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1.搞定
朗丽如此的蓝天,在这个四季都要飘雨的城市真是罕有。尤其是那几抹如羽似烟的纤云,闲适地点缀在那一方被秋阳映得透明的湛蓝上,悠悠然地拨弄着人们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那感觉就仿佛是在极静的夜里偶然听到的缥缈、熟悉的埙曲,有着淡淡的迷惘和向往。
这是个让人有好心情的天气。
小都的心情就格外的好。一切都是灿烂的,充满着希望,而且格外的顺利:陈威想在文化传媒里轧上一脚,筹划半年之久,终于搞到了刊号,于是那本时尚期刊的发行也正式排上了日程。创刊号的选材和组稿已基本完成,现在陈威叫她去,十之**是摄影师也到位了。
创刊号的卖点是平面电影。剧本无外乎都市时尚题材小说,演员是客户首肯的新晋模特和影星,服装、场地也由客户冠名提供。相比这些环节,能不能把这些奢华中的俊男靓女拍出故事里的灵魂而不是海报招贴才是小都最担心,也是最具变数的部分。所以,本是配角的摄影师反而变为了此次成败的重中之重。
也正是深知此中的利害,陈威少有地亲自插手,钦定了一位摄影师。用陈威的话讲,这是圈中有着“灵魂猎人”之称的高手,他的铁哥儿们。
只可惜,铁哥儿们很是不给陈威面子,两个多月愣是没有敲定档期,直白点说,是根本没联系上。小都这里急得跳脚,陈威更是灰头土脸外加一嘴的燎泡,但他还是悲愤地只有一个字:再等等……
那神情像足了苦盼郎归的怨妇。
无奈中,小都抽时间去查了些此人的资料。个人网站倒是有一个,但除了作品和邮箱地址以外,没有任何个人资料。虽然以小都的功力,她还参悟不了光圈与速度搭配的精妙,构图与用光选择的玄机,但她还是被那些图像所传递出的力量和内涵深深吸引、震撼了。
于是,在一番锲而不舍之下,小都终于慢慢拼凑出了此人的大概:自由摄影师,以人文、风土和风景见长,经常会有一些知名地理、旅游杂志社的邀约。在自由摄影师的行业里,他应该算是佼佼者了。不过,在这个城市里,让他真正出名的是他那为数不是很多的时尚人像摄影。传说中,他照片上的美女都是会“呼吸”的。所以,在他游历归来的间隙,总是会有不少人上门请他去“指教”一下。而一旦“指教”的回报足够,他便消失了。在他再次出现之前,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什么时候会回来。
把美景留在镜头里,把背影留给世人,无拘无束,浪迹天涯。
呵呵,听上去足够浪漫,神秘而沧桑。
也许是等待得太久,终于可以见到本尊让小都兴奋中又有些忐忑。
陈威的办公室没有放下百叶窗帘,这也是难得的事。
小都就不止一次提醒他浪费那么宽敞的玻璃窗和那难得一见的阳光是暴殄天物,可陈威总是不能习惯大天白日地工作。今天莫非也是为着这个好心情的天气?不过,陈威的兴奋倒是显而易见的。
“你可算来了!这是钟屹,我跟你说过的传奇怪物,发小铁哥儿们;小都,目前主管期刊的工作,现在你们就是搭档了。”陈威手舞足蹈地引见着。
小都瞥了陈威一眼。
虽然两人已共事四年多了,但有外人在的场合,陈威还从没有这么介绍过她。
只有好朋友或是亲近的人,才知道她这个称呼。
小都转向了从窗台边回身,稳步迎上来的人,不禁暗暗喝彩。
这是个感觉上相当舒服的人。
没有惊世骇俗的长相,但却使人视之难忘,是那种在人群之中你稍加留意才会看到,然后便再不想移开眼神的人。高高壮壮的身材,从蓝色格绒衬衣敞开的领口里,可以看到绷得紧紧的雪白的恤衫,发白的剪洞牛仔裤配上陆战靴,浓密微卷的头发也是随意整洁,看得出他很注重自己的仪表。
只可惜,那一望而生的好感被他的眼神给稀释了那种透着说不出的淡漠和孤傲的眼神,犀利中有着审视,使人隐隐有了种被拒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抑或这是艺术家的通病?不过,只要能合作,小都倒是不介意他是热情还是冷漠,是谦卑还是高傲。既然不是她最怕的有着一双粘腻腻的、顶着蓄满不明黑色物质长指甲的手的“丐帮九袋长老”,她就应付得来。
