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东听了这句话,把刚才摘下来放到桌上的眼镜又重新戴好,然后对着赵云飞仔细端详着,满脸都是不解的表情,说道:“昨天我听你们村的村支书说了,我还以为是他在捣鬼呢,你还真不要?到底是为什么?”
赵云飞不紧不慢的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因为我不是村里最穷的户。”
孙晓东盯着赵云飞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明白过来,这少年是认真的,看样子脑子也没进水――敢情还真有白给钱都不要的。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些为难了,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请示后再说吧!”孙晓东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摁了几个号码,趁着没接通的工夫左手往上推了推眼镜,调整了一下情绪。
“董书记,您好,对,是,他来了,只是......”孙晓东扭头望了一眼赵云飞继续说道,“那个叫赵云飞的少年不愿意要这个名额,是的,不要,他说村里还有更贫困的农民......嗯,好的,我马上就叫他们上去。”
孙晓东撂下电话站起来对赵云飞说:“你上三楼吧,董书记要找你谈话。”
“谢谢,再见。”赵云飞礼貌的说,和李兰芳转身出了办公室,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董涛的办公室窗子一直开着,摩托车进镇政府院子时她正在窗前站着,看见赵云飞骑着摩托车,车后座上还带着一个女孩,眼瞧着他俩进了楼,正在考虑是不是见一见赵云飞,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当她接到办公室主任孙晓东的电话说赵云飞不肯要这个名额时,她先是一愣,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头一次遇见,白给钱都不要,也是像孙晓东那样觉得不可思议。
昨天姐姐董琳给赵云飞家送电视机回来后,把赵云飞兄妹的情况全都告诉她了,尽管她了解一些农村因病致贫或因意外返贫的情况,但仍然被赵云飞的事情给震撼了,就如同姐姐董琳刚听说的时候一样。
“八、九岁的孩子父亡母出走,独自抚养年仅一岁的妹妹,那是怎样艰难的岁月啊,这俩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关键是赵云飞把他那个小妹妹带得还挺好,比同村有爸有妈的孩子还要干净些,根本就看不出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是董琳昨天对她说的。
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董涛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她虽然没有带过孩子她也知道带孩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带孩子的人本身还是个孩子。
想起第一次和赵云飞兄妹见面时还是在派出所,当时她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倔强、叛逆,现在想起来,那眼神里面分明是充满了坚毅。
第二次见面是她和董琳在街上散步时遇到受惊的公牛,要不是赵云飞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制服了那头公牛,恐怕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然的坐在办公室里喝茶,那飞身跃上牛背的矫健的身影常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当听董琳说赵云飞为了给妹妹治病差一点去卖血时,女强人董涛心灵中最为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正如董琳所说:“必须为这两个孩子做点什么了!”
“不愿意接受贫困救助......”董涛沉思着,正好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和赵云飞见面,现在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必须和这个少年聊一聊,了解一下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董涛知道赵云飞和那个女孩子上来了,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赵云飞已经站在了门口。
门里门外四目相对,董涛望着这张年轻的面庞,刚毅,有力,棱角分明,还透着明显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
董涛的心绪还没有调整过来,竟然一时无语。
赵云飞奇怪董涛和董琳姐妹怎么长得如此相像,以至于一时间无法在心理上把这两姐妹对号入座。
在李兰芳看来,脸上有着些许寒意的董涛远远没有温婉可人的董琳那么让人容易亲近,这也可能是董涛的身份造成的,李兰芳毕竟只是个普通农民的孩子,在她的心目中,能管着全镇的官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官了,不禁感到有些拘谨。
“董书记,您好。”赵云飞微微点头,首先打破了沉默。
董涛右手还拉着门,赶忙放开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微笑说道:“请进吧。”
董涛的办公室的陈设非常简单,办公桌贴着南窗坐西朝东,桌上摆着一盆碧绿的绿萝,窗台上有一盆茉莉,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芬芳馥郁,满室皆香,正对着办公桌是两个单人的黑色皮沙发,两个沙发之间有个红褐色的小茶桌,桌上同样摆着一盆绿萝,侧面是一个大一些的双人沙发。
赵云飞和李兰芳被董涛引到两个单人沙发前,坐下后,董涛亲自拿了两个茶杯给他们俩沏茶,然后并没有返回到办公桌后面,而是坐在双人沙发上。
赵云飞和李兰芳这还是头一次走进镇上“大官”工作的地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好奇。
“我听楼下孙主任说你不愿意要那个名额是吗?”董涛开门见山,目光炯炯的盯着赵云飞的眼睛说。
“是。”赵云飞简单的回答,并未回避董涛的目光。
“能把你的理由说给我听吗?”董涛的语气有些长辈的意味,不过确实也是,面对这两名少年,无论是年龄和资历,她都完全可以以长辈自居。
“也算不上是什么理由,我觉得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我妹妹和我自己。”赵云飞淡淡的说道。
望着赵云飞坚定而刚毅的眼神,董涛把刚要到嘴边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咽了回去。
这个一脚就把管理市场的汪主任踢翻、面对疯牛毫不畏惧并能将之制服的少年,和他谈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不是太矫情?
不过董涛并未死心,他还想说服赵云飞接受这个救助名额。
“我知道你有能力养家,不过从我的角度来看,你这个理由并不充分!”董涛深有意味的望着赵云飞。
赵云飞当然明白董涛指的是什么,无非是说他家里没有大人,他和小吉是未成年人。
“我能养家,要是还接受施舍,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应该感到羞耻的事情。”赵云飞的语气依然平淡。
“羞耻?”董涛心中一震,暗暗思量,“这个词竟然从一个贫苦的农村少年嘴里说出来,放眼当今社会,有多少成年人的字典里恐怕早已没有羞耻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