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名大食探子向西门守兵的枪战发动冲锋之时,王霨站在赤炎骅上,远远观望了几眼。
“守军弓弩手的人数偏少,弩的发射速度还是有些偏慢,如果是连弩就好了!顷刻之间,百箭齐发,一轮下去,十余名骑兵,肯定要死伤泰半了!”发现弓弩手只来得及射击一轮,就被大食探子杀入枪阵之中,王霨懊恼地说道。
“霨弟,莫非你知道连弩的制法?”阿史那雯霞听到王霨的抱怨后,目若弯月微翘,兴奋地问道。
“哦,略微思索过,前两日还和昂弟、赵大锤一起讨论连弩之事。”王霨淡淡说道:“诸葛武侯天纵英才,于数百年前创出元戎连弩,据史册记载,他‘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惜乎工艺失传,不为后人所知。”
“文绉绉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啊!”阿史那雯霞嘴角一撇,不满道。
“连弩如何制作,目前尚不清楚,不过对其缺点,倒是理出了些头绪。”王霨笑了笑,对于阿史那雯霞的不满并不在意。
“缺点?未知工艺,先思其弱点,小郎君的想法有点意思。”杜环在关注西门附近战况同时,尚有余力一心二用。
王霨谦虚道:“其实主要是昂弟和赵大锤思索出来的,还是昂弟来讲吧。”
望着天空发呆的阿史那霁昂不料王霨忽然把他推了出来,语无伦次地拒绝道:“我……我说不好,还是霨兄讲吧!”
“唉,弟弟,让你说你就说啊,别整天呆呆傻傻的。”阿史那霄云很希望弟弟能够大方和阳光一些。
“哦,我们从史书记载中元戎连弩的特性入手,推断出它有三个方面的缺点。”阿史那霁昂对性格爽朗的大姐甚是畏惧,尽量用清晰的语句说道:“一是为追求快速连发,每支箭的力道必绵,杀伤力有限;二是结构精巧,制作工艺必难,不利推广;三是以铁为矢,尾部无羽,飞行不稳、射程不远。”
说起匠作之事,阿史那霁昂的言辞要比往常流利许多。杜环、王勇和李定邦听后皆连连点头。
“如此说来,这连弩中看不中用啊!”阿史那雯霞若有所思道。
王霨听后,轻轻摇了摇头:“雯霞姐姐,连弩虽有缺陷,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不然以诸葛武侯之聪颖,也就不会耗费心力去改进和完善了。平地远射,连弩威力确实有限。但若是居高临下、伏击敌人,或是街头巷尾、五步搏命,这连弩可是制胜利器。当年三国鼎立,蜀缺骑兵,武侯北伐,多在祁山一带以步兵与曹魏铁骑争雄,连弩之威则可全力施展。方才守军若有十把连弩,高踞城墙之上俯射,必可多有斩获。”
“街头巷尾、五步搏命!”对于王霨后面的长篇大论,阿史那雯霞浑不在意,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五步搏命”之上。
“霨弟,可否委托你的素叶居为师父和我各定制一把连弩啊!”阿史那雯霞想起王霨开店之事,兴奋地说道。
巧笑倩兮的阿史那霄云打趣道:“霨弟的店铺尚未开张,生意倒是先上门了啊!”
阿史那雯霞冰目瞥了一眼姐姐,然后将朱唇凑到王霨耳边,调皮地说道:“霨弟,你报个价吧。”
阿史那霄云淡淡一笑,对妹妹敏感的护食之举恍若未见,扭头和王绯聊了起来。
王霨稍稍侧了侧脑袋,一本正经地回道:“雯霞姐姐说笑了。若是素叶居能够摸索出元戎连弩的制作工艺,肯定会优先为姐姐量身定制一把。姐姐的救命之恩,吾没齿难忘,常恨无以为报,还说什么价钱啊!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研制出来啊!”
“无妨,我等得起!”阿史那雯霞语出双关,笑颜如花,玉臂伸出,轻拍王霨的肩膀。
王霨试图闪避之时,忽然听王勇惊呼:“不好!西门守军要被突破了!”
王霨急忙揉身如猿,立在了马鞍之上,向西观望。
方才大食探子发动冲锋之时,王霨见西门守军应对有序、临危不乱,心里甚是踏实,故而有心情和小伙伴们探讨连弩的优缺点。
此时遥望,只见七八个粟特武士装扮的大食探子,如同扑入鹿群的饿狼,在西门守军七零八散的长枪阵中大砍大杀。
其中有位身形壮实的大食探子,骑着身高腿长的大食马,左劈右砍、挥刀如风。在他身侧,还有位英武的青年武士,刀法也甚是不凡。
“马校尉和牙兵们呢?”王霨焦急地问道:“如果此刻能够及时从后突袭,大食探子必将束手就擒。如果稍晚片刻,他们就有可能逃之夭夭了!”
王勇赞许地点了点头:“小郎君所言甚是。快看!马校尉已经发动了!碎叶大战时某就发现,短距冲刺,咱们的战马还是稍逊大食马,不然怎么可能让这十余名大食探子冲到西门守军的阵列中。”
庭州西门,忽都鲁左臂吃力地扛着唐军的步战巨盾,严严实实遮住身体的要害之处。他跟随在穆台阿马后,冲过了西门的内城门。
忽都鲁身后,十名北庭牙兵在用骑弓射了一轮之后,就弃弓挺槊,直冲呼罗珊骑兵的后背。
本已浑身无力的长枪兵和刀盾兵,见援军抵达之后,纷纷咬牙怒吼,挣扎着站了起来,枪.刺刀砍,朝大食探子的坐骑杀去。
腹背受敌的呼罗珊骑兵,不待穆台阿下令,就停止了冲锋,就地展开搏杀,以掩护忽都鲁和穆台阿逃脱。
北庭牙兵以逸待劳,又背冲得手,更得守军残兵的帮助,气势如虹。而呼罗珊骑兵则是血战之后,杀性大起,明知身处十死无生的危境,却死战不休、决不放弃!