“程皓宇。很高兴认识你。”小都适时地伸出了手。
钟屹的表情一滞,回握住小都的手,点了点头。
这是一双很干净,很温暖的大手,稳稳的,有些粗糙,握上去很踏实。
“嘿嘿,大家都不是外人,别这么拘谨嘛。”陈威也发觉了自己的唐突,干笑着给自己解围。
“能让陈总甘愿‘曝光’的人肯定非比寻常。”小都指了指窗户,又转向钟屹,“对了,还没向钟先生道贺呢!恭喜你又把大奖收入囊中。可不可以加个‘专访’,提前透露下获奖感言啊?”
小都指的是月前举办的一次国内纪实摄影大赛。虽然在业界里的含金量很高,但知名度却还是限于圈内。这当然是她苦做功课的结果。
钟屹显然没料到小都会知道这个,还当面提起。明明是恭维话,可听着又像是调侃。一时间,神情有些游移。
专访是没影儿的事,提出这个话题,小都是故意的。
再出世,还不是要搏名?区别只是有没有这个能力和运气。
大家都懂得,何必装酷?
“哈!找你不着,却有时间去参赛?势力小人!”陈威果然心领神会,不依不饶。
“是地理杂志的朋友替我运作的,上次回来给了他们一套片子,他们有我的授权书。我也是回来才知道。”被陈威抓住了把柄,钟屹有点讪讪地加着注解。
他的声音沉沉的,沙沙的,居然有种别样的性感。
“这我不管!拖我两个多月,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呐,这套时尚人像你也得帮我搞定!”陈威打蛇顺杆上,以熟卖熟,抓起企划书塞了过去。
“我时间真的不够!”钟屹苦了脸。
“少来!又没人拿枪顶着你,早两天晚两天走,有多大区别?再说了,”陈威放缓了口气,诡异地眨眨眼,“来的都是你的老相识,熟门熟路,配合默契,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滴!”
钟屹一怔,飞快地瞟了眼小都,而后者却未知未觉般,一脸纯洁的期待看着他。
钟屹叹气,低头翻着企划书。
小都暗笑,还以为那些“绯色花边”只是他如日中天的佐证,原来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好大手笔!你居然请到这几位?”钟屹也被陈威的气魄惊到了。
“不然干嘛要劳动你?你很便宜吗?”陈威摊了摊手,不掩语气中的得意。
“我要看了时间才能定。”钟屹一手插腰,一手递还企划书。
“钟先生可以给我们一份你的档期表,我来穿插安排。反正这几位的档期也不在一起。”小都笑眯眯地接了口,“有钟先生的名头和面子,调整应该不是大的问题。交给我们吧,我这就着手去办。”
看着小都离去的背影和陈威志得意满的笑容,钟屹隐约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这两人联手套进去了。
2.犯冲
躁动的霓虹把城市和它的夜空渲染得斑驳而迷乱,此刻正是夜狂欢进入**的时候。而小都却只身回到了办公室。
卸掉一身的晚宴装,又给自己冲好一杯热可可,小都才松了口气。
她的可可茶总是很浓,不加奶,也不加糖。
她就是痴迷那醇香中淡淡的苦味。
明明回来另有任务,但她的目光不觉又停留在了看板贴着的照片上。
钟屹这家伙还真是朵奇葩。
几经周折的拍摄计划终于落定。从操作角度考虑,人像被排在了前面。
可看着钟屹带进棚的器材,陈威鬼叫着抱怨钟屹不舍得拿出好家什,是在敷衍他。
“又不是上时报广场的大幅,巴掌大的东西,这个足以!”钟屹翻着眼顶了回去。大概是看陈威还在运气,他又地加了一句,“不放心,那套503租你,自己拍。”
陈威险险没一口气噎过去。
小都在旁看着,却是差点没笑喷出来。
虽然她不精通这些设备,但也猜得出钟屹手里相机的价格不低于一部中低档轿车。以他们对这套片子的要求,现在要拼的是技术和经验。
“贪得无厌”是陈威的硬伤,早该有人治了。谁让他胆敢挑战钟老大的职业精神呢?不过,小都也有暗暗的担心:钟屹这孤傲的脾气对上以娇纵为长的模特,天石地火,就也有她受的了。
可揣着应急预案盯了几天,小都才惊讶地发现:她,多虑了。
