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救护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马路对面的小区,就是我家所住的富康小区,从初中时期家里拆迁过后,我与父母就一直住在这里。
如今,十几年过去,小区里来来往往,人影错错,许多邻居离开了,又有许多住户进来,但大多我都能记得他们的模样,这因为我的生活技能与众不同。
如果说我是玩艺术的也可以,但却远非艺术那么简单。
我的艺术是画画,擅长素描、写生、速写等等一类,仅以不同铅笔画出“黑、白、灰”三种色彩的作品。
收入来源除了在某宝上,给私人定制作画以外,就是替老人画出遗画,偶尔顺应殡仪馆的要求,替枉死、横死,找不到身份者,画出一副与众不同的画作。
其中殡仪馆的最难,因为大多时候,面对的逝者已经面目全非,想要再作画就需要大量的经验。
我起初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即便我是一个追求艺术的人,也是一阵反胃。
但我最终忍了下来,不是光是因为一幅画高达1000块大洋的高额报酬,更是因为艺术家都有的情怀,让我觉得人来一世,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值得么?
所以我选择画,为他们画,即便很多时候他们的脸都是我根据经验判断出来的样子,但是我都会很认真的用铅笔去描述这个人的样子,他的神态,他的一生……
……
就在我提着画包,顺着人群穿过马路时,却看到马路的那头,警车、救护车都掉头开了回来。
红灯再起,我站在马路中央的隔离花台,怔怔的看着它们开入我所住的小区大门,进入。
里面发生了什么案子?竟然同时来了警车和救护车。
绿灯亮起时,我快步走过,刚一走到小区大门口,迎面就看到百多米外的对面大楼前,警察已经开始疏散围观的人群,同时拉起了警戒线,透过他们,我远远的就看到一张白布掩盖在地面,中间隆起,地面全是鲜血。
跳楼?
坠楼?
就在这个时候,管我们小区大门的王伯,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了我,立即就对我挥起手来,似乎在喊什么。
一瞬间,看到王伯那皱纹密布却焦急无比的神色,我心头立即沉重了起来。
王伯会有这种神色,那么一定是老邻居,而那一栋楼……
“红萓!”我狂吼一声,气血上头,跨步狂奔了过去。
小区里,住在这栋楼里我认识的,只有住在七楼的杨红萓一个人,她是我初中过来时,就玩在一起的女玩伴,我和她的感情很好。
不可能,红萓不可能跳楼,她有很好的工作,也有一个爱她的男友,她不可能跳楼自杀!
我不停的安慰自己,但等我不顾一切,推开警察,越过警戒线冲进去揭开白布的时候,瞬间如遭雷击。
是红萓,她半边脸已经完全摔烂掉了,白色、红色的浑浊液体,流淌了一地。
“呕……”身后,许多不相干的呕吐声、谩骂声响起。
我浑身颤抖,呯的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脑袋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就仿佛全世界都寂静了,只有我和面前的红萓。
她现在的样子很恐怖。
过去的样子很美,所有的记忆片段,都在我脑海里盘旋。
“小弟,我今天想去上网,不回家写作业了,你陪我不?”
“可以,但是你不能再叫我‘小弟!’而且得陪我打3c。”
“呵!爱去不去,反正我就叫你小弟。”
杨红萓比我大两个月,所以,她一直都说我是她的小弟,过去我们都不懂,但等懂了的时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过如此。
她不仅仅是我挚友、红颜,更是我从来都不肯承认,却视为亲人的姐姐。
“不,你怎么会死……”我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地上,伸手想去把她从地面上捡起来,把她遗落出来的东西,全都赛回去。
警察没有让我这样做,因为,他们虽然看出了我和死者有着不浅的关系,但是却不可能让我去碰尸体。
我不记得我最后是被几个警察合力拉着退出人群,然后被他们盘问。
他例行公事,我行尸走肉。
只是,当我注意到红萓已经被两位白袍大褂的医护人员,抬上担架准备运走的时候,我扑通一声跪下。
“求你,让我再看她一眼,我……我想给他画画……”说到最后,我如发疯一样,拉开画包,拿出钱包,递上身份证,还有我的美术证,还有很多我认为能说服面前警察让我再多看红萓一眼的证件、单子。
“周进先生,这恐怕不行……”警察面露难色,好在王伯在一旁,也哭嚎起来:
“大家来看看啊,小进想给他姐姐画一幅遗画都不行,人民警察不体贴人民,没有人情味啊!”