北庭牙兵马槊如林,忽吐忽收,槊槊见血。呼罗珊骑兵的大食马首当其冲,几乎匹匹带伤。
呼罗珊骑兵或弃马步战、或以命换命,在死伤过半之际,竟然暂时顶住了牙兵们的冲击。
当然,代价是惨重的,拼死挣扎的呼罗珊骑兵人人带伤、血流不止,很快就要丧失战斗力了。
血战过后,忽都鲁顿觉心肠硬了许多。他咬了咬牙,不再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和惨叫声,毫不犹豫拍马向前。
刚刚越过城门,就再次听到“嗖嗖嗖”密集的破空声。忽都鲁蜷缩在巨盾之后,听着弩箭射在盾牌之上咚咚作响,感慨穆台阿果然料事如神。
躲避弩箭之时,忽都鲁惊觉头上城墙上响起了急若雨点的马蹄声。他缩在巨盾之后,不知发生何事之时,忽见眼前一晃,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捕猎的巨雕般俯冲而下,落到了忽都鲁的马前。
忽都鲁视线为盾所遮,根本看不见敌人的位置。他惊慌之下,右手胡乱挥舞着弯刀,以格挡对方的进攻。
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连绵响起,却没有任何一声是忽都鲁手里的弯刀发出的。
“咦?”忽都鲁偷偷从盾牌边缘瞄了一眼,才发现方才穷追不舍的银甲武士,正在以步战之法,和骑在马上的穆台阿战个不停。
此时,西门外城门即将关闭严实,城外的吊桥也已升起了大半。城墙上的弓弩手见城门将闭,想着敌人难以逃脱天罗地网,又投鼠忌器,怕误伤了马璘,便只是紧扣悬刀,牢牢锁定两位敌人,却不再射击。
忽都鲁听弩箭不再发射,又见穆台阿和银甲武士战得难舍难分,便将巨盾放在一侧,准备挥刀加入战团。
“特勤,回撤!拉哈曼!”忽都鲁还未起步,就听穆台阿用大食语气喘吁吁地喊道。
穆台阿陷阵搏杀之后,浑身力气已消耗过半。在即将冲出城池之时,被马璘一挡,良机转瞬即逝,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若非马璘以步战骑不占优势,凭穆台阿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抵挡马璘的凌厉攻势。
生死相搏之时,穆台阿脑筋飞转,忽然想到了隐匿不发的拉哈曼和其余百余名呼罗珊骑兵,当机立断,决定回转过去,和拉哈曼汇合。
至于之后该如何,想来拉哈曼蛰伏如此之久,应该已经想出更好的主意了。
忽都鲁闻言微怔,但他抬头一瞄,旋即明白从西门突破已然无望。
“驾!”忽都鲁举起盾牌,调转马头,又从门洞里穿了回去。
见忽都鲁开始掉头,穆台阿右臂凝劲、大力猛砍,逼得马璘不得不收刀回防。
趁马璘防守的刹那空隙,穆台阿立刻狠踢马腹、猛拉缰绳。坐骑原地急转,然后撒蹄前蹿。
忽都鲁即将穿出门洞之时,听到身后又响起了弩箭的破空声。他心中微惊,正担忧穆台阿闪避不过之时,就见一道残影如电而过,穆台阿竟然又冲到了他的身前。
庭州西门内侧,所有的呼罗珊骑兵都已经歪倒在地,只剩数匹浑身染血的大食马,哀鸣不已。
从背后突击的敌人的北庭牙兵只有一人受了轻伤,其余九人则毫发无损。
在击毙呼罗珊骑兵之后,北庭牙兵分出四人,下马扶助受伤的长枪兵和刀盾兵;其余六人,则重新整队,准备杀过门洞,接应马璘。
刚才发动背冲之时,眼神锐利的马璘透过重重障碍,捕捉到了穆台阿和忽都鲁即将逃离的身影。于是,他立刻离队,骑着飞霜从侧面的楼梯来到城墙之上。然后纵身飞跃、空中挥刀,直劈冲在最前面的穆台阿。
牙兵冲杀之时,听到瓮城里传来的金石交错之声,便知勇毅的马校尉拖住了即将逃跑的大食探子。
解决了城门内侧的敌人后,六名牙兵们重新组成了楔形阵型。他们即将穿过门洞协助马璘之时,只听黑黢黢的门洞里传来了激荡回响的马蹄声。
牙兵们略一迟疑的功夫,就见两匹骏马踏着呼罗珊骑士的尸体飞驰而来。
“迎敌!”牙兵们刚要把马槊挺起,两匹战马分开了左右,绕开了三角楔形阵,跃过了拒马,重新杀回了横街之上!
牙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敌人是发什么神经之时,一声唿哨响起,神骏的飞霜迈开四蹄,从城墙上回到了门洞之前。
急行而来的马璘纵身一跃,落到了飞霜背上:“还愣什么!快追!”
帮忙救助守军的四名牙兵早已拉开了拒马,马璘带领其余六名牙兵,挥鞭急追。
在往返奔驰、跳跃之后,忽都鲁发现,大食马的速度开始下降了,再也无法保持方才一往无前、冲锋陷阵的气势。而他身旁的穆台阿,也累的面色铁青、浑身酸软。
“怎么办?”忽都鲁焦急地问道。
“等!”穆台阿有气无力地说道:“拉哈曼鬼点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