钟屹只在有拍摄的日子才到棚里来,而且通常到得很早。他总是坐在移动架的最高一阶,前倾着上身,两手撑在身侧,远远看着工作人员准备服装,布景。
这个姿势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立于山崖顶端,随时准备振翅腾空的鹰。
小都曾经用长焦镜头偷偷观察过这个时刻的钟屹。
不同于以往的犀利,此时的他,从表情到眼神,都是种异样的茫然。很明显,他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如老僧入定一般。
这个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模特进棚。
“解冻”了钟屹总是会赶在模特上妆前和她们聊上一阵。小都很是纳闷儿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这些模特肯把自己的素颜展示给他的。要知道,那可是她们仅次于年龄的秘密,但他偏偏搞得定。
钟屹自己没有助理,所以公司选了个机灵的小摄影师给他临时帮忙。小伙子既因为这个“偷艺”的机会而兴奋,又觉得有些自贬身价,好是纠结了一阵。可几天下来,便彻底心悦诚服了。按他的说法,钟屹的用光简直是一绝明明是同样的灯,同样的反光板,同样的位置,经钟屹随手几个摆弄、调度,效果便是云泥之别。
小都不懂这些技术细节,但她注意到一旦模特就位,钟屹便能开启和这些女孩的一种特殊的默契模式。他并不像有的摄影师那样喋喋不休,也不会亢奋自嗨,可这不意味着他不会调动情绪。拍摄开始前,他会和模特低声交流几句,而后,两人便是通过眼神、手势和表情,安静却高效地配合着。
所以大家都说,跟着钟屹拍片子,不累。
但小都却看到,每次结束的时候,钟屹的恤衫都会被汗水****。
今天早上,钟屹带来了第一批成果。陈威大喜过望,当即拍板设晚宴以示庆祝。正巧过来看片的当红模特辛迪听说了,居然屈尊降贵也同意出席,这可让陈威很是受宠若惊了一下。不过他也明白,这个天大的面子可不是卖给他的。
辛迪在圈里是出了名的难搞。这次合作,各种条件苛刻不说,还非要在化妆间里配备一把指定厂家的指定型号的按摩椅,恨不得连私家马桶都带进去。当初调档期的时候,小都最头疼的就是她。可一听说摄影师是钟屹,辛迪竟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这其中的玄机似是不言而喻。连陈威都大呼“真是赚到了”。
不过,在陈威的字典里可没有“满足”这个词。
刚才,趁着大家酒酣耳热之际,陈威凑到小都身边,笑嘻嘻地告诉她,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同意小都的建议,近水楼台,给钟屹加个专访,放在创刊号里,那也会是个不错的卖点。
当初是为了配合陈威作局随口一说,谁承想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竟然倒打一耙,把这个套儿勒在了她的脖子上。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小都今晚回办公室就是想提前为专访做准备。
钟屹从来不接受采访,说个性也好,说低调也行,反正一概回绝。更麻烦的是,自从拍摄开始,两人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快一个星期了,但他们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虽然合作顺畅,但感觉上,钟屹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漠视她。
就算因为陈威对他小有得罪,也不至于这么记仇吧?再说,陈威开出的价码绝对不刻薄,小都看了也为之咂舌。
难道真的是因为在艺术家眼里,只有美女才能得到优待?可他对那些工作人员都是客气有加,连做卫生的阿姨都夸他“钟先生说话好有趣”。
怎么就到了她这儿,一个笑脸都这么吝啬?
