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有些讽刺似的,道:“这就是你们这些女人的毛病了,成日只知道风花雪月,就知道什么真心不真心。”
谢葭笑了起来,道:“殿下,臣妾正是已经不想要那些什么风花雪月了,才会和卫将军走到如今这一步。”
太子沉默了。
谢葭慢慢地又坐下了。
萧家的女人,背上背负着沉重的家族使命和负担,她们也不要风花雪月了。恐怕也要不起。就像他最熟悉的萧皇后,和他枕边的萧良娣。
谢葭低声道:“殿下,臣妾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为臣妾的两个孩儿,谋一个出路。所谓的卫家荣耀,不过就是要子孙去送死罢了。臣妾注定要成为一个寡妇,在丈夫身上花的心思越多,以后只怕会越难受。看看我们卫家的太夫人,她这一辈子……臣妾每每夜里都会惊醒,梦到自己也早生华发,也未老先衰,也独自守着偌大的家门……”
她轻声道:“这种滋味儿,您不会懂的。”
太子道:“本宫是个男人,当然不会懂。”
谢葭笑了一声,低着头道:“臣妾以为,真正心疼自己孩子的,只有母亲罢了。男人不过想着儿子要怎样光耀门楣,女儿要怎样出嫁联姻。臣妾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步上那一条路。”
她道:“丈夫和孩子,若是要选一个,臣妾当然会选自己的孩子。”
太子只是一笑,道:“你倒是有趣的很。”
谢葭就明白了……只是有趣,那完全还不到要太子放她回去的标准。
到此时她反而完全冷静下来。既然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那么一动不如一静。她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等着那太子开口。
孰料他伸展了一下胳膊,低声道:“不如你陪我下局棋吧。”
谢葭一怔。
他笑了一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像和刚才比起来,神色已经有一些不一样了。伸手一摸,他就从桌子底下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了两盒棋子,笑道:“那边有棋盘,你去拿。”
谢葭看到那棋盘就在宫灯旁边,只好自己过去拿了。
在这种环境下下棋,感觉竟然很微妙……虽然令人无语,但似乎这个环境让人感觉好像遗世**了起来,因此心里自然也就静了下来。
谢葭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该怎么下这盘棋。索性就豁出去了,一心求胜。别的都不想。
但是谢葭当年和卫清风下棋,总是被杀得片甲不留……她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从前,她还没有嫁给卫清风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在水上亭榭中下棋。
卫清风逾越握住了她的手。
手背上微微一热。谢葭清醒了过来。
对面那人很快把自己的手撤开了,道:“谢氏。该你落子了。”
谢葭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棋盘,无奈地道:“臣妾不会下棋。”
太子有些惊讶,道:“你不是有名的才女吗?”
谢葭更无奈了,道:“臣妾只会作画,于棋道没有天赋。”
太子闻言也无奈地笑了起来,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葭一怔。问名字……
她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道:“臣妾闺名谢葭。嗯,蒹葭苍苍的葭。”
太子又问,道:“那,可有小字?”
谢葭低声道:“小字阿娇。”
太子就又笑了。神色中有淡淡的怜惜似的,道:“阿娇阿娇。听说你一向是非常得宠的,这个名字倒是起的非常好。”
谢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太子状若无意那般又落了一字,道:“谢公的病,还好吧?”
谢葭想了想,道:“托皇后娘娘的福,父亲的病好了许多。”
太子道:“哦,谢公还肯见你吗?”
谢葭的手一抖,然后棋子落在了棋盘某个角落,被太子眼疾手快一下封杀,顿时损失了大片江山,她敢怒不敢言,只好干瞪眼。
太子笑道:“你还没说,谢公还肯见你吗?”
这死小孩……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臣妾是出嫁的女儿,纵然和娘家偶尔有来往,也是去给母亲请安的,进了谢家大门,有时候也是见不到父亲的面就要走的。”
太子又道:“哦,听说你那个母亲是后母,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谢葭的手又一抖……
太子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可想而知,她输掉了半壁江山,只好投子认输。
太子兴致勃勃地表示想再来一局。
谢葭看他兴奋的那个样子,倒不像是假的……一时之间,倒更摸不透这个人了。她试探地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臣妾,臣妾……”
太子低头看棋盘,声音听不出喜怒:“哦,你是想回去了吗?”
