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霏漠见不得升平公主伤心,只好把轻易不暴露在人前的实话说了:“姐姐,我那是说着玩的,你可别放在心上。其实我在苏府过的还算不错了,不论当时情势如何,过后我都会找回场子的。”
苏霏漠说的这话绝对是实情,偶尔被人沾点便宜她倒是不计较,但是想欺负她和阿娘的人,苏霏漠可不会让她好过。
这样的实话,苏霏漠是不敢让康氏知道的。可是今天,无论她怎么解说,升平公主只是半垂了头,沉默着,并不接她的话,也不抬头看她。
苏霏漠无法,只好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是在寺庙里,见过一种折叠成册的经书,其形状便如将一卷轴的纸卷,每隔数寸折叠一次,像叶子一般反复折叠在一起,携带起来非常方便。”
“颐园就存有一本这样的经书,只是阿娘看的时间久了,便有些磨损,有一次被我不小心弄断了,后来还是南妪帮着我,用线将其缝起来的。”
“要说这个主意的源头,还要从南妪那里论。”苏霏漠仔细搜寻记忆,和这书册相似的记忆,就南妪那段了。
“用这些裁剪过的纸书写字,可以直接铺在案几上,不但省了让人抻纸的麻烦,书写速度也快了很多。1”
鲜三郎见苏霏漠如此说,也顺着话头,把话给岔开,热烈的和苏霏漠探讨起,书册的事情来。
因为这个缘故,后来在鲜三郎的大力支持下,这才有了以后的“苏册”问世。而这以后有了的“苏册”,也和苏霏漠结下了不解之缘,彼此的命运有些息息相关。因为,这些都是后话了,所以,这里要卖个关子,暂且不提。
在座的人,虽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苏霏漠看的出来,众人对她都有些同情。只是苏霏漠真的觉得没什么,可能每一个孩子的童年,都有一种,打破一切陈规的任性和冲动,而别人并没有她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她的童年虽不富足,也谈不上顺利,却很幸运,因为她拥有一般人没有的自由。
众人说话间,时光飞逝,已到了吃午食的时辰。仆使来时,早就按升平的吩咐,在外院给鲜三郎等人安排丰盛的宴席。男女有别,不可能同案而食,鲜三郎等人随仆使去外院用餐不提。苏霏漠这边,自是和升平去了康氏的院子用饭。
午食吃罢,有一段小憩的时光,苏霏漠等人回房各自安歇。
苏霏漠回到牀榻躺好,却毫无睡意。刚才自是所说的那种缝纫书册的方法,她是如何想到的,难道真的是上天所赐的天机,被她拾来了?
如果说这样的想法不是她苏霏漠自己想到的,却又确确实实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如果说是她自己的想法,何以那些想法那么完善,且已然成套、点滴不漏。一瞬间的灵光乍现能这般周全吗?显然是不能,如若不能,她所说的那些周全的想法是从何而来?
还有以前她头脑里,突然出现的有关白磷的制法。还有刚才她将《大周律》中的内容抄录一遍后,她发现这些内容她已经记住了,而且她现在回忆一番,刚才看过但是没有抄录的内容,也记得十分清楚。苏霏漠将头脑中所记内容,和《周律》两相对照并没有偏差。过目不忘这怎么可能?她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一次灵光乍现,可以说是上天眷顾,两次、三次的出现,就和老天爷的突然眷顾没啥大关系了。上天突然眷顾给了一个人与众不同的好处,按理说得到这种好处的人,一方面要叩谢神恩,一方面必是自喜兼得意的。可这种情况出现在苏霏漠身上时,她的感受却全然不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得了这样的好处,若是按照梦境中的情景推演,这好处即将带来的代价苏霏漠未必付得起。
那个以魂魄换魂魄的提议,苏霏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所以这样凭空出现的好处,所带来的自是不安和疑虑。
事情仔细琢磨,苏霏漠还发现之前忽略,或者说来不及细想的事。比如她对翠缕的满腔怒火从何而来?苏霏漠在假借了冯氏、许妪等人之手,杀了翠缕之前,从来未有做过那本酷烈之事。当初是什么原因让她眼睛都未眨一下,就将一个人的生死做了裁决。
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透着诡异。此时暑气正盛,苏霏漠却觉后背寒风袭来,冷汗淋漓。
苏霏漠现在有空闲时间来细想这些事,越想越存疑。越存疑越觉得前途之莫测和诡谲。其实自己的变化苏霏漠是最先感知的,但当时时间紧迫,对手诡计接踵而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心思索这些。
那种历经岁月的沧桑和沉凝,心境上的老练,行事的狠辣,面对对手的从容不迫,都不可能是现在的苏霏漠可能拥有的。苏霏漠的性格,在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所有这些改变,不必细想她自己也是体会的到的,苏霏漠也知道自己变了,但是她不知道这种变化因何而来?和那本册子有关吗?
