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就一一打量那几个小孩,并问他们一些类似于“几岁了”,“爹娘是谁”一类的问题。她注意到两个孩子的反应很特别,一个是那个矮个子的七岁的男孩,他回答问题总是很积极,并且都是抢着回答的。而那个五岁的高个子的男孩子就是一脸的憨厚,好像在这么多人面前会有点紧张……
她心道大约一个是聪明机灵的,一个就是愚钝一些的。
于是她就特地问那两个孩子:“喜欢练武吗?”
矮个子的立刻抢着回答:“喜欢!”
高个子的那个就不声不响,低着头,脸也憋得通红。
她又问那个矮个子的:“那练过武吗?扎马步都扎多久?”
矮个子的就道:“练过!扎马步能扎三炷香的时辰!”
谢葭就笑了起来,道:“这么厉害!”
矮个子的就道:“只能扎一炷香。”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谢葭就让他们先下去了,然后找了金荣来,道:“金师父,孩子们扎马步扎多长时间,您知道吗?”
金荣道:“身体特别好的,刚学就能扎一炷香的时辰。瘦弱一些的,刚学的时候就只能扎一盏茶的功夫。”
谢葭又问:“那孩子们一般几岁开始习武?”
金荣道:“一般是四五岁。”
谢葭就比划给他看,道:“大约这么高的孩子,七岁,扎马步能扎三炷香吗?”
金荣就皱眉,道:“七岁才这么高,那这孩子是先天不足。再怎么下苦功夫练,也要约莫到十岁上才能扎三炷香。”
谢葭就皱眉,心道,怎么把先天不足的孩子弄到她面前来了?
可是这件事经手的是卢妈妈,卢妈妈不大可能会弄出什么猫腻来。那难道,卢妈妈选了那孩子,是有她的道理?
她细细想了想。卫小白是忠武侯世子,以后什么牛鬼蛇神也会碰到。那孩子虽然看起来鬼灵精怪的,但必定有他的可取之处。长大以后,恐怕也是个颇有心眼甚至可能是有些偏激的。但是这种人用起来又有他的妙处。大约是想让卫小白学会驭人吧。
第二天。却还是把那个五岁的憨厚孩子叫来了。他依然穿得很朴素,但是很整齐。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谢葭就让他坐下,并让人拿糕点给他吃,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回夫人的话,我叫安睿。”
谢葭想了想。就道:“安睿,你愿意陪世子爷到松鹤堂去习武吗?”
安睿一怔。塞了满嘴的糕点――这孩子的吃相实在是不怎么样。
谢葭让人给他擦擦嘴,又笑道:“你愿意做我的干儿子,陪世子爷去松鹤堂习武吗?”
安睿忐忑不安地站了一会儿,最终竟道:“我,我要去问问我娘。”
顿时众人都笑了起来。知画也笑道:“你这傻孩子,这是你天大的福气啊!”
安睿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却还是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要去问问我娘。”
谢葭也笑,让人拿了赏银给他,笑道:“那你回去问问你娘。明儿我再让人去接你,问问你娘的意思,可好?”
安睿这才点了头。
他走了以后。知画就道:“这孩子,像根木头似的!”
谢葭道:“憨厚有憨厚些的好处。何况你看他弄得满手的泥。指甲也不干净,约莫也还是个爱玩的。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子。他这样的反而好。”
知画想了想,道:“可是世子爷以后是要承爵的。奴婢看那些公卿家的孩子,都是年纪小小就开始学这个学那个的……”
谢葭淡道:“只要我在,他的世子之位就是铁打的。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现在年纪还小,强记住了也不懂。那不如先好好玩玩,修生养性。以后长大了,才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像他父亲和外祖父一样。
第二日,安睿的娘亲自带了安睿来给谢葭磕头。就这样谢葭多了一个干儿子。
行了礼,谢葭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卫小白和安睿去莲院给太夫人请安。
卢妈妈正从屋里出来,看到就吓了一跳,道:“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谢葭笑道:“我这也养了大半个月了,早该好了。今天是睿儿认母的大日子,我自然要带睿儿和白儿来见见母亲。”
卢妈妈连忙一路引了她进去。
太夫人正坐在榻上,见了她就笑,道:“葭娘来了啊!”
谢葭也笑了起来,轻声道:“白儿,还不带哥哥给祖母请安?”
