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直躺在病榻上起不来,谢嵩就一直被关在大牢里。
卫太夫人到底是卫家的大家长,前线又有卫清风撑着,奔走数日,终于还是为谢葭争取到进大牢去探望谢嵩的机会。
谢葭再踏进诏狱,心情虽不能同日而语,却也是一样的慌乱匆忙。
谢嵩的身份,比当年的卫清风只有更高,也更加权重。因此他被当成是最重要的犯人,被关在双廊的尽头。
和卫清风一样, 谢嵩的牢门也是紧闭的,似乎是不想和旁人多来往。
狱卒客气地叫了门,然后打开了第一扇门。
谢嵩在缓缓开启的铁门后,看见嫡女站在那里,不由得有些惊讶。连一只以来的冷静的神情也有些松动。
谢葭默默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他也是奔四的人了,虽然愈发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毕竟有了些年纪。早年又有旧疾,这阵子的牢狱之灾,熬得人也憔悴了不少。虽然身着囚衣,又长了拉碴的胡须,但是他依然和在家的时候一样,整洁,干净,身材挺拔,气度非凡。
她垂下眼帘,行了一礼:“父亲。”
谢嵩回过神,连忙让开身,让她进来:“娇娇,进来说话。”
谢葭连忙一头转进了监狱,谢嵩竟然也非常着急,和当时的卫清风一样,连忙自己去把门关了。
谢嵩道:“是太夫人想的法子?”
谢葭点点头,道:“娘周旋了许久,才有了今儿这个机会……昭宁公主也病在榻上,父亲……”
谢嵩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谢葭连忙住了嘴。
然后她把手里拿着的食盒放下了。轻声道:“父亲,儿给您带来一些酒菜。”
狱中倒是有一张矮桌,收拾得还算干净。谢葭坐下了,亲自把酒壶和酒盏拿了出来。谢嵩看了那小酒坛一眼,倒是怔了一怔。
那是谢葭陪嫁时送过去的玉泉春。并不是谢葭的女儿红,但也是她七八岁那年,大病初愈,谢嵩亲手酿了。埋在女儿旁的。同一批下窖的,共有十数坛。算起来,也是十几年的老酒了。谢嵩自酿的酒,除了谢葭那里那几坛,恐怕没有一坛是能留那么久的。
女儿红自然归了女婿。谢嵩看着女儿纤纤玉手,给自己倒酒,想到那一岔。竟然有些淡淡的醋劲儿。自己倒也摇头失笑。
其实她不知道,卫清风也垂涎那坛女儿红良久,但是都被谢葭拦住了不让动。只在卫元娘出世的时候新酿下一坛在旁边放着。不知道她到底要留到什么时候去。
谢葭陪父亲同酌了几杯,她的酒量尚可,也放下不喝了。
谢嵩倒是多喝了几杯。又等了一会儿,手指在酒杯里蘸了一下。在桌上写下一个清晰的,“弑”字。
谢葭瞪大了眼睛,也用手蘸了蘸,在旁边写了一个“妃”字。
谢嵩脸色凝重,微微颔首。
谢葭沉默了,然后轻声道:“娘说……”
她抬了抬手,在那个“妃”字上,划了一道。好像是把字划掉了。
谢嵩目中一凛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似无意那般提起,道:“清风……快回来了。”
谢葭一怔。
谢嵩看着她,道:“这些年。许多事都是你自己拿主意,倒也是苦了你。小小年纪就嫁了过去。清风这一战打完,短时间内。应该不用出征了。你自己过惯了,要学会服侍夫君,不能让人挑了口去。”
谢葭似懂非懂,道:“是。”
谢嵩欣慰地点点头,道:“父亲在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娇娇,以后,记着有事,多和清风商量。”
谢葭又轻声答应了。
谢嵩叹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谢葭忍不住道:“父亲,您少喝些……”
谢嵩笑了起来,揶揄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倒管上父亲了?”
闻言,谢葭倒有些尴尬,低下头。以往,她对自己父亲的关心,确实不够。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谢葭也不能久坐,站起来给谢嵩请了安,就出了牢房。
走了一段路,却还是不放心,拉着旁边的狱卒,塞了一块贴身的玉佩给他――出来的匆忙也没有带钱,低声道:“小哥儿,您就当是行行好,我父亲是有旧疾的,在牢里,只能指望您看顾了。”
那狱卒看她生得花容月貌,早就魂都去了大半,手里拿的还是她的贴身之物,恐怕比这么大一坨金子还珍贵,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答了好,亲自送了谢葭出去。
谢葭上了马车,启程回卫府去。
卫太夫人早就等着了。
谢葭进门,她便让人把在自己膝下的二郎和三郎抱走了,让人端了茶水来给谢葭。
“你父亲可好?”