莫非真是她的人品有问题?
还是命里犯冲?
还就不信拿不下你了!
小都悻悻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把空纸杯恨恨地捏扁,折叠,连同刚刚的自怨自艾和愤愤然一起丢进了垃圾筒。
她又站到了看板前面。
这是组命名为“夜精灵”的晚装照片。
相对简洁,甚至单调的背景最大限度地突出了服装的质感和做工的精细。模特们自是美轮美奂,但看后,你记住的却偏偏不是她们的脸。她们的脸,她们的表情,她们的身形,都和服装融溶在了一起。应和着每套晚装的主题,或高贵,或冷艳,或孤傲,或妩媚,或端庄,或妖冶,无不恰到好处,丝丝入扣。
这是广告人像的精髓,也是最高境界。
难怪他的作品可以处处讨好模特满意自己的出镜效果,而客户要到了他们产品的完美诠释。
好个“灵魂猎人”!
他的猎物来自模特,来自产品,通过他的萃焕,再去攫取每一个面对他作品的人的灵魂。
那他的灵魂会是什么样子呢?
3.奇迹
再轻柔的铃声于寂静里也能起到惊天动地的效果。
小都忙不迭地抓起电话。
“我要死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话筒里飘了过来。
能把自己的感受夸张到如此无以复加,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矫情得如此堂而皇之的人,小都只认识一位沈一白。
“是生病了,还是又受蹂躏了?”小都好不容易忍住笑。
“身心俱疲!而且在发烧……”
“上次给你的药还有没有?是不是又得打针了?”小都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切。
沈一白描述的这种自我感觉其实是他的常态,否则便是“变态”了。
上次,小都三更半夜被沈一白急招过去,换了三支体温表都是体温偏低,但他还是逼着小都给他打退烧针。
趁他离水章鱼般趴在床上,小都把退烧针换成了生理盐水。虽说“药”到病除,可那次实习注射时沈一白的惨叫声,小都至今仍然津津乐道。
据说转天早上,沈一白隔壁的港太见到他居然是手抚胸口说了句“blessyou!”
“程皓宇!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何苦屡屡加害于我?!”沈一白同样谈“针”色变,“你确定那个针头没断在里面?怎么现在摸着好像还有点疼啊?”
虽然两人算是好朋友,但沈一白从来都是叫小都:程皓宇,最亲昵不过也就是个小皓子。抗议了几次,终归无效。
“不是让你看了吗?我用你的丁字尺画的十字,保证是肉最厚的地方。”小都言辞凿凿。不过,她也怀疑是不是扎到他的神经了。那家伙瘸了好几天。
“要不我去做个ct?确定一下也就放心了。”沈一白还在那边嘀嘀咕咕。
“去吧去吧,做个全身的。随着血管转移了也说不定。”小都以手抚额,真没见过比他更能爱惜自己的,“我又做不了ct,找我干嘛?”
“朕要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沈一白嘿嘿一乐,“一起去喝酒吧。我想马上见到你!”
