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愬的斩首行动一击成功,淮西形势一片大好。但李愬很清楚,淮西,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因为,虽然拿下了蔡州,虽然活捉了吴元济,虽然劝降了董重质,但淮西主力尚在,自己必须小心应对,一旦举止失措,就很可能酿成新的叛乱。当然,眼下的工作重点已经不是采取什么军事行动,而是收拾人心。这方面,李愬可谓驾轻就熟,他接连下了几道命令,比如善待叛军家属,比如抚恤死亡叛将亲人,比如保护叛军首领财产,总之,自从吴元济被擒获后,李愬就再也没有擅自杀戮任何一人。凡是吴元济的官吏及帐下、厨房、马厩的士兵,李愬一概恢复他们的职事,使他们没有疑虑。驻守四方的叛将得知城内消息,自然纷纷请降,淮西局势因此暂时稳定下来。
接下来,李愬要做的,就是迎接他的上级,蔡州的新主人,新任淮西节度使,宰相裴度的到来。李愬的欢迎仪式规格相当高,异乎寻常的高,不但部队整装出迎,夹道而立,李愬自己更是毕恭毕敬,拜倒在裴度面前。裴度很感动,李愬立下不世奇功,还如此彬彬有礼,堪为儒将之楷模,因此,裴度本能的避让了一下,表示不敢受将军如此大礼。但李愬下面的话让裴度停止了虚伪的避让,坦然接受了李愬的参拜:蔡州自吴少诚以来,民风彪悍,不识上下尊卑,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我所以如此,不是要拍您的马屁,只是要他们明白朝廷尊严的神圣。
民心粗定,对于李愬而言,任务已经完成,但对于裴度而言,艰巨的使命才刚刚开始,毕竟,他才是蔡州,乃至整个淮西的主人。当前,摆在裴度面前最迫切的任务,仍然是,民心。这一点,裴度作的一点也不必李愬差,具体说来,他主要作了两件事,其一,挑选淮西士兵,编为牙军。要知道,牙军是节度使嫡系中的嫡系,很大程度上,牙军的忠诚与否,往往直接决定着节度使的生死存亡,蔡州刚刚平定,淮西刚刚平定,还不乏危险分子,裴度此举显然有很大的风险,没有相当的魄力,绝作不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但裴度有担当,并不能代表他的部下也如此有魄力,所以,不断有人劝谏,说什么“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对此,裴度总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身为淮西节度使,元凶已然成擒,蔡州将士自然就是我的部下,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裴度的话不胫而走,淮西虽然民风骄横,但淮西人的心却也是肉长的,又怎能不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相对而言,接下来,裴度要作的第二件事情,似乎要轻松的多,至少,他自己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太大的威胁。然而,恰恰就是这件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事,却给淮西人民带来了莫大的福祉,正如随风潜入夜的春雨,悄悄滋润着淮西人民的心田,成为淮西安定的关键,当然,裴度也因此积攒了厚厚的人气。因为正是这一举措,将千千万万的蔡州百姓从无边无际的茫茫苦海中捞了上来,并将其放在了幸福的彼岸,如此意义非凡的举措,说起来,似乎很简单,其实就是废除了一条禁令,一条让蔡州乃至整个淮西都惶惶不可终日的禁令。
原来,吴氏父子经营淮西多年,早已将淮西看成了自家的私有财产,为了对抗长安,他们可谓绞尽了脑汁,其措施之一,就是在其内部实行严酷的特务统治。淮西开战以来,吴元济更是将这种白色恐怖发挥到了极致:路人相遇,不能交头接耳;夜晚降临,不准燃烛点灯。其实,这些还都不算什么,熟人相见,不让说话,那就互相使个眼色,权作招呼,“道路以目”又不是没有先例;夜晚不让点灯,那就早早休息,还可以省下几个灯火钱,中国古人逆来顺受的忍耐力向来就很令人叹为观止。但吴元济明显是个大老粗,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历史上有个周厉王,更不懂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所以,为了防微杜渐,他决定让他的子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什么三亲六故,什么左邻右舍,最好统统不要往来,更不要说三天两头的聚在一起,喝点闲酒了。如果你不识趣,非要和亲朋好友喝两盅,我还是劝你收起这个念头,因为喝两盅的代价实在有点大,太大了,大到你和你的亲朋好友再也没有机会喝两盅的程度: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如果命都没了,你还怎么喝两盅?
裴度的智商,显然比吴元济要高,而且不是一星半点。他一上台,立马废除了吴元济这些荒唐可笑的禁令。不仅如此,裴度还明确表示,今后,蔡州百姓可以自由往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当然,如果有人想趁机搞点破坏,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或者干些作奸犯科的坏事,甚至搞点杀人越货的犯罪,那就算撞在枪口上了。因为,对待不法分子,裴度的手一点也不软。这下子,淮西人民不但可以自由的呼吸新鲜的空气,还不必担心宵小之徒的明枪暗箭,在地狱中苦苦煎熬了半个多世纪的淮西,终于迎来了亮丽的天空。幸福,就像毛毛雨,悄悄降临在淮西,淮西人民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幸福来得太突然,总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兴高采烈的淮西百姓,欣喜之余,似乎总有一些不踏实的感觉,每个人的心中都隐隐有一丝丝担忧。毕竟,无论是李愬,还是裴度,都不是能够最终决定淮西百姓过上怎样生活的那个人。那个唯一可以决定淮西命运的人,远在长安,远在大明宫。淮西战争打了四年,耗费了长安大量的人力、财力,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会不会秋后算账,拉一个长长的清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