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马尔丹,西部计算机(集团)公司所在地。
这是一个狭长的山间谷地,左右都是数百米的石头山,像两堵墙将谷地夹在当中。一条清澈的小河将谷地一分为二,左边面积略大,大约占了全部谷地的三分之二左右,而右边则略小。在山谷的后面,就直面连绵数百公里的兴都库斯山脉。
原国际佣兵队长,美籍德裔移民沃克顺着山道,向谷地右侧山头爬去。
道路大多依照原来的山势走向略加修整,并炸掉了部分险峻的地方以后,连成了一条可以供双人并肩攀登的羊肠小道。
山路很不好走,但沃克却走得很快,他每天都要上下几次,早已习惯了这条路,很快就来到了山顶。
山顶并非一片平坦,一块不规则的巨石占据了峰顶位置,只在侧面有一个七八平米的凹处。沃克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山顶观察所,从这里爬上巨石,可以轻易地监测谷底前方两公里,如果有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靠近,可以立即向谷地里发出警报。
观察所里没人,在这身子都腾挪不开的地方,手下肯定不可能到处溜达,多半是攀到巨石上去观测周边情况去了。沃克对手下的尽职尽责感到满意。佣兵毕竟不同于正规部队,没有国家作为后盾,长期战斗在生死边缘,一切都要靠自己。丝毫的懈怠代价就是死亡,这些都是他们用鲜血和同伴的生命换来的惨痛教训。
能够在残酷的雇佣兵生涯中存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是愚蠢的。
沃克将背上的M16解下来,放在地上。这家伙装满30发弹夹重量超过3公斤,枪带勒得肩膀生痛。在他的腰间武装带上,还有一把柯尔特M1911A1,这都是他在美国陆军惯用的制式装备。退役了以后,出于习惯,他还是用着同样的装备。雇佣军这个群体大多是不满现状,喜欢冒险,愿意用生命为赌注博取高额回报的前军人,没有统一的装备,大家都是按照各自喜好自己购买。最通常用的都是以前在部队里熟手的武器,倒不一定是最好、最先进的新式武器。
像美军现在已经开始大规模换装,淘汰了已经用了20多年的M16,而换装最新的改进型M16A。
据说改进型对M16在实战中暴露的一些问题,做出了新的改进。例如M16射速太快,导致枪口乱跳,难以准确击中敌人,这大大违背了提高射击精准度的初衷。所以这次改进型M16A重新设计了复进簧导管,降低了射速,以提高命中精度。
其他还有什么镀铬啊,增加手动闭锁装置啊,等等一些小改进。
沃克对此嗤之以鼻。
这都是大公司惯用的把戏,通过对局部细节进行改动,把原来的产品翻新以后便称之为最新款,还不就是为了让同一种商品可以赚几次的钱。
对于射击精度不高的问题,他一点也不在乎。
只要在这里待过,就知道像这种地形复杂的山区,除了谷地前方河流两畔视线较为开阔,周边看过去全是高高低低的山头。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直线距离从来不超过300米。敌人随时可以从某一块石头后面跳起来发起突然袭击,随后再消失在乱石丛中。
双方交火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
这考验的是应变能力,想要慢慢瞄准,实行精确射击根本就是白日做梦。最好的做法就是火力,用凶猛的火力覆盖,压制住对方,再祈求上帝让倾斜的子弹在石头上弹跳,运气好,可以击伤甚至消灭对方。
上次他们被一批从阿富汗逃出来的乱兵攻击,对方用的是精度同样很差的AK47,直线杀伤距离还不超过300米,相较于M16超过500米的有效射程短得多。可对方的火力之猛,犹如人人都装备了一挺轻机枪,瓢泼一般的子弹从身边、头顶飞过,发出致命的“嗖嗖”声。所有的队员都吓得面色发白,躲在掩体后面连身子都不敢探出去。
好在对方人也不多,可能只有几个人,沃克他们还能利用对方更换弹夹的间歇,朝对方实施骚扰性开火,使得对方也不敢轻易靠近。直到和他们交好的当地部族首领听到了这里的交火声,带着部落武装赶了过来,那一小撮乱兵才消失在群山中,一个人也没抓到。
“队长!”