卫小白虽然有点别扭,但还是朝安睿点头示意,并拱手作揖。安睿很紧张,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学了。
卫太夫人不动声色,笑了笑,道:“你倒挑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谢葭笑道:“儿就是看中这孩子的憨厚性子。”
卫太夫人道:“憨厚有憨厚的好处。”
媳妇还是舍不得孙子吃苦!
谢葭笑道:“娘,白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既然离了乳母,那不如就搬回江城楼来。横竖眼下我的身子也好了许多,可以亲自照看。就让他们两个一起住在江城楼的暖阁里吧!”
一起住?
卫太夫人不太乐意……那小子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她一个做婆婆做祖母的,最好还是少去干预媳妇的决定。毕竟她以后也是要掌家的,辅佐孙子的事儿,迟早也要交到她手上。既然如此,那便不能事事约束着她。一些小事,便让她自己决定就好了。
思及此处,她道:“就依你吧。今儿让人把白儿的东西都送过去。明儿一早,你和我进宫去见卫昭仪吧。”
谢葭笑着答应了。
然后就是轰轰烈烈的搬东西。谢葭亲自带着卫小白和安睿在江城楼坐着,一起给安睿选布料裁剪新衣服。
谢葭故意去问卫小白:“白色的好不好看?绛色的呢?还是靛色?”
卫小白逐渐找回主场的感觉,霸气地选了几个颜色。
谢葭就拿起来往面红耳赤的安睿身上比划。忍不住笑道:“紫色不好,他容易脸红,紫色一衬就更不好看了。”
“嗯,这匹蓝色的不错,白儿真有眼光!”
于是卫小白就得意洋洋。
谢葭就让人带安睿去洗澡。
“洗了澡你们俩一起去学棋,我看看谁学得快!”
她嘱咐知画,先教他们下五子棋!
好在卫小白对于安睿没有什么排斥的态度,反而好像充满好奇。等安睿洗了澡出来,整个人又更加干净了,卫小白就又看他顺眼了不少。
卫小白好像很喜欢教别人东西。摊上安睿这么一个闷葫芦瓜倒是正好。他早就摸过棋子,此时就得意洋洋地教安睿。安睿好像太紧张了。总要他依依呀呀说好几遍他才明白。卫小白恼了起来,但是又咧嘴笑得颇开心。
谢葭在一旁看了看,只笑了笑,就低头看自己的书。
第二天一早,卢妈妈亲自来江城楼提醒谢葭。准备好进宫见卫昭仪。谢葭不免有些紧张……毕竟当时病在床上的时候,听说了不少事情。只觉得现在朝堂风起云涌,非常不太平。何况萧皇后还在宫中,就算是卫昭仪的娘家人,她要是要刁难一个外命妇,也是轻而易举的。
何况……谢葭心中猜测,为了不触怒现在十分敏感的萧皇后,恐怕。这次进宫还得先去给萧皇后请安。
太夫人特地命自己身边的刘芳过来伺候谢葭梳洗大妆。原本在西南闲散惯了,早就已经不适应京城贵勋夫人之间吹毛求疵的习惯。全套的黄金头面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连角度,位置上下一分一毫,都有非常严格的讲究。
打扮好了之后。谢葭就端坐着等待。
太夫人也按品大妆,等放了朝就让人来接谢葭。
卫小白看自己的母亲这样隆重。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肃穆地站在一边不说话。
谢葭出门之前就抱着他亲了亲,笑道:“等娘回来,带白儿去划船好不好?”
卫小白没有划过船,因此没有很听懂,只怔怔地点了点头。谢葭出门的时候,就听见他轻声问安睿:“划船是什么?”
