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未散,苍白色的光晕从地平线尽头缓缓声起,很难想象那就是平时光芒万丈的太阳。
八月的天气,却冷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这无关于温度,而是绝望的蒸腾。每一寸阵地几乎都成了焦土,那棵被当成最后掩体的巨树早已枝桠破败,树干上遍布弹痕,如同所有阵亡者共同的墓碑。
獠牙大队被围困第十九日,残余兵员二百三十一人,这个数字还包括了古斯上校带来的那批援兵。
阵地周边芭蕉根、葛藤之类的植物根茎都被挖得干干净净了,难得抓到一只老鼠,都算是天大的运气。东边如削的山崖有道涧水潺潺坠落,那是士兵们坚守到今天的原因之一,如今也成了敌方火力重点照顾的地带。
光靠水是填不饱肚子的,獠牙大队长期渗透作战,携带了大量干粮弹药,但储备再多也有个限度。时至今日,断粮已经断到了快要死人的地步。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摩利亚士兵早就在叫嚷着要突围,但现在人人走路都会喘,动一动就眼冒金星,又哪里还有力气奢谈别的。
黑蛇佣兵已经数不清发起过多少次强攻,刚开始还能从他们的尸体上找到吃的,现在那帮家伙却学乖了,口袋里什么都不装。
面对死亡,军人无疑要冷静得多。獠牙大队幸存者面对的这份死亡,却是无比缓慢而漫长的,他们每一天都能感受到切割过程。饥肠辘辘惶恐不安,仿佛被野火逼到无路可逃的老鼠。
每个人都已经瘦脱了形,哪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即引发最大程度的反应。火器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弹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珍贵。士兵们的枪法从未如此精准过,也正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才开始真正明白2国教官说过的“人枪合一”是个什么意思。
黑蛇佣兵付出的伤亡数字超过獠牙大队数倍。但后援仍在不断增加,似乎是铁了心要一口吞掉对方。许多摩利亚士兵都心知肚明,如果两名z国教官不在这里的话,獠牙大队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根本撑不到今天。
“饿不饿?”于大正躺在巨树后方的战壕里,随口问了一句。
“还好,饿过头了,肚子里早就没反应了。”孙四嚼着半青不黄的草根,望向敌方阵地,当中这段不过数百米的区域里躺满了尸体。
“也不知道国内的弟兄们好不好”于大扫了眼周遭那些瘟鸡般的士兵,用力搓了搓脸庞,好让自己精神点“要是能把这帮软脚虾全部换成咱们赤犹的人,老子还用得着在这里啃泥?我操他大爷的!”
“老m那边就是仗着家伙比咱们先进,一个人全套装备下来。就够我们武装十来个了。嘿嘿,以前他们海猫突击队不是一直叫嚣着要跟赤独弄一弄吗?我看黑蛇里面有不少像是退役下来的,这次不知道他们弄得爽不爽!”孙四冷笑。
他又黑又瘦,像个活鬼,眼中的光芒却亮得可怕。
上次几名士兵因为半块从尸体上找到的巧克力而大打出手,被他当场拔枪射杀,剩下的全都吓得蔫了,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就算死,你们也得死得像个军人,而不是一群疯狗!”孙四当时这样说。军心动摇就等于是不战自败,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但对于明天,也同样是未知。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陈默回来了。”孙四这段时间只要不在树上的机枪巢里,就必然在于大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你后悔吗?”于大没再跟以前一样,重复陈默肯定没事这类的话。
“后悔什么?”
“没劝他不去“国。”
“有什么劝不劝的,各有各命。大伙儿都在为一个家拼,他就算留下来也多半是跟咱们在一起,被围在这里很好玩吗?”
“也对”于大见孙四摇摇晃晃站起了身,略微一怔“你干啥去?”
“去找点吃的,我死了不要紧,嫂子还在家等你回去。”孙四孤家寡人一个,向来无牵无挂。
“吃的?”于大更糊涂了,不知道他在这片死地还能找到什么。
在摩利亚士兵的注视下,孙四很快拖回了一具敌人尸体,拖得气喘吁吁龇牙咧嘻。等拖到巨树边,他用从不离身的那把刺刀划开尸身军服,露出那人一身精壮的肌肉,士兵们都傻了眼,饿到快要连枪都端不动的古斯上校慢慢走过来,白着脸,似乎是想问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刚被打退不久的黑蛇佣兵隔着阵地,都在往这边看。
“不想饿死的,来搭个手。”孙四实在是没有力气完成后面的环节“趁着这家伙还没硬,倒吊起来,得先放血。”
“你要吃人肉?”于大皱了皱眉。
“再没东西下肚,最多明天,别人就要吃我们的肉。”孙四语气平静,像在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古斯上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没让自己当场吐出来。士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全身发抖,但更多的眼里却逐渐有了可怕的神色,离得最近的几个家伙迈开大步,直奔尸身而去,显然是要帮着孙四料理肉食了。
“都他妈的闭嘴!连个屁也别放!”于大忽然大喝。
众人一怔之下鸦雀无声,却随即听到极其细微的“嗡嗡”声响,呆了许久,只见一架飞机自天边飞来,顿时欢声雷动“补给!补给来啦!”
