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倾懵了,顾妈妈懵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永宁侯如此失态。
永宁侯夫人顾氏两眼含泪,上前扶住了丈夫,“蔚郎,你累了。歇一歇吧。”
永宁侯转头看向妻子,突然抱住她痛哭出声。“宜兰,我没法跟她交代!”
顾氏心里一颤,面上苦涩不堪。这她指的自然是已故的永宁侯先夫人大殷氏。顾氏伸手揉揉的拍着永宁侯的后背,软声安抚。“如果有一天旭哥儿为了保家卫国征战沙场而马革裹尸,我一定会为他自豪。侯爷不是常说姐姐不似寻常女子,胸怀天下吗?她怎么会怪你。”
兴许是温柔的语调让永宁侯感到了安慰,又兴许是他想到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可眼睛依旧赤红如血。咬牙道,“平了蒙古,荡了突厥,再没战争。吾儿要生在太平盛世,我才安心。”
恐惧如诡丝一般从四面八方积聚而来,将顾氏周身紧紧缠绕。血液仿佛停止了循环,顾氏只觉得周身发愣。
呵呵,太平盛世,荡平蛮族。这代价该是何等的惨烈。
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
野心和权势,在男人的世界里竟是那么重要吗?
那阿穆尔挑起战争,是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吗?
顾氏搂紧了永宁侯,她总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男人了。
早在顾氏上前扶住永宁侯时,一众人等就已经识趣的退下,只留了大奶奶跪领着孩子跪在灵前烧纸。
那是个坚强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顾氏惋惜的看了她一眼,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却柔柔一笑,反安慰道,“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母亲切莫太过悲痛。倘若伤及身子,让世子如何安息。”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泣不成声。
永宁侯和顾氏仓皇而逃。
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死别,也不忍心再看大奶奶的坚强。
“肃亲王世子虽素日里看着吊儿郎当,可却为人磊落正义。小小年纪又能领玄衣卫和大齐东齐军。能力、见识、为人都是极好的。待珏儿丧期一满,就让倾姐儿嫁过去吧。”永宁侯被顾氏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声音颓然。
顾氏抿着唇,半晌后开口道,“侯爷那时候说过,同倾姐儿一起的还有一个哥儿。他们不是普通兄妹。是孪生子?”
永宁侯叹气,重重的点头。继而嘲讽一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真是报应不爽。当年我以为私自留了两个孩子一条生路,总算是做了一件积德之事,老天会原谅我。可今日看来,我是大错特错了。”
顾氏也不胜唏嘘,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陡然消失。父母如何能够承担。他不仅仅是个儿子。还是这整个永宁侯府未来的希望。他是世子啊!
“侯爷当年将那孩子交到了谁的手里?”顾氏追问。这事情总是要搞清楚的。
山不转水转,谁知道姚倾会不会和这个孪生哥哥碰面呢。
又有谁知道,那小哥儿知道的身世情况是不是真像。
而又有谁能保证,当姚倾知道所有真相以后会不恨永宁侯呢?
永宁侯蹙了眉头,将思绪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火光冲天的夜里,两个孩子倒在侍卫的长枪之下。
男孩儿搂着女孩。哄着她让她闭上眼睛。背上被刀枪刺破的伤口赤红的鲜血不断流出。
女孩瞪着眼睛看他,不哭不闹,但目光中却满是悲凉和绝望似乎还带着那么几分恨意。
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有那么复杂的目光。
举刀的人看见了有些瑟缩,又被人在后面拉了一把。“走吧,他们还是小孩子。就算记得今日的事,难不成还敢寻仇?同他们有仇的是皇帝老子,干咱们什么关系。”
那人神情松动。手上的力度也松了松。
小男孩背对着他们,扯了扯嘴角对妹妹笑了。“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皱着眉头,神情认真的看着小男孩。把声音压得很低。“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要替陶氏报仇!”说着从小男孩身下钻了出去,迎着面目狰狞的将士冲了过去。一口便咬伤了那人的手。
将士疼的面目扭曲,“x你妈的,小杂种竟然敢咬我!”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拎起来女孩要往外扔。
“快跑!不要管我要替我们报仇!”女孩大吼着被甩出去丈余远,咳了一地的鲜血。