果然又是因为寂寞难耐了。
小都叹了口气,“你现在需要休息,而我还在赶工。”
“唼,这么没营养的说辞!你几时不赶工?”沈一白的声音慵懒里又有不屑。
小都盯着电话愣了愣,“几时”?她也不记得了。
与其干在这里乱撞,不如出去聊聊,能有些思路也不一定。
“那就我公司对面的老地方,我只等四十分钟。”沈一白的“出门前一分钟”极具弹性,也有可能是半个小时。
认识沈一白,是在朋友的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细高得有些单薄的身材,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和风趣随和的谈吐,再加上那个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的招牌,让沈一白抢尽了本是不俗的寿星的风头。
参加聚会的人,小都也认识几个,大家互相介绍着聊天,并不觉冷落。
沈一白确是让她惊艳了一下,但她也不会去轧那个热闹。倒是沈一白,不时地过来她这边,聊上几句哪里人,在哪里上学,经常去什么地方玩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直到聚会快结束,沈一白又转了过来,很认真地看着她问,你确定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吗?
小都被他问得一愣。
这句话是经常被用来做搭讪的套瓷,她自己就听过不下十次了。可偏偏这次,感觉不大一样。
如果见过面,这样的人物她肯定会记得;若说没见过,他的神情,尤其是他低着头看着她笑的样子,的确是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春夜里温润的风,挟着花香缱绻而过,再不可寻。
但小都还是摇了摇头:这辈子,肯定没有。
沈一白笑了:嗯,那就当作是上辈子好了。
从那儿以后,人们就都认为他俩开始了交往。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即使有前世,却已不是今生。
用沈一白的话讲:我们两个就是同质相吸又同“性”相斥。走不开,也靠不近。你这个女人,做女朋友,整天对住,会让人很有压力,很紧张。但如果累了,受伤了,拉过来靠一靠,疗疗伤还是一等一,没话说。
小都自然也不示弱:你唯一的优点就是养眼,可千万别说话。人前装龙,人后是虫,比女人还矫情!就你这精分的性格,只要没百炼成钢,准会被你折腾成同类。
于是,都是只身打拼在这个城市里的两人有时会整个晚上耗在一起,过家家般买菜做饭,看肥皂剧;有时会一身盛装去看音乐剧,回来换过衣服又去打街机;最过分的一次是沈一白被同行黑了一道,悲愤之余他居然拉上小都跑去陌生的广场,和老阿姨们跳了一晚上的广场舞。
但他们也可能几个星期都不通一次电话,甚至几个月不见面,就像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不过,若真的有了想诉说,想开解的事情,手指按出的那第一组电话号码却肯定是对方。
见了面,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寒暄,更不需要过渡,只是一个挥手,那隔在中间的时间便消失了。
他们的生活从未真正交叉过。
他们就这么一直互相否定着,又互相守望着,互相打击着,又互相支撑着,走到现在也将近三个年头了。
在这个动荡又浮躁的城市里,也该算是奇迹了。
因为这个酒吧离公司最近,小都他们都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也都相熟。
站在门口,小都边和当班服务生闲聊,边习惯性地四下张望。
只是一扫,小都就发现了角落里,坐在绿植后面的钟屹和辛迪。
选那个位置,应该是不想被打扰。
就在小都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的时候,面朝门口坐的钟屹也看到了她,明显地一愣。
辛迪察觉了,也转过了头。
这可就怨不得我了。
你俩敢秀,我还有不敢看的道理了?
