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手里的活计未停,却在心里把菜谱细细琢磨了一遍,后道:“既然都是女眷,少不得拼盘,就用客云居的四珍拼盘。现在的螃蟹还不肥,可是京里的小姐们都爱吃蟹,就要几锅干锅糯米蟹,反正也没多少鲜肉吃,不如就把味儿煮足一些。再蒸一道贵妃元贝,还有一品香干骨,南乳松鼠鱼,麻香膳。再来几个吉利些的,就叫金鼎一品锅,金榜题名,岁岁平安,花开万景。当然,也不能少了客云居的三道招牌大菜,福如东海,进禄加官,寿比南山。”
“分量是足了,但是未免没趣。再要几个有趣的甜品,我想想,就要你刚才说的那个用陈年花雕泡出来的醉青梅,还有鱼子火腿,水晶梨糕。”
“至于酒……既吃了螃蟹,便不能随便喝酒。我看就把我们窖子里的葡萄酒拿出来,不容易喝醉,女孩子喝了还养颜。这东西,除了当家的常年征战在外的将门人家,还真拿不出多来!”
说着,她自己倒先笑了起来。知画奋笔疾书。她停了半晌,才听见知画搁笔的声音。
她便让李妈妈去看,笑道:“我说得快,妈妈或许没听清楚,现在仔细看看,我们再斟酌一下。”
李妈妈有些惊讶,走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竟然真的都是自己刚刚报的菜谱……她忙道:“夫人安排得甚好,不需要再商量了!”
谢葭笑道:“小姐们喝不得浓茶,到时候就沏了雾尖儿出来,略品一品,也就是了。”
李妈妈记下了。
少顷,李妈妈便拿着单子下去了。回来的时候。堆了满脸的笑容,道:“夫人。小厨房的人和伺候的丫鬟什么时候见?”
谢葭笑了一笑,道:“自然是明日。”
李妈妈笑道:“倒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谢葭微微一哂,并没有计较她的试探――刚刚吩咐下去一大摊事情,怎么可能现在就把奴才叫来吩咐事情?就算要叫来吩咐,也是吩咐当天伺候的事情,而不是现在就让她指出一个人来去跑腿,谁该做什么。毕竟她谁也不认识。如果要她来逐一吩咐,追究到细枝末节。那还要她李妈妈做什么!
李妈妈退了下去。
谢葭扎了一针,停了下来。半晌,方道:“知画。”
知画立刻笑道:“姑娘是不是要我去查查李妈妈的底细?”
谢葭笑了起来,道:“算你聪明。”
又道:“这内院。卢妈妈是最得宠的。但却不常管事。据我所知,管事的有身价的妈妈有好几个,平时都分管着手头的事物。李妈妈是管厨房那一块的。不过现在我要查的不是那些。我是要查查,她的为人怎么样,家里怎么样,在下人之中,口碑怎么样。”
管厨房这一块,说得宠。做的却是杂事,并不比武婢有地位。但是说分量不重。又是不对的。这就好比一个公司的行政总监,她的位置摆在那儿,不算顶尖,却把握着一根能够延伸到每一个角落的网。毕竟,这府里上上下下,每一个都是凡人,都离不开一日三餐。
这府里的好几个管事妈妈,自然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对她这个新进门的小夫人,自然也留着几分心思。
想到这里,谢葭倒是笑了起来。就从李妈妈开始吧!
夜里回去了,和卫清风说起这事。她道:“将军,您别不耐烦,妾身这正想要您帮点小忙。”
卫清风只得放下书,道:“内院的事情,你怎么总是摊到我头上来!”
谢葭委屈地道:“将军,妾身还不是为了您啊!你想啊,到时候天静园建起来,要是娘生起气来,下面的人肯定会阳奉阴违……那您的人,吃什么,喝什么!”
卫清风张了张嘴,拉了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道:“念你现在年纪还小,也没什么。以后切不可这样了。”
他有传统的观念,男人争于朝堂,女子执掌内院。因为这样的规定下,内院才不会因为男人的喜恶而造成偏差,影响正妻管家的权力,到时候弄得一团乱,乌烟瘴气。
谢葭当然明白这一点。
她嘟着嘴道:“将军的意思妾身当然明白……但是眼下不是时间紧迫么,珍姬可是临盆在即……这个时候,将军不帮妾身一把,谁还能帮妾身一把!”