一时间,因为王伯的哭喊,许多我们小区的原住户,都围拢了过来,对着我面前的警察指指点点。
最终我面前的警察,在与另一个年级稍大的警察交谈后,他们决定给我10分钟的时间,让我速写。
我满怀感激,飞奔冲上救护车,里面的医护人员帮我打开车厢的灯光后,他们带着复杂的眼神离开了。
“吧嗒”我靠在车厢的座位上,点燃了一只烟,猛吸了几大口,才控制着自己的手臂,揭开红萓身上的白布。
她脸上的血渍,已经凝聚成了半黑色的血痂,血痂下面是森森白骨,我看得很痛心,但我也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
“红萓,我的姐姐,小弟一定让你美美的离去。”说完这句话,我想起第一次替小区里一个张姓老人作遗画的时候,红萓对我说话的场景。
“小弟,如果老姐哪天死了,你记得一定要把我画的美美的哦!”红萓一边和我说,还一边转了个圈,真的很美。
当日的玩笑,却变成了今日的现实。
我拿起笔时,想起了红萓有一张鹅蛋脸。
动笔,脸型定格在素描纸上。
女人的脸分三份,额头到眉毛、眉毛到鼻尖、鼻尖到下巴。
三分线在我笔下划出,中线笔直。
红萓的皮肤很白,尤其是脸上天然微红的两腮,天然的拥有一种很亲近人的微笑。
她的眉毛很细,呈半月。
眼睛很大,与眉毛几乎平行,睫毛上翘。
琼鼻挺直,嘴巴轻轻上翘,带着弧度。
一束乌丝,几乎齐腰。
身材凹凸有致,近一米七的女性高挑个子……
我画好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将红萓在我脑海中,最完美的转身姿态,画在了我的素描纸上。
我想她活着,至少在我笔下活着,不像过去那些逝者,我都只画了个脸。
我看了眼画纸上的红萓,她正仿佛笑着对我说“小弟,老姐哪天如果死了,你记得一定要把我画的美美的哦……”
“红萓姐……”我抱着画板和宣纸,靠在她身边,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咔,救护车大门被人打开,我转头看去,之前盘问的我那位警察走上车来,面带歉意道:“周进先生你作画的时间到了,请问你画完了么?”
“嗯!”我点头,然后看了眼单眼紧闭的红萓,颤抖着声音道:“她是怎么坠楼的?”
“初步判断,是自杀坠楼。”警察遗憾道:“哎,这么年轻的女孩,竟然会自杀。”
“自杀?不可能,红萓她怎么会自杀。”我疯狂摇头,但就在我话刚落下,警察对我扬起了一个手套和一个密封袋:“这里面是你姐姐的遗书,如果你想看的话,就戴上手套。”
他这是怕我遗留指纹在上面,毕竟红萓跳楼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案,所以,她的一切东西,都会封存保护起来,以免造成证据、现场破坏。
当我透过密封袋看到里面秀娟的字体时,我整个人都怔住了,是红萓的字迹。
“请帮我拿一下,我想看她的遗书。”我匆忙的将画板递给警察,接过遗书和手套,正当我准备戴上手套的时候,忽然耳边响起了警察的惊呼声!
“你……你这画的是什么?”我抬头看见警察双眼爆凸,死死的盯着画板。
“我画的是我姐,红萓啊!”我疑惑。
警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画板,然后以一种很严肃的神情盯着我:“周进先生,你确定你画的只是你姐姐么?”
话说着,警察把画板转向了我。
瞬间,我也跟着瞪大了眼珠,浑身冒起了一股寒冷的气息。
在我所画的画板上的素描纸上,一个面色阴寒的男子,正把一个满脸绝望的女子,推下楼……
画面感很真实,地点就在红萓所住的楼顶。
而当中的人物,红萓,和她的男友夏康……
“你姐姐的眼睛……”警察忽然惊叫起来,我被他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红萓的那仅无缺的半张脸上,眼睛睁开了。
碰,我直接坐在了车厢中的地板上,身子猛靠在车厢。
怎么可能,人死了眼睛还能睁开,还有我的画,我明明画的是红萓转身的样子,怎么会变成她被他推下楼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