他在这里沉思,攀到峰顶察看情况的手下詹姆斯顺着绳梯下来。詹姆斯是个英国人,曾在英国海外特勤部队待过,现在还是习惯一身的沙漠迷彩。他见到沃克,跟他打了个招呼,顺手将手上的AWP狙击步枪斜靠在山壁上。
“坐!”
沃克拍拍身下的岩石,挪出一个位置来,让对方坐下。地方狭小,放不下多少东西,他们长期的雇佣兵艰苦生活,为了得到足够的休息,再脏的地方都可以躺下来睡觉,席地而坐算什么。
他看到手下坐下来,就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勾勾画画,知道他有了发现,问道:“他们又来了?人多吗?”
“多了几个新面孔!”詹姆斯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地说道。
沃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从阿富汗逃出来的乱兵越来越多了,这也给他们的防御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阿富汗局势突变,其他人感到不可思议,但他们这些转战世界各地的雇佣兵们却一点也不意外。
抵抗力量看着人多势众,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其战斗力和非洲那些黑人没多大区别。他们一口气搂光一匣子弹,可能也打不中一个人。别以为有美国、巴基斯坦对他们进行整编、训练,再给他们装备上各种轻重武器,就能战胜苏军。他们所可依仗的,无非是熟悉地形,能够利用山区地带易守难攻的地形,拒险而守,时不时从山区溜出去搞搞破坏,真正的战斗是不行的。
但苏联可不是一般小国。作为超级大国,它反应过来,立即调集了大量的直升机从空中发动攻击,首先消灭抵抗力量的防空力量。随后运输机群绕到据点背后,武装直升机以空中火力掩护大批特种部队实施机降,将对手退路彻底堵死,再慢慢将其聚而歼灭。这种战术和美军二战时的蛙跳战术类似,因此也被称之为“空中蛙跳”。苏军采用这种战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一个个据点从抵抗力量的防线中割裂、分解,然后加以铲除。
抵抗力量溃不成军,大批尚未陷落的据点也恐惧成为苏军的下一个打击目标,纷纷放弃据点,翻越兴都库斯山脉重重山峦,逃到巴基斯坦一侧。
由于喀布尔河从阿富汗进入巴基斯坦,这条河流是进出两国的重要通道,大量的溃兵逃到了边境重镇白沙瓦,在此集中。
马尔丹距离白沙瓦只有一百公里,而公司在这里建设基地,里面有大量物资的消息不知怎么也传了出去。陆陆续续有溃兵从山区渗透过来,躲在群山间窥视基地,垂涎于基地丰富的物资储备,试图铤而走险的人也越来越多。
战乱的地方通常很混乱,法律、秩序这些东西,在这种地方都是不存在的。
山区活动着大量的武装分子,这些亡命之徒虽说是从阿富汗逃到这边来避难,但可没有尊重巴基斯坦兄弟的习惯。钱,他们是没有的,有的就是手中的枪,看到好东西他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抢。就是和当地部落之间,他们也发生过几次火拼,只是没讨到便宜。抢劫一个保护力量不足的外国公司,他们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这一个月来,他们就与那些窥视者之间,发生了数次交火。虽然对方都是零星的武装人员,但这些被赶跑的人不但没有死心,似乎还在相互串联。沃克他们最近一两次交火,对方的人数呈显著上升趋势,沃克手下只有十一个人,应付起来也越来越吃力。
“轰!”
山谷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身下山头猛然一震,山壁间风化的砂石簌簌而下,落得两人一头一脸。
“呸呸呸!”