卫清风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了,也许是之前她那个小母猞猁的德行实在是深入他心,现在她只要一服软撒娇,他就没辙了。只好搂着她,道:“你说罢。”
谢葭微微挣了挣,挣不开,只好道:“内院的事儿,妾身才刚伸了手,这外院,妾身是边儿都没摸着……可是内院的管事妈妈,有脸的大丫鬟,还有武婢家将,都记录在册,由卢妈妈掌管,收在外院的库房里……妾身是想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卫清风乐了,道:“你还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葭没好气地道:“好歹跟了将军那么长时间了,兵书也看过不少了!”
“你不就看过一本《孙子兵法》!”
谢葭发现话题被带歪了,立刻道:“将军!妾身想让将军把那些名册都拿进来给妾身看看!”
卫清风皱眉,道:“你是要不动声色的?”
谢葭道:“最好是这样!”
卫清风笑道:“我记得你过目不忘……这样反而费事。不如找个日子,你随我到外库房去,我就说我要去查找家将名册,把你带在身边伺候就是了!关上门,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正说着,耳根子突然被捏了一下……谢葭心想,手感不错啊,果然耳根子挺软,听老婆的话……可是看起来。真不像呢……
卫清风的耳根子被她捏了一下就红了,瞪着她。
谢葭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该不是是敏感地带吧……只好讪笑道:“妾身瞧着好看,就,就……什么叫瞧着好看!
耳根子确实……他只好愤愤地想着,等她及笄了,再制她!
谢葭就被他那个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
隔日,李妈妈带着厨房编制内的十二人,派在谢葭手下的丫鬟三十二人,等在了院子里。
谢葭姗姗来迟,一只胖胖的似猫非猫的东西跟在她脚边――说是猫。体型可比得上一只不大的狗了!
她只看了一眼,便微不可见地颦了眉,然后笑着唤道:“李妈妈!”
李妈妈忙应声:“是,夫人。”
谢葭笑道:“没的把那么多人耽误在这儿是怎么回事儿啊。手头的事情都做完了吗?这便散了吧。留下几个管事儿的,也就是了!”
李妈妈忙又道:“是,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这个人精!
待她把人遣散了。就剩下不到十个。厨房管事四个,二等大丫鬟四个。
谢葭看着清爽多了的院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们先报个名儿上来,说说自己是厨房的还是内院的,平时都管些什么。手底下有些什么人。恩,就从那位穿蓝衣服的妈妈说起吧。”
众人对望一眼。那蓝衣妇人就是厨房的白妈妈,站在最右边,她们自然也就知道了谢葭的意思是要从右到左开始。
谢葭听了一遍,便全记住了,心里也有了数。
白妈妈,陆妈妈,金妈妈和祝妈妈,都是厨房的管事,分管着内院,也就是卫太夫人,和卫清风夫妇的膳食。白妈妈掌着早膳和糕点,卢妈妈管着午膳和晚膳,金妈妈是通医术的,掌管着食谱,祝妈妈掌管着食材的采买。她们手下分别有三个帮忙的小厨娘。这些人是李妈妈的嫡系。
四个二等丫鬟,都是在太夫人院里的。掌管太夫人衣冠的连翘,是后来顶了鸳鸯的缺儿,一开始也不近太夫人身边的。还有给卢妈妈打下手的葛衣和皓儿,以及管着洒扫小丫鬟,也就是管卫生的秋言。
谢葭满意地点点头,道:“祝妈妈,你是掌着采买的,金妈妈,你是掌食谱的。昨个儿我吩咐下来的食谱,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被点到名的二人有些惊讶――她才囫囵听了一遍!竟然就全记住了!
金妈妈忙道:“已经通知了客云居,到时候他们会把人手空出来。”
祝妈妈也道:“食材已经派人去买了,已经购置了大半。”
谢葭道:“这吃的,是顶顶重要的,上了桌的东西,当然也要上得了台面,若是出了一丁点儿差池,也都逃不过人的眼睛去,我们将军府的颜面,也就要拿去扫地了!”
