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出现的时刻,东方一抹鱼肚白之下,流民军的操练场。
占地面积并不大,零零散散摆放着各种军队用具,陈设军械的货架中间散落着一些帐篷,帐篷因为长时间使用,便是材质很好,如今也有些不堪,露出残破的景象……如今正是清晨,操练场上却已经有不少人在进行操练,挥舞着军械,虎虎生威。
手中的将士素质中上,能力优良,足以让担任军队统领的人满意,这是这个时代掌握力量最有力的证明,无论是北方的诸邦国还是南方的东.晋.小.朝.廷,品质上乘的将士都是急需的。许恒手下的将士绝大多数都是北方的流民,虽说也有一些士族遗子,但占据大多数的,依旧是寒门与贫民,这群人很好养活,只要有口饭吃就能为了这口粮食拼命,虽说这种人很难培养出忠诚,不过,这样的社会里,很多人并不会憧憬未来――毕竟他们生活的是眼前。
手里面有这样的将士,许恒很自豪,自豪于就算从北方南下,却也能从诸多士族嘴里面抢下一大块地皮,盘踞在此,至于说偏安一隅的司马氏小.朝.廷,也拿他无可奈何,甚至于连点儿动静都没有,任由他盘踞在这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这一切让他沾沾自喜,相比于北方的动.荡,南方更偏向于祥和,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很容易掠夺……物质上得到满足之后,他就开始谋求精神上的满足。熟悉许恒的人都知道,他仅仅出身寒门,还是寒门中的庶子,只是赶上了动.乱与机遇,从而崛起于草莽。这一类人,从百年前就开始了诸如此类的轮回,将寒门升品为士族,这是任何一代寒门之子最大的信念,厚重而强大的门阀家族观念足以碾压他们的个人利益,让所有个人追求都必须服从于家族的振兴之中――尽管他只是个庶子,但战乱中,家族没了,在无法追根溯源的情况下,他说他就是正统嫡脉,也没人能反对。
但将寒门升品为士族,是何其之艰难。许恒大半辈子都与中低阶层混迹在一起,书生气早已磨灭,便是想要低下头与那些士族交往,也缺少相同的话题。谈玄?吟诗?作赋?服药?他都不懂。好在这难不倒他,他不懂,但他的儿子懂。中年的许恒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许琏,与他不同,许琏从小就被他安排接受的是正统的士族教育,便是爱好例如谈玄与换妾,其目的也是为了迎合士族。
如此一来,许琏很轻松就打入到了士族公子中,这个时机刚刚好,既是乔迁士族之中实力缩减的时刻,也是军政当权的时刻……总之,对外宣称是小士族许家后裔,许恒、许琏父子二人杜撰了一个身份之后,不但与诸多名士相交,更是攀上了如今的会稽郡郡守许慎的门路,虽然不是同宗,姓氏却相同,关系便日益密切。
然天有不测风云。
许恒培养了许琏如今锱铢必报的性格,也要担负起其所带来的后果……毫无征兆,原本许恒认为此次的迎春盛会与往日并无异样,无非就是儿子与那些所谓的名士谈谈玄,喝喝酒而已,最多再来个对弄婢妾的雅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引以为傲连自己都舍不得打骂的儿子钻了牛角尖,去惹那琅琊王氏、王羲之王逸少的儿子,尤其是那王凝之近些日子风头正盛,岂能随意得罪。
那日灯火昏暗,许恒正要入睡,却收到来自会稽郡守许慎的加急信件,将许琏所犯下的过错说了一遍,并建议他早做准备。早作什么准备?一个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武夫,他能想出来什么主意?关键这事还不能随意乱传,这可是轻则灭人,重则灭族的大事!
