珍珠到达巨帆城的时候,杨夕正在用她的【研神碾】锤炼神识。
空旷的识海里,被悬在天顶的离火映出一片幽蓝的陆离。
原石构造的巨型石台上,静静坐着一个眉眼倔强的姑娘。双腿盘起,五行朝天,平静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殉道者的寂寞。
“轰隆――”伴随着一声巨响,新一波的“神罚”开始了。
是的,神罚。
如果这样的恐怖还不算神罚,杨夕想不通神还能用什么来折磨人类。
巨大的柱形黑石,从识海的阴影里滚出来,向着杨夕的方向。柱身上华美的图腾,仿佛演绎一场神圣的入侵。
杨夕一动不动。
厚重的石碾携着隆隆声滚来,阴影遮蔽了光亮,蓝色的幽光给粗糙的石槽镀上一层金属的色泽。
柱形的切面直逼过来,不像撞,而是一种高山将塌的压迫。
杨夕的手指,动了一下。
研筋裂骨之痛,即便是神识,即便不死,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心如止水。
石碾滚过,没有真的留下狰狞血肉。因为是神识,所以只有一缕好似被什么搅乱的破灭的青烟,如梦幻泡影。
唯有痛处真实常在。
青烟很快重新聚拢成人的形状,石碾刚刚在磨盘上兜了一圈,近在眼前。
……
石碾每滚过一圈,神识被碾碎一次。聚起的人影伴随着打碎的次数,渐渐稀薄。凝聚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终于,石台上不剩一丝人的痕迹。
而悬于空中的幽冥离火,亦在此时达到最盛。
“呼啦――”一声嗤响,一个比先前更精纯的杨夕在火焰中重生出来。
双目张开,异色眸子里是比火焰更亮的光华。
自从得到【研神碾】,这一年多来,杨夕每天都会被这样碾碎百次,再经历一回浴火重生。
但是今天,似乎一切有了些不同。
杨夕微蹙着眉头,从火焰中降下来,观察着自己的识海。石碾的来处,隐隐浮动出一排幽幽的影子。看不清形状。
“果然是会升级的,”杨夕清晰的低吟,“就不知条件是什么……碎的次数足够多么?”
杨夕负手站在石台上,静静看了一会儿。
说实话,她对秘宝升级是很期待的。她私下里觉得,这【研神碾】大痛苦,大恐怖的修炼方法很适合自己,但是放出识海以外的攻击效果,却有点差强人意。
说得精确点,这玩意儿放出去的效果,更多的不像个武器,而像个刑具。
杨夕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它放出去的场面。咧了咧嘴,即使以她扭曲的三观来看,这玩意儿也有点忒残忍了。
她有种朦胧的感觉,研神碾修炼神识的方向,似乎是要把人变得更冷酷。不论对己,还是对人……
“哎呀我的驴子――你这是死了么?”尖锐的叫喊打断了杨夕的思路。
这不是识海里的动静,是外面有人叫她。
杨夕翘了翘嘴角,吐出个怀念的词儿“珍珠。”
杨夕的神识回到肉.体中。睁开眼,一身白衣,清丽不减的珍珠正甩起胳膊抡巴掌。
“驴子你醒醒,你要死也看我一眼再死啊?”
杨夕一个不查,被重重一巴掌甩在脸上。“啪――!”
忒响。
杨夕肿着脸:“本来没死,你再打两下就死了。”
珍珠美丽依旧,略略胖了一点。似乎是没有杨夕的日子也过得挺不错,一脸抓狂的举着巴掌:“你这七窍流血的是怎么回事?”
杨夕屁股不动,侧头去看了一眼墙角的铜镜。觉得镜子里面的自己挺正常,是珍珠大惊小怪。
“哪有七窍流血,只有眼睛么。”
珍珠顿了顿:“几年不见,你驴性依旧,我放心了不少……”
杨夕抱了抱珍珠,“我一直不放心呢,当初被亡客盟追的,居然就把你丢了。”
珍珠也抱了抱杨夕:“如果你不说得这么假,我会原谅你的。反正你把钱都留给我了。”
杨夕:“我说……咱能不这么现实么?”
“你给我二两银子,我演给你看!”
俩个姑娘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忽然一起笑起来。老朋友见面,发现彼此都还安康,还是当年那个死性,真的挺好。
杨夕抿着嘴角笑:“我看你好像胖了一点呢。”
珍珠摆摆手,“那是,当妈的人了,哪有姑娘的时候清瘦?不过你怎么好像没长高啊?”
杨夕被戳了痛脚,嘴角抽抽道:“谁……谁说没长了?”静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等等,你当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下的崽子?该不是程忠?”