小都脸上配合着天衣无缝的笑容走了过去。
4.遇见
因为开车,钟屹这晚上滴酒未沾。
辛迪却是来者不拒,饭毕还缠着他非要来酒吧一叙。
现在,不管她是真醉还是假醺,都该赶紧送回去了。
在前台结过账,钟屹正准备回去搀扶刚刚还在纤指托腮,不胜酒力的美人,却惊讶地发现美人已经莲步轻移到了酒吧门口,正娇颜如花地和一个男子聊着天。
辛迪腰肢袅娜,仪态万方地将男子引到钟屹面前,“钟屹,著名摄影师,我的好朋友。”她妩媚地靠在钟屹身侧,一双美目,星波流转,“沈一白,大设计师,今天是程小姐等的人。”
两个男人都是一愣,随即才握手,寒暄了几句。
辛迪还想插话,但沈一白的电话响了。礼貌地匆匆告别之后,沈一白边讲电话,边向小都坐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想到,沈一白居然是程小姐的朋友。”辛迪在钟屹的胳膊上,声音里有着不解。
“怎么,他很特别吗?”钟屹问得淡淡的。
虽然只是短短的见面,但钟屹那训练有素的眼睛已经尽量客观地审视过那位“沈先生”了。
身材比例近乎完美,可应该是疏于锻炼,带着种常年闷在办公楼里的单薄娇气;一套看似随意的亚麻休闲装,也是不留痕迹地精心搭配过,看得出他是这方面的高手;一张脸漂亮精致得有些女人气,尤其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可以想象得出当它们充满似水柔情时的杀伤力,只是此时它们显得有些暗淡,甚至有些迷茫,拖累着他的脸都显得有些灰暗和憔悴。不过,这又让他有了另外一种味道,一种足以唤起女孩子们母性温柔的气质。
这就是漂亮男孩子占便宜的地方:同样照方抓药,他却比别人占尽了先机。
尽管他那行色匆匆的姿态和讲电话的样子都略显浮夸、做作,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很容易让女孩子注意、动心的男人。
再典型不过的城市精英,盛开在冷气房里,习惯了被人拱卫、呵护的精致娇贵的玻璃花。
难道程皓宇喜欢的是这种人?
“你别以为他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他有好几个设计都得过奖呢。这家伙是个派对动物,爱玩也会玩,近来风头很健,可好像有市无价。再怎么说,也不该是那位程小姐啊!衣服怎么能穿成这样?!”辛迪看出了钟屹的不屑,撇了撇嘴。
沈一白已经走到了小都的身边,熟络地扯了扯小都的头发,算是打招呼。小都也只是象征性地偏了偏头,整个人并没有动。
沈一白坐到了小都对面,仍是讲着电话。
举止间,看得出两人知交不浅,但却又不像是恋人。
“她又不是模特,用不着像你们这么夸张。我倒是觉得她的品味不错,很适合她。”钟屹的目光也看向了小都。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细麻裙子,领子旁绣着一行白色的花。
“只有把握不了时尚品味才会这样藏拙!不然那么多的色彩和款式还有什么用?我们这么拼死拼活在做什么?”辛迪很是不甘。
“为了钱和虚荣心。”钟屹平静地看着她。
“是我们在引领时尚,在教会人们怎么生活才更有质量,我们也是在拉动gdp好不好?”辛迪恨恨地瞪了钟屹一眼,又瞥了下小都,“没完没了的白色!她以为自己是贞子啊?”
“她要是贞子,我就整夜不关电视机。”钟屹脱口而出。
辛迪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不用这么巴结吧?钱又不是她出的。还是……”
“是我还从没见到过鬼!要是能拍组灵异,肯定卖个好价钱。”钟屹脸上是有些夸张的向往。
“别怪我没提醒你,当心鬼上身!”辛迪笑着推了他一把。
“我也提醒你,再多管别人的闲事,不回家睡觉,你那个眼袋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钟屹并没有危言耸听。
除了陈威这里,他们还有一套片子要合作。
“那有什么?p掉不就行了。”辛迪倒是不大介意。
“那你找别人拍去。”钟屹转身就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看着钟屹的背影,辛迪顿了顿脚,只得追过去。
车子停在辛迪家的楼下。
钟屹斜靠在车身上,目送她上楼。
辛迪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整个人软软地贴在了钟屹的身上。
“上去吧。我想你陪我……”辛迪的嘴凑在钟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同话语一样充满了的诱惑。
这具熟悉的躯体和同样熟悉的柔媚满怀令钟屹浑身一僵,但他还是轻轻推起了她。
“对不起。我们,不是说好了么?”钟屹躲避着她的目光。
“是,我们说好了。从开始就说好了。”辛迪审视着他的脸,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一方要认真了,另一方就要及时退出。”
钟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辛迪后退了几步,仰起脸,看向略显阴沉的夜空,深深吞吐了几口气,才又望回钟屹,脸上又是她那招牌式的魅惑的微笑。
“明天早晨九点过来接我进棚。”辛迪伸出一只玉指,隔空戳点着,威胁地眯起眼,“要是晚了,仔细我拨了你的皮!混蛋!”