谢葭委屈地道:“臣妾肚子饿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子竟然投了字,站了起来,笑道:“罢,本宫怜你有身孕在身,以后再找你下棋。”
谢葭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殿下……”
太子道:“本宫让人送你回去吧。”
言罢,就拉住了她的手。谢葭有些不自在。
太子笑道:“放心,只是红颜知己罢了。藏夜宫太大,前面还黑漆漆的,本宫怕摔着你。”
言罢,就牵着她的手,把她领了出去。
走过那短短的,最多十几米的黑暗地带,谢葭有那么一瞬间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藏夜宫的宫门在眼前慢慢地打开,谢葭一抬头看到了绚丽的夕阳。
知画一看到她,就快哭死了:“夫人!夫人!”
太子抬了抬手,那两个身体强壮的宫妇就放开了知画。她痛哭流涕地跑到谢葭身边,仔细看了看,谢葭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谢葭低斥道:“知画,不要在人前失了仪态。”
太子笑道:“你的丫头很尽心嘛。”
谢葭俯身福了一福,道:“叫殿下见笑了。这丫头从小跟着臣妾,是臣妾的陪嫁丫头。”
太子点了点头。谢葭只敢眼角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出了藏夜宫,他好像和在宫里有些不一样……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那般。
谢葭又俯身行了礼。
太子便道:“华姑姑,送卫夫人出宫去吧。”
知画简直觉得不可置信,连谢葭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脚下也有些虚浮。直到宫人把他们送出了宫门,坐上了回卫府的马车。
主仆二人一路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谢葭紧紧握住知画的手,甚至回到家门口知画还在发抖。
下了马车,刚走了两步,知画就惊呼了一声:“夫人!”
谢葭脚下一软,但是被身边的阮姑扶住,几乎是一路让人扶着回到了江城楼。
楼里马上乱了起来,谢葭只喘着轻气,道:“去,给我弄点吃的……”
知画连忙吩咐下去,在厨房找到一碗粥。一开始厨房的人还说是太夫人要吃的,结果被阮姑骂了两句,还是端了过来。其实那根本就是太夫人特地给谢葭留的,就怕出现这种紧急情况。
谢葭喝了粥,感觉上好像稍微好了一些。
知画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夫人……”
谢葭无奈地道:“怎么成了个爱哭鬼?你也不嫌累!快去喝点水,补一补!”
知画却笑不出来,还是伏在她膝盖上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谢葭叹道:“吓坏了吧?不要紧,咱们已经回到家里了。”
阮姑姑看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谢葭这天晚上就一直做梦。梦见太子拿了卫清风的信给她看,她想看清楚,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具体感觉可以参照前世念书的时候,梦到考试看别人的答案,却怎么都看不清楚。结果她在梦里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卫清风!”
值夜的竹心听到动静,连忙道:“夫人?”
谢葭午夜梦回,一身被汗水浸透。刚刚在梦里急得要命,醒来之后,又觉得心里疼得好像肝肠寸断,偏偏这个时候又非常清醒,只感觉那种痛楚之中好像带着一丝麻痹的快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
竹心有些犹豫,又道:“夫人,可要喝水?”
谢葭已经自己披了衣服,下了地,坐在桌边喝了一杯水,便道:“不用。”
萧后母子……竟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谢葭摸了摸肚子,愤愤地想,管你天塌下来还是怎样,明儿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进宫去请安了!
拿了这个主意,她才又躺回去,睡着了。
次日谢葭直接赖床到大早晨约莫辰时末的样子,反正现在也不用去给太夫人请安。然后她才收拾着,慢悠悠地往莲院去了。
进了莲院的大门,卢妈妈看到她,有些惊讶,道:“夫人?”
谢葭笑吟吟地道:“我来给娘请安。好长时间没给娘请安了呢。”
卢妈妈倒也有些无语,心道若是不明真相,可能还真会觉得夫人这个样子挺讨人嫌的。眼下她只不冷不热地引着谢葭进了门,道:“太夫人,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然而里面却长时间没有动静。谢葭不禁就暗暗叫苦,心想别玩了吧,她已经很累了。等了大半晌,才看到卢妈妈又从门口出来,道:“夫人,太夫人请您进去。”
谢葭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卢妈妈走进了正屋大门。(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