珍珠笑眯眯的:“给你看看我家土豆儿。”一步三摇的走到门口,对着门外招招手,“进来呐,给让土豆见见她小姨。”
杨夕:“……”土豆什么的,感觉就是为昆仑而生的。
只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老男人,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娃娃进来了。那一脸糟心的表情,看着有点眼熟……
“孩子见见就行了,我是真不想见这个小姨。”
杨夕指了指娃娃,又指了指抱孩子的老男人。“这不是……”
“土豆爹。”珍珠笑眯眯的。
杨夕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大叔……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孩子他爹一脸沮丧,分明就是不咋滴喜欢这次相逢。
却说这人,正是当初在仙来镇,一把扫帚追得杨夕满院子跑,后又调到艳阳城重逢的多宝阁掌柜。杨夕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两笔杀人越货,都成全于他手!
掌柜大叔一直不太待见杨夕――当然,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掌柜大叔今年起码五十了好么?
“珍珠姐姐,你这口味有点败火,有点重,你知道么?”
“嗯?”
“其实你跟程忠当年的确是郎情妾意吧?你怎么就喜欢这种老的,并且是管家、掌柜什么的呢?”
“你懂什么,就这种老男人才顾家疼人呢!孩子她小姨,快拿红包来。”
“你等等,先让我看看你们家土豆脸上的皱纹儿。”
……
要说云想游这货,对于残剑邢铭的嘱托,执行效率那是相当的高。三天时间,把珍珠姑娘拖家带口的运到巨帆城,又花了区区一天,就让杨夕这个死穷鬼,成了“沉香茶室”有名有姓的老板娘――有地契为证。
云想游是个有大本事的,诺大一间店铺,竟然真的只花了一颗五品灵石。
(尽管杨夕强烈怀疑,此举是为了跟景小王爷比本事争宠。)已经学懂了一些人情世故的小驴子,主动对云师兄表示了一下崇拜和好奇的。
云想游满不在乎的回答:“身份这东西,尽管大多数时候只是个负累,偶尔还是有用的。”
杨夕没听明白,回过头求助连师兄。
连天祚的反应很平淡:“巨帆城在天羽帝国境内。”
“可是在大行王朝,景家的皇上也管不了修真者的事儿啊?”
连天祚想了想,“景氏皇族不是修真起家的,所以修士们不大瞧得起。云家元婴期的王爷有好几十个。一般人,不敢惹。”
杨夕于是悟了,要是朝堂上镇着好几十个邢铭、白允浪、高胜寒什么的,那说话是要好使不少。
沉香茶室与原本的昆仑行宅互成掎角之势,牢牢监视住了陆百川居所的全部进出口。
陆百川三个字的诱惑力,真不是盖的。数量庞大的昆仑精英,一批一批被派驻到巨帆城。善于隐藏化妆的真正高手们,每天沿街把陆宅巡查上几十趟。
不过半月时间,景中秀、释少阳、邓远之先后跟随不同的部队到达了巨帆城。
在第二十天的清晨,残剑邢铭也披着一身夜露,推开了沉香茶室的大门。
“巨帆城这温度降得可有点快呵,快赶上北部雪山了。”这是刑铭进屋说的第一句话。一身黑衣下,袖口隐隐露出一截绷带。
杨夕心头跳了一下,她没想过残剑竟然也会受伤。如果残剑刑铭都不顾危险亲自冲锋,只怕雪山那边的战事,比她那天在双面镜里见到的,还要吃紧得多。
茶室的大厅里,此时已经或站或坐,等了一屋子人。中间燃着一盘不大的火焰阵,不少人穿成一球麻团,哆哆嗦嗦挤在边儿上。
整座沉香茶室,除了珍珠家的胖儿子土豆,无人入睡。
此时一见邢铭现身,马上都站起来行礼。其中以云想游为首的一些弟子,二话不说弯下了一只膝盖。释少阳亦在其列。一屋子人乌泱泱就矮下去一半。
本在一旁默默啃螃蟹的景中秀,见实在不好太装死,幽幽叹了一口气,也跟着矮下了一截。
风雪顺着半敞的大门灌进来,杨夕打了个哆嗦,莫名有种要变天的寒意。
邢铭不是单身而至,侧过身,先让进来一个银白面具的人。
杨夕和释少阳几乎不用辨认,凭着味道就扑了上去:“师父!”
断刃和残剑的出场,向来有着大大的不同。杨夕有点小得意,自己师父总给人感觉是甜美美的。
谁知白允浪这次却并没有停下来揉搓徒弟,而是对着两人竖了根指头:“莫给昆仑丢脸。”
杨夕一愣,抱着白允浪的腰,透过腋下看出去。先是看到了几颗锃亮的光头。
杨夕愕然的张大了嘴,只见三四十个身披雪白袈裟的僧人,静静立在深夜的街道上,面容平静,身姿淡然。
凛冽的夜风中,几十幅袈裟沉静的拖曳下来,纹丝不动。
电光火石间,杨夕领悟了眼前的因果。
“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