本想直接回家,但鬼使神差一般,钟屹还是来到了江边。
下车,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轻松里又似有着隐隐的茫然。
辛迪是圈里有名的“电眼美人”,虽然骄纵傲慢些,但她的专业水准和能力还是不容置疑的。他们以前合作过几次,结果也很令人满意。当然,这“合作”并不仅仅局限在工作中。
辛迪是个不错女孩,难得的精明、理智和务实,懂得平衡、取舍之道,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调动资源来达到目的。之所以和她的接触多些,也是因为她可以把工作和情感搞得清爽,不会纠缠不休。
他欣赏她,被她吸引,但不是爱她。
他们的关系并不确定,通常是随着工作的完成和他的消失就结束了。
就像他们开始前约定好的那样,就像他的其它几段关系那样。
稍有不同是,在他回来停留的时间里,如果有契机,那他和辛迪的关系也会短暂恢复,直到他再次离开为止。
但这次,他知道他必须彻底离开了。
辛迪说的对,他就是个混蛋。
他不想承诺任何感情,也不要任何承诺的感情。
因为他太清楚自己的状况了。
5.注定
能够选择自己的挚爱作为职业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而独身,是他在决定选择自由摄影师作为终身职业时就注定了的。
别人或许可以兼顾,但是他不可以。
因为别人爱上的是这个职业,而他是痴迷上了这项用眼睛去发现,用心灵去感悟,用影像去记录的过程。
既然做出了选择,他就必须要全身心地,毫无牵挂、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他挚爱的天地世界中去,贪婪却又满怀敬畏地与之彼此感知,彼此了解,彼此融合,彼此反映。
他交付着自己的灵魂来攫取自然的悸动。
这里面容纳不下第三个存在。
这些年来,他不停地启程,不停地漂泊,不停地寻觅,就是为了履践那似是前生就订立的盟约。
行走在无人的旷野,攀援在陡峭的山峡,栖身在荒蛮的山林……坚守几天几夜,就为了那个完美的瞬间,那个片刻的永恒。
这在常人眼中的疯狂和磨砺,却是他至高无上的享受和心驰神往的奖赏,是只有他自己懂得的回归。
他已经变成了自然的一部分。
他当然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可以出世脱俗,修炼成仙。
他不会刻意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另一部分隔离,也不可能隔离。
繁华于他,既是短暂的游历,也是支撑他下次启程的根基。
他不介意做个好的游客,因为这既是他在这里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他的需要。
身于繁华的他,也会充分放开自己,调动着他敏锐的触角去观察,去体验,去搜寻,去接收这繁华之中的讯号,感受,气息,甚至诱惑。
他不会主动追求,却也不会拒绝短暂的两情相悦,但都“适可而止”。
既然他不可能再为谁停留,那么他也尽可能地不去辜负任何人,伤害任何人。
因为他的选择同样注定了他所要承担的风险。
他已经有过几次死里逃生,也许下一次就是一去不返。
他奢望不了一份长久的感情,担负不起一个永远的承诺。
这是他选择的最终宿命,但他不能要求别人去被动理解、接受这个安排。
所以,他宁愿放弃,宁愿孤独。
夜晚的江滨是属于恋人们的。
幸福中的人儿看向钟屹的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怜悯。
就像今晚的宴请一样让他别扭。
钟屹悻悻地坐回了车里,打火,撤退。
今天早上,陈威嚷着请客,他没有推辞。一来是他晚上没安排,二来是天天跟在棚里的那些工作人员的确很辛苦,难得这个吝啬家伙肯出钱,大家一起轻松下也是好事。
等知道辛迪也要去,想反悔已经迟了。
虽然他已经和她摊牌,不会再有工作以外的事情,而且事实证明他们的合作也没有任何芥蒂,但他知道辛迪还是不愿就此结束。