“不过诸位妈妈都是经历过事儿的人了,我年少,还是要多多仰仗各位妈妈才是!”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忙道:“不敢。”
谢葭又道:“李妈妈,既然您本就是管着厨房这一块儿的。那这次厨房的事儿,也由您来总管。我专心打理待客之事,您意下如何?”
李妈妈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她是把这事儿推到了自己头上,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是,若是出了事,唯她是问吧!
但是她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忙笑道:“这可是让奴婢捡了便宜,做回老本行了!”
心里却在想,这小夫人看来不简单!
谢葭满意,又让连翘,葛衣,皓儿和秋言留下,让李妈妈带着厨房的人先去忙了。
二等丫鬟,在将军府也好,其他大户也罢,都是颇有头脸的。但是常言说得好,宰相门房七品官,她们也不过是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着,才捞了这么一个等级。虽然和太夫人跟前儿走动的一等大丫鬟相比也是云泥之别,可是在普通丫鬟眼里,她们也是遥不可及的。
这四个丫头,看起来都非常干净整齐,谢葭注意到那个连翘,竟然长得非常漂亮,容貌已经远远超过了身边的其他人。说是让人眼前一亮也不为过。只是眼神有些闪烁,似乎颇藏了些心思。
她笑了起来。道:“连翘,你先来说说,你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
连翘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掌着太夫人的衣冠,手下共有小丫鬟两人,一人掌着太夫人的首饰,一人掌着太夫人的便服。奴婢亲自掌着太夫人的朝服和朝冠。”
分工这样细致……还是因为府里的丫鬟多,可是主子却少的缘故吧!
谢葭略一沉吟,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们都记好了。大宴安排在后天。明儿下午。你们就带着手底下的丫头,都跟着我来,我们把厅子打扫干净。场子整理妥当。”
“至于今天下午,葛衣,皓儿,你们俩带着手下的丫鬟,把明天要用的桌布,丝帕。都浆洗整理出来。连翘,你带着人到厨房去帮忙整理碗碟。秋言。你就跟着我再把名单整理一遍,琢磨位置。等到午酉时初,你再跟着我一块儿去看看各处准备得如何。”
“明儿一早,小姐们会在前院坐一会儿,伺候夫人赏花打牌什么的。到了午膳的时候,才会到后面来。葛衣秋言你们就负责迎客和随桌伺候,皓儿带着人看着茶水和菜点。连翘,你就带着人到后面儿去,身上的首饰环佩和贵重的银钱等物都不用带,出来还要搜身。你负责看管小姐们的随身物品。谁要敢顺手把东西摸了去,直接拖了下去。若是监守自盗,就打死算了!”
谢葭陡然严厉的眼神,扫视过面前每一个人,把各人的神色都暗暗记在心底,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道:“若是有没记住的,不明白的,只管找我身边的知画。”
众人忙应了声,道:“是,夫人。”
谢葭点了点头,道:“那就先去把今儿的事都做了吧。秋言和刺槐留下来跟我。白平,紫薇,你们分别跟着葛衣皓儿,和连翘去帮手。”
是随行监督吧!
白平和紫薇对视了一眼,齐齐行了礼,道:“是。”
谢葭一挥手,道:“去吧。”
众人行了礼,就退下了。
谢葭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让人拿了名单来给秋言看对。
秋言是个长相比较圆润的女孩子,中人之姿,穿着一身浅黄色的长裙,圆眼。谢葭的安排,现在要她跟自己一起对名单,后天又要她去安排位置,那么到时候,皓儿知道的没有她多,无疑是要给她打下手的。最美貌的连翘,却被分配去看管财物。
然而谢葭看上的,就是她那双认真的眼睛。在听谢葭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微微侧过头,下意识地做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样子。
对过名单,然后就去检查各处工作。各方面都只出了一点点小差错,整体情况良好。李妈妈那里谢葭不打算插手,只意思去看了看,对这位年长的妈妈表现出了足够的信任。看得出来,李妈妈非常满意。
忙了一天,谢葭回了房。卫清风看她一副坐着也想着事情的模样,也就没让她伺候着,自己去梳洗了。
“册封贵妃的圣旨已经下了,萧府不日将有一场大宴。”卫清风淡淡地道。
谢葭想起来,太夫人是要自己和卫清风一起去的。如果估计没错的话,那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回谢府去了。
她略一沉吟,道:“将军到时候来谢府接妾身吧。”
卫清风点了点头,坐在了她身边,道:“你记住,在内院,不要再跟萧阿简多说话。”
谢葭点了点头,道:“恩。”
想了想,她又略带嘲讽地道:“萧府现在已经有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现在又出了一位贵妃!真真是权倾天下了。生个儿子封侯拜相也是寻常,不如生个女儿,一日选在君王侧,便是……”
话未说完,就见卫清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的话头就一顿。
卫清风好整以暇地道:“你想生个女儿送入宫中?倒也不错,好好调教,也能为君分忧。”
顿时谢葭憋红了脸,半晌,方道:“我的女儿才不入宫。”
卫清风便笑了起来。故意逗她,道:“为何?”