两个小儿就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谢葭笑了一笑,好像也没有这么紧张了。
在院门口的马车旁等了一会儿,迎来了在一群人簇拥下着绣着金线云纹深紫裙,成套的黄金嵌祖母绿宝石头面,和白玉黑绶带。虽然满头银发,可是她的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体态高挑,匀称修长,一双凤眼,不怒自威,虽然已年届四旬,可不难看出当年的风韵和美貌。
谢葭款款俯身行礼:“母亲。”
卫太夫人扶了她一把,看了看她今天的打扮,并抬头给她扶了扶发簪,道:“上车吧。”
谢葭就扶着她上了马车。
在车上,卫太夫人才道:“进宫规矩多,可你的出身不可挑剔,没有人会对你吹毛求疵,因此倒也不用怕失了仪态。只是我们要先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届时你会见到萧贵妃和宋才人都侍奉在左右,她们的品级不一样,坐着的就是萧贵妃,站着的自然就是宋才人。”
谢葭心道果然如此,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只能笑道:“儿知道了。”
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有太夫人在,倒也不惧她们这许多。
朱雀门大街自然连着朱雀门,婆媳二人进宫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太夫人有皇上的特旨,马车可以直接走偏门进宫,不用在宫门外换轿子,因此马车只在宫门外停了一停,就继续驶了进去。
谢葭感觉进了宫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了,马车还在慢慢地行走,她忍不住,掀开窗帘看了一眼。但也只敢看一眼而已,只觉得巍峨宫墙,繁华的园林。好像比起将军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大了不少。只是比将军府多了一份肃穆和雍容,少了几分精致可爱。
又过了半刻,马车停了下来,太夫人坐着没动。谢葭就先下了马车,然后回头扶太夫人下来。
她这才有时间举目四望一番,可是附近却只看到一排矮殿。有宫人抬了顶两人软轿过来,谢葭看太夫人给了赏银,然后挥了挥手。宫人就把马车赶走了。谢葭就扶着太夫人上了轿,然后自己才上去坐在太夫人身边。
轿子把她们抬到紫宸殿。
身边的人全都被留在了外面。太夫人领着谢葭,上了云梯,进了大殿。
谢葭一路走来,都是低着头,并不抬头四望。更是不敢好奇,两侧的宫人衣袂飘飘。莲步轻移腰肢慢扭仿佛都是经过特训的,竟然一点不差,一点不增。
穿过偌大的花园,才到了中宫紫宸殿的正中央。
卫太夫人顿了顿脚步,看了谢葭一眼。
谢葭不知道为什么手心有些冒汗,心头噗噗跳得厉害,但她想到自己是从来不怯场。便安慰自己说没事。便朝太夫人点点头。
这出戏的主角,应该是太夫人才对,她就更没有必要紧张了。
进了殿,只听太监一声比鸭叫还难听的同传:“忠武侯府卫太夫人,卫夫人到――”
婆媳俩一前一后进了大殿。脚下踩着大理石地面,几乎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谢葭还是没有抬头看。跟着太夫人慢慢地俯身请了安:“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宋才人。”
谢葭也低了头。
一个有些慵懒的女音响了起来:“卫太夫人,你说的宋才人,是这位宋御女吗?”
说着,就笑了起来,好像有些讥讽的意味。
卫太夫人和谢葭心中俱是一惊。看来萧皇后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情而动了怒,迁怒了宋才人,又将她贬为最低等的御女了!
卫太夫人心中有气,也只得按捺住又重新请了一次安:“臣妾参加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给七品宋才人请安,是因为太夫人敬重她。可是如是贬为御女……那就不过是一个被临幸过的秀女的身份,是为九品――具体可参照公卿府里的通房丫头。
五品九嫔以下的低级嫔妃,根本受不起像这样顶级诰命的礼。
谢葭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位眉眼如画,温柔似水的女子手里捧着托盘站在后座后面,一脸的恬淡,好似无怨无悔那般。见她看过来,宋御女对她微微一笑,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
有人笑了起来,是端坐在后座上的萧皇后,谢葭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却对上一双锋丽的眼睛。
萧皇后道:“好大胆的眼睛!”
谢葭吓了一跳。
卫太夫人连忙道:“卫谢氏第一次进宫,不识大体,还望皇后娘娘赎罪!”
谢葭连忙也俯身请罪!
这时候,一个软软的声音传了来,好像能掐出水来一般:“娘娘,虽说她是第一次进宫,可是也未免太过无礼!”
卫太夫人就抬起了头,显然没有把那年纪小小的萧贵妃放在眼里。谢葭心中却免不了一个咯噔。
萧皇后并不理自己的妹妹,而是笑道:“你就是卫谢氏?皇上曾经亲口称赞过你是小画仙呢。”
谢葭不禁汗颜,轻声道:“皇上谬赞,臣妾惶恐。”
萧皇后笑道:“何必谦虚!既然你喜欢看,那么你抬起头来。”
谢葭倒抽一口冷气,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色绣金凤袍的女子坐在后座上。比起时下女子尚丰腴,她显得有些瘦削……但是面容竟是火一样的明艳,叫了看了,就移不开眼睛……
萧皇后笑道:“本宫好看吗?”
谢葭实话实说,道:“娘娘国色天香,臣妾实在是没有见过比娘娘更美的姑娘了。”
萧皇后又笑得更欢了,道:“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
谢葭福了福身,道:“臣妾不敢妄言。”
萧皇后又道:“那本宫的容貌,可以入画否?”