只能连夜将儿子接应回来,并给他擦屁股――许琏已经将王凝之给绑架了,许恒可不认为人家猜不出来这是他们干的,仅仅第二天,驻地周围就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显然就是王家的探子。被人盯着,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一连三天他都没有派人主动联系绑架王凝之的村寨……他这里确实没有问题,都是自己人,一切动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许琏所委托的那个村寨,当初就是用粮食来威逼利诱,能够被粮食引诱,本身就是极度缺乏粮食的,自然拖不得,第三天就过来讨要粮食。
呵……千方百计避免露出马脚,鞋子却破了。
戎马一生的许恒便不再犹豫,被怀疑又怎样,只要把证据消灭了,他们拿不出来证据,死无对证,就算是朝廷也拿自己没办法:他亲自挑选了三十多个精锐好手,要求只有一个,就算不将那个流民寨毁去,也要将里面的士族公子杀掉,毁尸灭迹……如今黎明到来,等了一夜的许恒依旧睡不着觉,干脆拖着打瞌睡的许琏等在帐篷外面。
忽然,前方一阵喧嚣,随后正在演练的将士向两边散开,一群裹挟着泥巴、血液的人快速赶过来,领头的,正是自己的亲信。
“如何,事情办妥了么?”不等亲信小头目靠近,许恒急忙询问。
小头目一边剧烈喘气,一边摇头:“本来就要得手了,却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帮人马,勇猛异常,将那士族公子给救了去,我等实在无法……”
话未听完,许恒的脸色一片紫黑,愤怒到了极点,却无从宣泄,转头看到昏昏欲睡的儿子,更是火大,没想到这混蛋如此不争气――他扬起粗壮的手臂,冲着许琏白嫩的脸蛋,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
……
中午,会稽,王家。
被人绑架了三天的王凝之回来的消息传遍全府,丫鬟小厮们也都与主人们开心,毕竟二郎平日里待他们很好,从不颐指气使,如今二郎遭受了这么大的劫难,却能死里逃生,也算是谢天谢地。虽然很多人有本职工作要做,却不妨碍在二郎进府的时候去迎接一下。
这便造就了王家门庭若市的局面。
一大群小厮领着丫鬟,环绕在周围,更里面一点是王家各房的子弟与在此事上帮过手的人,王凝之与谢道韫从牛车上下来之后,就被迫接受各种问候,不得不与相识的不相识的人聊天,谦逊地表示在被人拯救这份事情上的谢意。好在前世的经验十分丰富,他应对起来倒也游刃有余,只是为了照顾身边脸色苍白的谢道韫,他不得不放出一丝疲劳的姿态在脸上。
生病中的兄长王玄之也在迎接的队伍里,素日里他与二郎最为亲近,自然能通过小神态来观察到,便帮腔说道:“二郎被匪人软禁三天,本已疲惫不堪,诸位的好意我先替二郎在此谢过,如若不嫌弃,今日便留在府邸,我可命下人们准备些上等的吃食,等享受过后再离去。”
“在理,让叔平好好歇歇,这几日怕受了不少苦。”
“那我等且先散去,就不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
人群四散而去,王凝之看着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的兄长王玄之,皱了皱眉,心里面有些情绪,却无法命名,至少与想象中的亲情不一样……王玄之的情况他听谢道韫说了,大夫诊断说是风寒,表象却也相似,咳嗽发汗等等,但无论怎么治疗,就是不见好,病情越来越严重,只能将手中的事情交由父亲王羲之来做,而如今看样子,似乎有让自己也接触这些事的意思。
“早些休息。”王凝之终究是没有叫出“兄长”这二字,却也是由衷地感激,想来前身与这些兄弟姐妹之间感情还是很深的,遇事会互相帮衬,到也不必太过拘泥。
答谢过后,他终于进了家门,此时身边的人也没有几个,丰收、青娥、环儿在前面引路,其他人逐渐散去。
其实他倒还好,只是吃食方面不怎么好,有些虚弱罢了,但身边的妻子却不一样,谢道韫淋了雨,情绪就遭遇急剧变化,如今看来,是病了,从进门到现在没有说几句话,只是身上裹着一层外衣,静默不语地跟在自己的后面,到现在竟还努力扮作夫唱妇随的贤妻模样。
似乎是感受到王凝之的注视,谢道韫的腮边露出轻微的红晕。
看到这里,王凝之伸出手握住她藏在长袍中的小手,温润滑腻,还有些软软的肉,显示出主人的年龄并不大。饶是如此,也足够王凝之享受片刻的旖旎。
毕竟,谢道韫没有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