那还错愕一秒后,爬起来便往女孩身边冲。身后的将士也紧随其后。
“你要过来,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快跑,离开这!”女孩大吼,喉咙里似乎还有未吐干净的血,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男孩不听,依然奋力想她跑来,然后被身后的将士抓在手里。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永宁侯快步上前,拎起来地上的女孩夹在腋下。
众将士见了统帅,统统跪地叩头。
“把这两个小的交给我,你们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活着。”永宁侯把男孩从将士手里扯了出来,将人一并打发走。
女孩踢踏着双腿挣扎,男孩却是静止不动。仿佛认命般。
他见来着银盔金甲,便知是个首领。在小兵手下尚且能逃走,将领手中,怕是很难了。
人最容易做到的就是放弃。
女孩拼力挣扎着,却毫无效果。永宁侯将她放下,抓紧了手。“小姑娘,你叫什么?”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女孩啐了一口,讽刺的瞪了永宁侯一眼。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永宁侯发现这孩子长着一张常人难敌的俏脸。而目光落在男孩身上时,却也一愣。竟是雌雄莫辩,如此俊美。两人,是双生子。
能得一对龙凤胎,多大的福分。他忽然心生恻隐,一手拉着一个背对着火光隐没进了深巷中。
永宁侯收回思绪,“我救了他们之后,便送到了京郊的一户农户人家。当时那夫妻没有孩子,却只要男孩不要女孩。我又不便说明来历,便将哥儿留下,带回了姐儿。倾儿那样的性子,我原以为她醒了会哭闹不休,会与我势不两立,可谁知她却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忘掉了过去。后来,我也想着去寻那哥儿,可再去农户人家遭了劫掠,想来是被山贼所掳。以为哥儿十之*是没了。可却不曾想……”
永宁侯说不下去,摇了摇头,“报应啊,报应。纵然我养育倾姐儿七年,也不能洗涤我的罪恶。报应啊,报应。”
顾氏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想抱着孩子一样将永宁侯抱在怀里。“既然倾姐儿当初失忆,就说明老天谅解了你的苦衷。为君效命,如何违抗?你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做了善事。世子的事情,怪只能怪那阿穆尔!”
顾氏忽而神色凌厉。
永宁侯难得脆弱,偎在妻子怀里不肯起来。丧子之痛,锥心刺骨。
姚子珏为国捐躯,圣上特封了他为一品忠烈将军,入了英雄冢。又封了其子为忠义伯,算是对永宁侯府的弥补。
蒙古北方起兵,突厥西边迎合。大齐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贺伯卿领东齐军直捣蒙古老窝,永宁侯带西齐军以西抵挡突厥进犯,程国公、肃亲王分别领军自东、南两面防御。
战争全面打响。
出征前,贺伯卿赶到了永宁侯府,求见姚倾一面。
姚倾颇感意外。
“郡主,此次出征凶险万分,伯卿不知能否全身而退。今日有一件事必须要告知与你。我方可安心离去。”贺伯卿开门见山。
八角桌对面的姚倾忽而觉得气氛凝重起来,认真的看着贺伯卿点了点头,“世子请说。”
“你要找的人,自小从蒙古长大。是阿穆尔的亲信。他与你应该是孪生兄妹。”
这一句话有醍醐灌顶之效,姚倾忽然明白那将士当日为何指着她说是她杀了世子。
姚倾颓然,身子晃了晃,用手肘撑住桌面。
永宁侯当日为何痛呼报应,为什么他领养了自己,却不领养哥哥?
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汇集,姚倾目光涣散的看着贺伯卿。将怀中贴身玉佩取了出来摘下放在他手上。
“倘若在战场相见,求世子手下留情。将这玉佩交给他,告诉他我在中原等他。”
贺伯卿低头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玉佩,将其踹在怀中。“他的武功可能在我之上。或许我没有机会送到他手上。”
“可世子有暗卫无数,可以消无声息的打入敌军内部。”沉思片刻后,姚倾又道,“这玉佩是我自小贴身之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是不能随便送给别人的。他若见了,自然不会对你不利。”
贺伯卿一时间大脑抽筋,有些错愕的看向姚倾。“啊?”
姚倾脸上飞红,垂下头,又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平安符递到贺伯卿手上。“都说感业寺求平安符最灵,倾儿昨日亲自上山为世子求得此符。希望世子能够待在身上,保世子平安。”
贺伯卿心里难以形容的高兴,可却还是一副迷茫样子问道,“可为何他见了我拿你的玉佩,不会对我不利?”
姚倾恼羞,抬眼瞪向贺伯卿。“你非要我说的那么直白吗?”
“什么直白?”贺伯卿无辜的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