苏霏漠知道自从落水之后,她变了很多,面对险情更沉着了、思维更敏锐、精细,甚至她眼睛都变得更毒辣了,对人、对事她一眼便能能切中要害,所有这些绝不是一个女童能做到的,哪怕是神童也不行。因为这些都需要岁月的积淀,和时光的洗涤,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虽然自己变了很多,好在唯一不变的是她迎难而上的勇气,遇事的决心和果敢。
小憩之后,鲜三郎等人又过来了。众人说了一阵闲话,鲜三郎又询问了一下康氏的病情,最后居然不避嫌疑的,询问起苏霏漠以后的打算来。
苏霏漠用眼神和升平公主交流了一下,看升平公主没有什么异议,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鲜三郎此举多少有些行险。原本,鲜三郎和升平公主之间接触过两次,彼此试探,看是否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这次他掩人耳目的进京,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来和升平公主商谈合作的事情的。所以,当他知道苏霏漠母女的身份后,顺势而为,把她们带到李庄,这个行为就有,试探升平公主的意思在里面。
如今,鲜三郎因为救了苏霏漠母女,和升平公主这种合作关系,得到提升。他现在主动提出,苏霏漠母女被救之后处理事宜。如果往好了说,鲜三郎此举可以被理解成,鲜三郎侠骨柔肠,打算帮把手。如果往坏了讲,鲜三郎这样做很有可能,被人当做必有用心。那么他和升平公主,刚刚建立起来的互信关系,将会受到影响。
苏霏漠知道鲜三郎此举,还是怀着好意的。因为,无论那个时代,被贼匪劫持这样的事,传扬出去,都不会是个。不但康氏的名声,就连以后苏霏漠的名声都是一个污点。
当苏霏漠想通这个关键所在时,对那个暗中下手的人,痛恨之余,还是不敢轻视此人的。因为这事,明显是分两步走的设计的。
如果苏霏漠母女因此亡故,那么一切万事大吉,一切就随那些人的心愿描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如果苏霏漠母女侥幸逃脱,这暗中之人,便打算,让苏霏漠母女逃掉一次算计,逃不掉第二次算计。
这第二次算计,就是在苏霏漠母女回到苏府后,就像上一世一样,传扬出苏霏漠母女失贞的流言。
总之,流言这种东西,你越是捂着盖着,别人越是想一探究竟,越是要传播。这一来二去,就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了。比死还不如,可以说是生不如死。虽然大周朝确实是民风开放,但是世家贵女的名声,还是很宝贵的。
鲜三郎考虑了一下问:“苏小娘子这样做之后,应该还有什么其他的布置吧?”
刚才,苏霏漠所说的办法,绝对是把双刃剑,用不好,就是授人以柄的好东西。所以,鲜三郎才会有此一问,因为,苏霏漠所面临的情况,确实不乐观。
苏霏漠虽不敢自比英雄,但眼下确实和鲜三郎,有些惺惺惜惺惺之感。苏霏漠脑子里一下略过,升平公主对鲜三郎的那句评语:“伟姿仪,有器干,倜傥多权略……”要利用这样一个人是非常不容易的。面对这样一个人,对他说实话,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升平公主坐在那儿,脸色有些灰暗,她怪异的看了苏霏漠一眼,没有说话。鲜三郎却轻笑着道:“原来,苏小娘子是这般打算的,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
武平在一旁,神色诧异的道:“郎君,这样做岂不是,苏相那里……”
鲜三郎颇有深意的看着苏霏漠道:“苏小娘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苏霏漠抬起头,带着三分果敢和坚毅,这种神情,在一般女子身上是不常看到的。
鲜三郎站起身,来到苏霏漠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可真狠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