谢葭愤愤地道:“我若生了女儿。当然要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怎么能选入宫中去受那后宫倾轧……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我能做主,必定要我的女儿有这个福气!”
卫清风想到她出嫁之前,谢家要陪嫁庶姐的闹剧,眼中不由得一暗。他低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爹和娘不就是这样。这在我们卫氏,也是常事。你若是不放心,就在卫氏子弟里找一个把女儿嫁了吧。”
谢葭突然反应过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什么,女儿啊……”
卫清风哈哈大笑,道:“女儿还早,不过你已经在这儿了。既然你有这个念头。以后就不用给我张罗着什么通房丫头的事儿了!”
谢葭心中一动。然而却又有些逃避:“将军……”
卫清风瞧着她烛火下娇艳的容颜,心中一动,低声道:“你第一胎要争气。生个儿子。那以后咱们都不要什么通房丫头,也不纳妾。你说怎么样?”
“……”还得头胎生个儿子!
谢葭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又不是妒妇,若真是这样,传扬出去。那得有多不好听……”
卫清风笑着一把把她抱了过来,她的脸又红了。低着头不敢说话。卫清风低声笑道:“其实你心里愿意极了,嘴里还要逞强!”
“……我才,不愿意。”才不愿意给你生儿子!
起码现在没想好……
有人说,选择一个男人,是女人这辈子最大的赌博,却也是她最大的权力。
也许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了一起,所以她总是带着理智来看待他们的这段关系。
不能太轻率了,她总是这样想。毕竟,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无可说也。女人不像男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们根本就耽误不起。
卫清风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无形之中似乎对自己又产生了抗拒。
他一把把她搂紧,长出了一口气:“哎,娇娇!”
谢葭把脸挨着他胸口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卫清风也不心急,俯身亲了亲她的光洁的额头。
谢葭不舒服似的,略扭了扭身子,轻声道:“将军,妾身知道您对妾身好。”
卫清风道:“嗯,爷疼你。”
谢葭的手指头动了动,立刻被他发现了,大手捏住她的手指。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娇人儿。”他低下头来,最后几个字是直接送进她耳朵里的。然后一偏头就想去吻她。
嘴唇刚一碰到,谢葭立刻趁机兔子似的弹了起来,跑了开去:“将军!”
卫清风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也罢,先睡罢!”
说完,就起身自回了房去。
谢葭看着他出了门,并体贴地把门给自己关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心头却有些别样的滋味,慢慢地生了出来。
一切准备妥当,卫府花会如期展开。墨痕传来喜讯,未能前来帮忙,便由卢妈妈和刘芳一起到大门口迎客。
卫太夫人一袭紫袍,显得富贵而大气。谢葭则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裙,她现在已经会穿这种抹胸贴身的长裙了,下身的丝绸裙摆垂感很好,更衬托出她细腰长腿的好身材。婆媳俩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母女。
先时跟着太夫人应酬各府夫人,太夫人的大丫鬟红玉会在身边小声地提醒来者的身份。
“这是宁远侯府的刘夫人,她身边带的是嫡女五娘。”
“这是燕南伯府的金夫人,她身边的是嫡女十一娘,今年才十二岁,大伙都叫她,巧小姐。”
“这是工部刘尚书的夫人,带着的是嫡女八娘。亦步亦趋跟着刘夫人的,是黄侍郎的夫人,带着的是她大儿媳妇,廖氏。小黄夫人的文采在京中也是有名的,其夫是状元出身。这位小黄夫人为人看着傲气,但性子很随和,在其夫黄大人面前也是非常得宠的。”(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