于大却变了脸色,跳起身一把扑倒了孙四“都趴下不是我们的飞机!”
两枚空对地导弹拖着尾焰呼啸而至,巨树下腾起火云,爆炸声惊天动地。这是一架印度制造的“光辉”战机,却不知黑蛇佣兵哪来的这么大手笔,竟动用到了空中力量。
于大跟孙四被气浪卷出老远战机安装的20mm航炮向下倾泻出炽热弹流,而地面上的黑蛇佣兵也同时发起了攻击枪炮声猛然迸发。
古斯上校被航炮扫断一条胳膊,于大看到后扯下皮带,帮他扎起断臂,厉声吼道:“你还能不能开枪?要是不能,这条皮带我得留给自己!”
“能!”古斯上校全身的血都热了红着双眼翻身跳起“摩利亚人打仗不如你们,勇气不会差!”
古斯上校就只剩下八发子弹,獠牙大队的那些士兵也好不了多少。他们面对着黑压压掩来的敌军,神情都变得狰狞无比,体力已奇迹般地恢复。随着六七人开始往身上缠炸药,头顶上的机枪怒吼声已响起,孙四向着正在俯冲的战机猛烈搂火。
生存是如此艰难,每个人都知道大限将近,却被最大程度地激起了野兽般的斗志。眼看着这支古怪的特种部队再一次展开了反击,黑蛇指挥官无声狞笑。
小米加步枪的传统到今天似乎还在延续,这两个2国佬跟他们训练出的一窝废物难道还觉得不够,还想把步枪打飞机的神话发扬光大?!
“光辉”战机掠过低空,侧飞,到了黑蛇阵地迂回转向,再次扑向巨树所在。
骤然从地面上蹿起的两道粗大火蛇,如同裁纸刀一般将战机的机翼切断,机舱瞬间成了恐怖蜂窝,地面上的黑蛇指挥官甚至清晰看到了透明机罩内部喷爆的血雨!
战机如同受到重创的大鸟翻转着跟头,向着黑蛇佣兵正在突前的锋线一头栽落。一团小型蘑菇云高高腾起,十多人被迸发的赤炎吞噬,成了焦炭。
呆若木鸡的黑蛇指挥官觉得那两道火蛇就像是活物,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转向,像长鞭一样扫来,左翼几名来不及躲闪的佣兵竟是直接爆开,被恐怖弹流卷成了一堆碎肉。
这究竟是什么武器?
指挥官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在当机,急忙打出战术手语命令部下分散隐蔽。一枚狙击弹在这时悄然袭来,从他的左侧太阳穴钻入,右侧穿出,爆开妖异之huā。
“干掉了。”九指在八百码外的断崖上举起步话机同时在瞄准镜里将十字准星套上陈默的脑袋。
良久,终于还是放弃。
陈默正穿着那身先锋装甲衣克维拉纤维的可塑性令它贴身无比,再也没有半点像龟壳的地方。
装甲衣连同头罩覆盖全身,强化护肘护膝,防裂材质,防弹耐高温,是白头佬这些年所经手的最高端货色。
陈默曾问过他,为什么俄国人造出了这么牛逼的货色,却不量产。
白头佬笑得很苦涩,他说那是因为官僚们并不认为,有哪个士兵的命能值30万美金。
黑蛇佣兵齐齐扫射,陈默身上被弹头撞得叮当作响,火huā四溅,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把九指那杆暴龙火炮也拿了过来,双手拎双枪,两个弹药箱背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是个移动堡垒。
在滚筒枪管的嘶嘶转动声中,他已不是在开火,而是在纵火。火蛇所过之处,大片血雾泥浪一起飞溅,壕沟坍塌,沙包工事如棉huā般被扯得稀烂。两杆暴龙夷平了前方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水洗过那么干净。
“吹号,吹号!”于大狂吼。
獠导大队的司号鼻怔了怔,学会那支冲锋号以来,第一次吹响。
然后便是嘶吼成一片的喊杀声。
被围第十九日,援军终于到来。漫山遍野的交火声连成了一片,黑蛇佣兵腹背受敌,阵脚大乱。于大下令全员轻装上阵,机枪手挂起机枪,集中火力反攻。
猝不及防的黑蛇佣兵主力遭击溃,阵地指挥官毙命,麾下一千余人死伤大半。与援军会合之后,古斯上校才知道昼夜来援的只有两人。
陈默已脱去防护面罩,跟老兵紧紧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