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告诉我,受贿二万四是怎么回事?我们家再穷,缺这一点钱吗?”高胜寒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去年你爷爷去世的时候,欠了医院的钱,帝豪大酒店的陈老板送过来的,他是你爸的老战友,怕你爸不会收下,装在白纸包里面的。”母亲说的有气无力。
“为什么不给还他呢?”高胜寒清楚他爸的为人,做事情干净利落的。
“红包是可以退回去不收的,白包是不能退的,只能在别人办白喜事的时候还情的。”
“那属于人情往来呀?”
“人情往来别人会问,怎么会送这么多呢?关键是陈老板在送礼的账单上记了账,跟其他的人记在一起了,你爸说不清楚了。别人相信吗?”
高胜寒总算是搞清楚了一点,“因为我爸收了二万四,就说他是黑社会的保护伞?”
“开庭我去了两次,大概是帝豪大酒店前两年发生打架斗殴,对方有一个人受了重伤,说你爸贪赃枉法故意网开一面,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今天那个打你的人,也判了刑,他就是当年那个将别人打成重伤的。”
高胜寒想想,“不对呀,如果故意网开一面的话,别人为什么要报复我呢?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他将疑问告诉了母亲。
母亲说,“我怎么搞得清楚这些事情,你安心读书吧,你爸放弃了上诉,我们等他吧。六年很快的,我跟你爸到银城来,转眼间整整十八年了。你不要让他失望就可以了。吃了饭,早点去上晚自习,放了学早点回家,好吗?”
“我不去上晚自习,在家里陪你。”高胜寒想起了徐行叔叔交代的话。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不要你陪,从你爸走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有了心理准备,早想开了,不用担心我。放心吧,跟你爸结婚到今天,以前我是天天提心吊胆的,现在拿到判决书了,我算是彻底放心了,监狱长是你爸的老战友,在里面没人会欺负他,他也不用去寻找对手了,星期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考上公安大学,希望你圆他的大学梦。懂吗?”
初中毕业的高义,十八岁入伍,是七五年的兵。帝豪的陈总是高义新兵连的战友,离开新兵连,当年的小陈下了连队,投弹、打靶、越野都是尖子的高义去了师部侦察连。
高义在侦察连风生水起,一年新兵,二年班长,三年副排长,正好赶上了从士兵中提拔军官的最后一班车。
高义离开侦察连的时候是连长,没有文凭的他转业到地方,从泉州当地带了一个爱慕英雄、对他死心塌地的姑娘回来,托首长打招呼,选择分配到了公安局。他依然喜欢搞侦察。
到了刑警大队,高义又从头开始,从一名普通的侦查员慢慢的,一步一步由副大队长、大队长,走到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的岗位。
高义在年轻的干警面前经常说,“我是大老粗,羡慕你们哪。”
高义有时候当着他们的面,跟儿子开玩笑说,“毛毛,清华北大考的上也别去,就给我读公大,帮老子扳扳本,省的这些天之骄子在我面前牛逼哄哄的。”
高胜寒当然懂老爸。老爸是希望儿子子承父业,比自己干的更辉煌。
但是此时此刻,母亲的轻声细语,异常的平静,令高胜寒反而心里发慌了,他仔细一观察,心不由得一阵阵的痛,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头乌黑秀发的母亲,转眼间有白发星星点点的散布在其中了。
“须发皆白”――“莫须有”,高胜寒突然问母亲,“我爸被判刑,里面是不是有阴谋?”
神情黯然的母亲,眼睛里面像夜空有流星划过,瞬间又暗淡了。
“你爸是个刚强的人,哪怕有一线希望,他是不会放弃的。他放弃了上诉,肯定是知道上诉没有意义了。他前几天托人带了一句话给我,让你永远不要去过问他的事情。记住了吗?”
高胜寒点点头,“放心,我记住了。”
听妈妈的话,高胜寒上学去了。
高胜寒记住了老爸的交代,但是,他没有打算听老爸的话,因为他从老爸的话里面听出了弦外之音。
为什么不让我过问他的事情?而且加上了一个期限,“永远”!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知道我太渺小了,如果我去过问,去追究,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
知识改变命运,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唯一途径是读书,读书,读书!