饭桌上,陈威的旁敲侧击他还可以忍受,但那个程皓宇看向他的眼神,揶揄中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却让他如坐针毡。
本是不相干的人,可他就是不想让她误会他。
因为职业的关系,欣赏各种的美色,领略各异的风采,观察各样的生动,于钟屹已经是种习以为常了。多年的修炼,使他可以在瞬间就做出判断,得到一个大致的印象:轮廓的特点,适合的题材,衬托的方式,拍摄的角度……而通过简单的交谈,他甚至可以对对方的性格和行为习惯都综合出个大概。这些都是他完成工作所必须的条件和必备的质素。
以陈威先前的介绍,这位有着像是男人名字的文化传媒公司企划部的女干将,若不是位五彩斑斓,将化妆品武装到脚趾甲的超现代女郎,也得是位名牌压身,头发水滑光整在脑后挽髻的女强人。这样的女人,他合作过的也不少。精明干练,雷厉风行是必须的,锋芒毕露,颐指气使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他虽不赞同,但也能够理解她们的处境。只要不过分,他也大多给以配合。
所以,见到程皓宇的那一刻,钟屹的头脑不免停滞了一下。
他再没想到,施施然出现的竟然是这样一位……一位干净简单的女人。白得如初雪的衣服,暖得如阳光的笑容,清得如涧泉的声音,伴随着一种熟悉的细细甜甜的味道。
可也是这个看来言情片女主般的人物,不仅熟知他的情况,而且三言两语间就不动声色地把不设防的他拖进了陈威的“陷阱”,还生生把他的束手就擒做成了他居高临下的屈就。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直到她离开,他都没来得及记清她衣服的款式,她的发型,甚至她的容貌。只是觉得每一笑,每一动,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她,也应该是她。没有什么判断,也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妥帖。
只是一种味道,一种模糊的感觉。
这对于一向以目光敏锐而著称的他来说不能不算是个特例。
似乎是本能的,他不喜欢特例,不喜欢模糊,不喜欢这种迷茫的感觉。
于是,钟屹下意识地选择避开她,忽略她。可越是控制,他的所有感官便越会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异常敏感。
欣赏她的人可能会说,她很漂亮动人,或者,她很聪明能干;也可能说,她气质很优雅,或者,她品味很独到;甚至可能说,她眯起眼睛笑的样子很媚,她低头抿发的动作很撩人……
但他,偏偏什么也说不出。
他只是觉得她很美。
他曾努力尝试为她拍一幅照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发现无论选取哪个角度,那拍出来的总不是她,那个完整的她。
握着他的手,一本正经更正名字的那个是她,可看出他的窘态,边假装无视边偷偷幸灾乐祸的那个也是她;总是充满活力,被期刊团队称做“暖心奥特曼”的那个是她,可坐在暮色四合、没开灯的办公室窗台上,默默低头喝可可的那个也是她;在他为着选片或修片而晚走时,让临时助理送来他最爱的莲朵巧克力的那个是她,可坐在酒吧的软椅里用慵懒到散漫的姿势仰起脸的那个也是她……
也许有时真的是要放弃那些自以为是的分析。有些事物的魔力就在于它的完整。
而眼前的这个完整,却又似乎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让他困惑,让他在那感知到的危险中无力自拔。
钟屹自己也搞不懂,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麻烦,这么离谱。
还是赶紧把这里的工作解决掉吧。
离开了这一切,就简单了,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