两人将嘴里的沙子吐出来,恶狠狠地看着谷地那些施工的工人。
那些工人欢呼着从掩体里跑出来,向着山谷后面那座上千米的高山奔去。就在这座高山脚下,有一个高近十米人工开掘的洞口。那些工人进去以后,很快就听到掘进机械的轰鸣声,不一会儿,一辆辆载满碎石的翻斗车便从里面开出,将爆破掉落的石块运到工地上粉碎,作为建筑石材。
这座山和谷口两个山头相距不远,那里一搞爆破,这里也是惊天动地,弄得沃克他们在上下山头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爆破的震动让他们失足掉落山崖。
“那些混蛋有完没完,一个劲地开山炸洞,难道他们想把整座山都打穿吗?”詹姆斯吐掉嘴里的沙子,对身上的沙尘视若不见。他知道拍了也是白拍,等一会儿还要落一身的沙尘。公司一直在对两侧山头用爆破的方式挖掘山洞,说是研究室放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要在山里开一个大型的洞窟,以后将研究室转到洞窟里去。
听说开山的那群中国工人,干的就是开山的工作,最为擅长在山里开筑洞窟。而且他们不只是向深处掘进,还向上和向下开掘出一层层蜂窝状山腹洞窟群。这也难怪,中国人在朝鲜战争中,就靠着这一手,在三八线山区修了数百公里的洞窟群,将拥有优势火力和制空权的美军挡在三八线以南,现在也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要是他们真地将这几百公里兴都库斯山脉全都打穿,倒是可以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之间建立一个稳固的堡垒群。以苏军的强大,想来面对这个防线也要望而兴叹。
那些中国工人在各种先进工程机械的辅助下,工程进度很快,听说洞窟都已经掘进到山腹深处。而上下也各有了三层,正在向四周扩张通道。以沃克他们在军队中的见识判断,这个山腹工程如果建成了,恐怕就是原子弹都无法将其摧毁。
沃克察看完了右侧山头,又去左侧山头检查了一下,确认手下都在岗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夸奖了几句,就从山上下来返回营地。
经过一年的建设,谷地里早已大变样,推土机将整个谷底重新平整了一遍。从中国来的建筑工人非常勤劳,从日出干到日落,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现在谷地里已经修建了大大小小数十栋简易房,错落地分在不同的位置。
为了满足员工的生活必需品供应和放松需要,这里有数栋简易楼房被辟作了超市、酒吧、迪斯科舞厅、电影院、图书馆这些娱乐活动场所。公司的职员大都喜欢泡在这里,不过基地还未建成投入使用,公司派到这里的人并不多。负责人加内特手下也只有十几个人,加上沃克的人也不过二十来人。
谷地里最多的还是那些中国工人。
沃克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还看到那些中国工人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正是他们的辛勤工作,才让这个荒凉的谷底,飞快地改变着样貌。
他没有回分派给他们简易楼休息,而是去了酒吧,果然在这里找到了绝大多数队员。好在大家也知道这里并不安全,没有喝得酩酊大醉,大家只是打打台球、扔扔飞镖打个赌,或是三两个好友坐在一起聊天。
他们身边都带着各自的随身武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这座酒吧也不是采用普通简易房建设,而是一栋钢筋水泥建筑。分为上下两层,最初就是作为防御要点设计。如果外面抵挡不住,他们就退守这个要点。里面的空间也很大,足以容纳200~300人临时藏身。
“伙计,来一杯马汀尼。”
沃克从吧台后面的那个中国酒保打了个响指。对方的英语说得很糟,但来了一年,听懂他们说的话还没问题。本地人信奉的教义不允许饮酒,为了避免当地部落憎恶,基地里没有雇用本地人,只是将换洗的衣物用车送到附近部落,请他们代为清洗。对方对这种互不往来的简单接触方式也很满意,既赚到了钱,也不用担心部落的民众受西方生活方式的诱惑,违背教规。
酒保听到他的喊声,朝他看看,伸出一根手指。
“Yes!One!”
