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特别的不公平。就比方说结党,在文人那,就叫“志同道合”;到了魏水这样的贱民,或是古三千这样的商贾这儿,就叫“狼狈为奸”。没办法,谁让这些词儿都是人家发明的呢?文人之所以贵重,就是因为他们在传承文化的时候,往往都会把词汇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
废话不多说,刚才好像又扯远了。咱们说到了魏水和古三千达成了协议,不管是志同道合也好,是狼狈为奸也罢,反正他们两个是终于勾搭到一起了。在愉快的一条路跑到黑之前,魏水必须通过一个小小的能力测试。而这个测试的牺牲品,自然就是那位不懂得分享的街头小贩了。
魏水和古三千在汇友楼一直聊到了月上中天。结账下楼的时候,周围那些带刺儿的目光险些把古三千给扎透了。
“他们看什么呢?”古三千假作不知,故意问跟在他身后的魏水。
魏水笑着说:“老爷,他们这就叫羡慕!小的一个丐户,都能蒙老爷不弃,请这一顿饱饭。他们出身高贵,还要自己掏腰包吃饭,当然不平衡!”
古三千听了这歪理,不禁被逗笑了,“要是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还不如他们了?自己掏腰包吃饭也就算了,还得搭着你小子!”
“老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啊!”魏水急道,“您这叫兼济天下,是大胸怀!他们顶多能独善其身,还整天怨天怨地的。那心胸格局小的,哪就能跟您相提并论了?”
古三千笑笑,没再接他的话。
出了汇友楼,魏水跟着古三千,一路到了他租住的客栈,看着他进了屋子,这才告罪转身离去。
走到三埭街附近,刚进了巷子,魏水就听到自己家的方向传来一片杂乱的喧闹之声。有女人的嚎哭,有男人的怒骂,还有孩子掺杂期间的刺耳叫喊。
魏水听得心头一凛,脚下步履不觉加快。没多时,就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确实是闹腾得不像话了。
巷内赌档的东家孙冀北背对着院门,掐腰站着。身旁三个人,都是赌档的打手。他们四个倒是安静得很,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院中的闹剧。而那一片嘈杂的响动来源,则是魏山和他的老婆孩子。
魏山面西站着,借着灯笼的光亮,可以看清他那一张脸颜色铁青,看上去十分的愤怒。一手指着对面的三人,口中不干不净地怒骂,让魏水听得不觉皱起了眉头。
反观西面,面东站立的则是魏杨氏那母子三人。记忆中,哪怕三天两头被丈夫毒打,魏杨氏似乎也没有哭得这样凄惨过。凄厉的声音,听在魏水耳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猛地攥住了一般,绞痛不止。两个孩子瘦弱的身躯挡在母亲身前,尽管不受抑制的微微颤抖,看得出内心的恐惧,但目光却异常的坚定。
“哥,这是怎么了?”魏水的声音并不大,却成功的吸引到了三方的注意力。
孙冀北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魏水一下,语气中不无嘲讽地说道:“哟,这不是你家那书呆子吗?怎么?不在家里头刻苦读书,做你的状元梦了?嗐,早该这样啊!你要是早点儿醒悟过来,你哥也不至于欠这么多的债了。”
什么债?不用问魏水也猜得到,当然是赌债啊!
想想也是,家里这么穷的,魏山还每天在外面酗酒赌钱。哪儿那么多银子了?魏水要是能赚钱也就算了,可惜曾经的魏水那也是个会花不会赚的。
孙冀北的话,魏水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可魏山却立马不干了,转头嚷嚷道:“孙冀北!欠你的钱,我说过拿老婆抵了。你少打我弟弟的主意!”
就这么一句话,让魏水不禁感受到一阵恶寒,当即张大了嘴巴,看向孙冀北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孙冀北哼了一声,道:“魏山,你少说那些没用的!我孙冀北也是丐户出身,朝廷命令禁止操持工商之业的!幸好不是国朝初年,不至于真的除了贱业就无事可做。你知道,老子洒了多少银子,才偷偷的办起这个赌档来吗?你想拿老婆抵债,我答应了。同是丐户,邻里邻居的,谁比谁好过多少?我不为难你!但你看看你们家,这叫什么事儿啊?啊?我在这儿站了都有一盏茶的工夫了,也没能把人带走!告诉你,要么,就利利索索的让我带人走;要么,你弟弟识文断字,三埭街这么多丐户里,怕是再没有比他有学问的了,让他给我当个账房,咱们的账一笔勾销。”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吓老子一跳!魏水翻了翻眼皮,舒了口气。
两条路,怎么听,都觉得第二条更划算些。魏水盘算着,要不要就这么答应下来。可魏山却抢先一步,替他严词拒绝了。
“我弟弟想读书读书,想干嘛干嘛!你少管闲事!”魏山瞪了孙冀北一眼,冷冷地喝道,一点儿都没有欠债的样子。紧接着,就上前几步,一把扯过被两个孩子挡在身后的魏杨氏。两个孩子哪里肯干,一左一右扑上来争抢。魏山见状,牙关一咬,飞脚踹开魏初一。紧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把魏十五直接打得倒飞了出去。
魏杨氏哭喊着,被魏山拖拽着,步履踉跄的来到孙冀北面前。
“人你带走,咱们的账清了。”魏山把自己的老婆推向那三个打手,转头对孙冀北说道。
孙冀北笑着点头,掏出一张字条来,递给魏山。不待魏山接过,却看到魏水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魏山面前。
“哥,不能啊!”魏水拉住魏山的手臂,急急地说道。
按理来说,赌桌上输了房产地契、老婆孩子,在这个时代都不稀奇。魏水本身对魏杨氏,也未必就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了。但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这么说的!这家里,除了魏杨氏之外,所有的人都是一手花钱,一手不会赚。在魏水还没能端上古三千的饭碗之前,没了魏杨氏,那就是擎等着饿死啊!
“你别管!”魏山皱了皱眉头,甩了甩胳膊,想挣脱魏水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成功。
见魏山的挣扎并不激烈,魏水立马就有了底气。手上抓着魏山的胳膊不松劲,言语的对象却转向了孙冀北,“孙掌柜,您看这样好不好?不管我哥欠你多少钱,三天之内,我肯定还给你。要是万一换不上,我就去给你当这个账房抵债。我们可以当场立下字据,怎么样?”
魏山听得直了眼睛,孙冀北却眉开眼笑。
“哎呀,老二,瞧你说的。邻里邻居的,还立什么字据啊?我信得过你,三天后,还是这个时候,我再上门拜访!告辞了!”
孙冀北说罢,就真的带人走出了院子。留下魏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魏水,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是撞了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