谢葭一怔,难道她想让自己给她画像?可是谢葭擅长画的是像墨痕那样的气质型美女,五官太突出太明艳了。反而没了仙气……她反而不喜欢。可是这话当然不能对萧皇后说。
她只好道:“娘娘您坐着,就已经是一副最美的画。纵然有画笔在手,臣妾也无法画出娘娘您神韵的十分之一。恐怕只有曹植再世为人,才能将娘娘的美貌都收于画中。”
用画了绝世美人的曹植来说事儿,这个马屁拍得不可谓不响亮。
其实谢葭的潜台词却是……千万别找她画画啊!
萧皇后当然没有听出她的意思,整个笑得花枝乱颤,让整个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萧贵妃不冷不热地轻哼了一声。
卫太夫人忙道:“皇后娘娘,您凤体微恙,还望为社稷,为黎民保重凤体。臣妾不敢多叨扰。先行告退,请娘娘见谅。”
萧皇后倒也如谢葭所想的一样刁难她们。而是笑吟吟地道:“去吧,去给你们昭仪也请个安!”
谢葭心中就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放松下来,跟太夫人一起行了礼,正欲退下。
不妨那萧皇后突然道:“太夫人。您这个儿媳妇甚有意思,既然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想来也是有几手功夫的。不如明天再进宫来给本宫画画解闷!”
顿时谢葭如五雷轰顶!
但是事已至此,皇后金口已开……
谢葭只好和卫太夫人一起谢了恩。
直到退出紫辰殿,谢葭还觉得额有薄汗。明天进宫,太夫人一定不能跟着来了――毕竟她是给萧皇后来画画解闷的,太夫人跟着来干什么?站在一旁参观吗?
看今天那萧皇后虽然还算和蔼可亲,可是她却是从后宫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人,哪里能没有几分城府。何况谢嵩等人都曾提到过。这家伙现在心思非常敏感,恐怕离疯癫也只有一步之遥。
若是她本来就是报着要趁太夫人不在,摆布谢葭的主意……恐怕,谁也拦不住。
卫太夫人一路面沉如水,好像非常不高兴。愣是半句话也没有说。轿子就一路抬过去韶华殿。
大燕的后宫体制是一后,三夫人(贵妃。贤妃,淑妃),六妃(又称六嫔),下还有九嫔等体制。皇后居于中宫,三夫人居于下三宫,这四个人才能自称“本宫”,因为她们就是各大宫殿的宫主。六院归于三宫之中,主位就是六妃。一院之中,并有几个到十几个妃子不等,归六妃管理。
卫昭仪属于西宫韶华殿,韶华殿宫主本来是连淑妃,但是连淑妃已经触柱而死,西院主位昭容之位又一直缺着,因此东院卫昭仪就成为韶华殿中位份最高的妃子。
到了韶华殿,太夫人领着谢葭一路到了东院。这里看起来,倒是和将军府差不过了。整个韶华殿的规模很大,但是东院就要小一些,是一个单独的院落,但是比将军府的莲院等又要大上一倍的样子。
这里通传的也是个鸭公嗓的太监,听得谢葭又哆嗦了一下。
谢葭跟着太夫人进了大门。
太夫人面上这才露出一些笑容来,笑道:“臣妾给卫昭仪请安。”
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太夫人,您快快请起,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这样多礼!”
谢葭一眼瞄到那淡紫色的裙摆旁只有一位服侍的女官,便心中有数,这大约是卫昭仪的心腹。
卫昭仪笑道:“您快请坐,卫夫人,您也坐。”
卫太夫人就笑道:“她是晚辈,又是初次进宫,哪里有她坐的道理!”
谢葭只好站在了卫太夫人身后。
卫昭仪就仔细端详谢葭,笑道:“卫将军真是好福气,竟娶到了这样的美人儿!”
谢葭顿时汗颜,这口气怎么听着像萧阿简……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这卫昭仪年纪小小,她却产生了一种这小女娃恐怕心思很深的感觉。
不过想想也是,心思不深,又何以在深宫立足,还是皇后神经兮兮的现在……
卫昭仪又问她:“您在边关苦不苦?听说那里蛮夷多呢。”
谢葭笑道:“日子自然是不苦。夷族倒也多,但臣妾平时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也不用和夷民打招呼。”
卫昭仪就笑了起来,道:“你啊,要我是你,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怎么能按捺得住不出去走走?实在不行女扮男装不就好了?听说你就是女扮男装回来的呢。”(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