下了晚自习,高胜寒出了楼道口,意外的没有见到杨柳。
高胜寒没有心情等待,低着头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缓慢的走出了校门口。
校门口人很多,高挑的高胜寒还是一眼看见了杨柳迎面而来。
高胜寒停下了,他在等待。
“走吧。”杨柳来到高胜寒面前笑着说,笑容有点干巴巴的。
高胜寒没有动,他还在等待。
“怎么不走了,走吧,我们一起走。”杨柳意识到了高胜寒不动的原因。
高胜寒不动,是在等待杨柳走前面,这是他们的约定。
高胜寒默默无语的陪同杨柳离开了主街道,拐进巷口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后面有异常。
当高胜寒回头一望,心里头一下子感觉堵得慌。
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默默同行的还有张博飞、楚天阔、冯景异,还有方丛、吴芳草、马迟迟、施青红,最后面的是张博飞的两个跟班。
霎那间,高胜寒明白了,这些好同学不是来陪杨柳的,是特地来陪自己的------
在一中学校食堂的一号包厢里,坐着朱校长、徐行、张主任、刘科长,还有一个徐行的随行干警。他们在推杯换盏。
朱校长问徐行,“徐大,高局长的事情怎么样了?”
徐行摇摇头,“今天判了,六年。”
“多少钱?才六万?”朱校长知道,贪污受贿大致上是一万判一年,金额大了另当别论。
“两万四。”徐行抬头冲着天花板长长的吐了一口烟。
“就这么一点钱?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事情?”朱校长想不出来高义还会有什么其它的问题。
“其它的事情还可以说得清楚,涉及到金钱那是贪污腐化,谁也没法开口。”徐行端起酒杯,一仰头,半杯酒下去了。“领导,说一句我不该说的,他高义要钱的话,二十四万是事吗,两百四十万都不是事,他干嘛要两万四!喝酒,不说那些没用的事。”
星期天一大早,徐行借了一辆别克轿车来到了毛毛家里,他想去第三监狱看看师傅,顺便送他们母子去探监。
上了车,跑了一段路,高胜寒的母亲歉意的说,“徐行,难为你了。”
“嫂子见外了,没关系的,你们不去我也要去的,正好有伴。”
“徐行,以后少过来,别人看见了可能会不高兴的,对你影响不好。”
“嫂子,我来不来都一样,别人只要看见我,心里就不舒服的。我也无所谓了,一朝君子一朝臣,迟早是要靠边站的,怕个鸟。”徐行满不在乎的说。
“叔叔,那个别人是谁?”高胜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徐大。
“管他是谁,大不了让我陪你爸聊天去。”徐行不屑地说。
“叔叔,你相信我爸爸吗?”高胜寒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好低级的问题。
“你相信他吗?”徐行反问道。
“当然。”
“我今天告诉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说的。哼哼,我这一辈子被他害惨了。”
“不会吧?他会害你吗?”
“谁相信他,他害谁,我以前特别相信他,结果被他害的最惨。我刚分配到银城的时候,一直想调走,他说就跟我干吧,你看嫂子怎么样,泉州第一美女,跟我干,明天帮你介绍银城的第一美女。我老婆,你那个婶婶,你看见过吧,是银城第一美女吗?地地道道的银城第一悍妇,就是他干的好事。”
“徐行,你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不怕跪床脚吗?”高胜寒的母亲笑他。
“我现在不怕了,她想告状找不到这里来。毛毛,他叫你不要读清华北大,真的不要再听他的,你没看见吗?他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结果怎么样,把自己抓进去了吧。”
“叔叔,你相信我爸爸是罪犯吗?”
“毛毛,你爸爸当然是罪犯,他不是罪犯,这个世界上罪犯就不多了。”徐行看一眼毛毛,“他是罪犯的罪犯。等一下见到你老爸,只管听他说就是了,不要问这些问题。你越简单他越放心。”
第三监狱离银城有将近一百华里,高胜寒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因为是星期天,来探监的人很多。跟高胜寒母子一样,不知道探监有规定时间的也很多。如果不是徐行来了,他们根本见不到人。
监狱长,高胜寒的母亲认识他,可是她没法联系得到。
徐行跟高义来过几次,他打了电话给监狱长。监狱长马上通知下面安排了他们见面。
探视区里面有二十多米,像银行差不多,玻璃墙将里面的犯人与探监的人分开了,里面一个座位面前一台电话,外面两三个座位前面一台电话。
里面有十个座位,也就是一次性可以让十个犯人同时与探监的人见面。见面的人中,里面、外面,有哭的也有笑的。
高胜寒扶着母亲来到了最里面的座位上,等待老爸的出现。
高义虽然也剃了光头,脸色苍白,不过精神不错,走过来,坐下,会让你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军人出身的干部。
高胜寒把电话递给了母亲,母亲将话筒靠近耳朵,看着老爸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
老爸高义连话筒都没有拿起来,他像坐在首长面前一样,中规中矩严肃认真。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对方。
五六分钟后,母亲把话筒递到了儿子的面前,高胜寒急忙接过来,他看见老爸的手摸到了话筒,还没有拿起来,人骤然站起来了,眼睛可怕的睁大了。
高胜寒扭头一看,母亲正在慢慢的慢慢的往边上倒下去。“妈――”高胜寒扔掉话筒,迅速抱住母亲,母亲牙关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