谢葭喝了一口茶,才道:“倒是不见受委屈的,只是到底比不得自己家里。”
眼下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就三言两语,把在狱中的情况说了。
卫太夫人颦眉。她今天进了宫,却连卫皇贵妃的面儿都没见着。这个小女娃子竟然让人传出话来,提起了当年谢葭在萧皇后身边潜伏的事情。言外之意,那恐怕都是卫太夫人授意的。说是忠武侯府的女人,肚子里的弯弯绕恐怕不少,她还是少见为妙,免得一句话就被绕了进去。
听见这样的话,卫太夫人自然是生气的。但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来这一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然而早在来之前,就已经不把卫皇贵妃当成自家人看了。因此她倒也冷静,没有像昭宁公主那样气出毛病来。只是到宋贵妃那里走了一趟,才回来了。
谢嵩入狱之前,便是在朝中,自然比她们看得更清楚也更透彻。
恐怕他也早有了皇贵妃有意弑君的怀疑,只是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出来,自己倒先进去了。
今日听了谢葭带回来的消息,卫太夫人心中就更有了数。
谢葭轻声道:“后来儿细想父亲所言,恐怕父亲,还是想等将军回来以后,再谋划。”
卫太夫人颔首,道:“这是妥当的。”
看儿媳妇一脸疲惫,便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谢葭点点头,起身告退出来。
回了江城楼,给卫安安梳了头,出去一整天的袁夫人也终于回来了。
看来她也累得不轻,但应该是有所收获的,坐下自喝了一大杯冷茶,才让人把卫安安哄走,压低了声音道:“打听出来了。”
谢葭一怔。
袁夫人颦眉道:“我也没说是什么缘故,只是打听出来城外有一个玉清观的老道士,约莫是真有几分本事的。心急之下,便先赶到城外去会了会那老道士,几句言语,他倒真有些本事。然后我跟他说起城外乱葬岗的事儿。他也说,他新出关,就是感应到京城郊外有一股浓浓的煞气,自会去瞧上一瞧。”
谢葭道:“婉婉姐,您觉得,那不是个装神弄鬼之辈?”
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我也不敢说满。这老道士长得鹤发童颜,举止大雅,我见过不少京中显贵,倒没有一个,是像他这样的。还有,听说,他今年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岁了。”
谢葭心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他就是个真的啊……
袁夫人又道:“我一进门,他就已经备好了茶水,刚沏出来不过半刻的,俨然是早知道有人要来。他言我虽是女流,却阳气甚至强于一般男子,问我夫家是否是武官。把了我的生辰八字,言我今生贵人是一异世仙姝。”
听到“异世仙姝”几个字,谢葭陡然一骇,手中的茶杯也差点洒了。
袁夫人瞧了她一眼,果然看出端倪,她试探地道:“老道长言,这仙姝与白虎星有三世纠葛。白虎星欠她八十年凡间富贵,才降世的……”
谢葭顿时两眼一黑,差点晕倒,颤声道:“什么仙姝……什么白虎星?”
都说到“白虎星”了,哪里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袁夫人是个绝顶聪明的,察言观色,自然看出了端倪,讶然道:“莫非你……”
谢葭走投无路,左右思量,终于无可奈何,颓然道:“婉婉姐,这话你不能对别人去说。”
袁夫人顿时嘴巴张成了“O”型,然后竟然道:“你若真是仙人,那还不想个法子把今上的病治好!”
谢葭也冷静下来了,苦笑道:“我哪里是什么仙人?”
想来想去,实话还是不能说。虽然内疚,但还是编造了一个故事出来……
“我少时,也曾经遇上一个云游的老道姑,她批了我的命格,言我是什么异世之星,今生将嫁于白虎星……”
袁夫人这才淡定下来,却有些失望之色……
谢葭:“……”
袁夫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佩,道:“里头藏了一张老道长给的符,他让我带回来交给你的。言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一块锁魂佩,可保你平安,带着没有坏处。’”
锁魂玉。袁夫人不懂是什么意思,谢葭却是知道的。她想起之前,身体里总有本主的悸动,不禁颦眉,想来那道士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袁夫人道:“看来那老道士,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