他大笑着确认道。
但还没等酒保将酒送到他面前,外面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沃克从椅子里一跃而起,攥着手中的M16就冲了出去。
其他的队员也紧跟着他冲了出来,仅比他慢几秒钟。
他放在山头上的观察哨位,正在猛烈射击,而在群山之间,则响彻AK47更加猛烈的枪声。枪声经过山谷回荡,让人一时分不清对手来自何方。
山谷里的中国工人在带队人员的指挥下,不显慌乱,迅速丢下手中工具、离开工程车辆,向酒吧奔去。过了一会儿,一群工人乘坐车辆从洞窟里冲出来,一直冲到酒吧门口,然后所有人迅速翻身跳下车,进入酒吧。
一切忙而不乱。
“乔治、内莉、凯特,你们上酒吧二楼。凯特,带上你的机枪!”沃克身经百战,在这繁杂的枪声中,早已分辨出对方至少有十几个人,是从右侧群山中发起的攻击,右边没有动静。但他不敢大意,掏出步话机联系守在右面山头的博伊德:“博得,你那里怎么样?”
“很平静,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步话机里响起博伊德的声音。
“放弃观察哨,回到酒吧来,协助乔治他们守住酒吧。对方人太多了,我们不可能分散防御。”沃克当机立断,让他退回酒吧。
“知道了头,我就下来。”通话键切断,显然博伊德关闭了通话器,正在从山头下来。
“其他人都上右边山头,每个人再带一发迫击炮弹!我们从山上居高临下打他们!”右面山头的枪声越来越激烈,沃克带领其他的人向右边山上跑去。
他刚登上山头,就听到山后响起激烈的枪声。从枪声分辨,身后的偷袭这可能至少有二十人,比正面的人还要多。从山上望下去,他看到基地负责人加内特也带着所有的公司职员,从各个楼房里跑出来,慌张地逃进了酒吧避难。
过了一阵,十几个公司职员和中国工人持着枪械,在加内特的带领下登上了二楼,与乔治他们会合。
沃克稍微放下心来。
对于这群平民,他不奢望有多大战斗力,只求他们乱枪吓住进攻者。而他们则在山上,用迫击炮轰击对方,给进攻者造成伤亡。
袭击者是来求财的,他们不会冒着巨大的伤亡强攻酒吧。再说时间上也不允许,只要加内特他们拖一阵子,附近的部落武装就会赶来助战。所以袭击者只可能抢了就跑,不会和他们正面作战。只是基地的物资,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
他手下的人还是太少了。这么大个山谷,所有的守卫者连他在内加起来才十一个人,前面左右两个山头,后面还有一个通道。靠这点人要想守卫周全是办不到的,他已经尽力了,想来公司也不会怪罪他。能够不死人,就是侥天之幸了。
……
当天晚上,郭逸铭接到了马尔丹基地被袭的消息。
袭击者大约有三四十人,看装束应该是从阿富汗退到巴基斯坦境内的溃兵。他们采用声东击西的方式,正面吸引了沃克等人的注意力,然后从山后冲入山谷。所有的职员、工人退守酒吧,对方尝试了一次没有得手,便没再强攻,而是冲进了周围的职员、工人住地和管理楼,抢走了大批财物,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
整个袭击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
但在第一次尝试攻击酒吧的时候,有一名美国职员大腿中了流弹,好在没有命中动脉。该名受伤职员已被紧急送至伊斯兰堡接受手术,在取出子弹之后,又被送上了返回美国的航班,回国接受更好条件的治疗。
基地被烧毁房屋六栋,各种财物损失超过七百万美元,损失巨大。
并且加内特等一干美国雇员都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他们发来电报,要求放弃这个基地,甚至撤出巴基斯坦。
郭逸铭接到消息,当时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办公室里,就连舒雨菲都被他赶了出来。
消息在中国分公司传开,所有人都先关切地询问中国工人有没有受伤,听说中国工人安全后,全公司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知道,这个基地是郭逸铭一力坚持修建的。一年多来,公司已经在上面先后投入了一千多万美元,今年又才刚拨款两千万。耗资如此巨大的基地,就此放弃,将给公司带来一次惨重的损失,而且对郭逸铭本人的声望,也会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大家都在等待,看郭逸铭会如何处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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