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大囧,心道,这和你突然拿这么一副画出来,说这些肉麻话,又有什么关系嘛!
可是心中却止不住的悸动起来。
她瞧着卫清风的眉眼,突然发现几日不见,他竟然好像有一些变化。或许他一直在变,只是谢葭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因为奔波和流离,他渐渐褪去了当年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不出来的成熟感和沧桑感……他比从前多了些耐心,少了些冲动,好像许多事情由他做来,开始变得顺理成章,并且井然有序。他开始变得更忙碌了,又好像更有闲暇来品味这种风花雪月。
他……长大了。
谢葭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原以为,她的心正在经历着难言的沧海桑田,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可是却忘了其实他也在变,也在经历。从一个侯门贵公子,天纵奇才的大将军,变成一个所有庶务都要亲力亲为的平民。
卫清风正轻声道:“……这阵子我就不出去了,专心在家里陪你筹备过年……娇娇?”
谢葭回过神,然后把脸贴在他掌心里,笑道:“好啊。”
今年过年谢葭基本上放了心由卢妈妈去操持。之前是害怕卢妈妈不放心她,会觉得她照顾不好卫清风,所以她虽然躺在病床上,却是十分焦虑。
可是在突然发现卫清风的成长和蜕变之后,这种感觉就减轻了很多。太夫人一向是律己比律人更严,她对自己儿子的要求,自然也比对儿媳妇要高太多。因此,若是看到卫清风能成气候,无疑是比看到谢葭的成长更加让卫太夫人欣慰。
卫清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买个铺子买个院子,也会被人坑去大笔银钱的愣头青了。他除了能够担负起圣命,还能够照顾好一家老小。
于是谢葭偷懒偷得心安理得。厨房变着花样给她炖补品,到了过年的时候甚至还胖了一圈。谢葭自己忧心忡忡,卫清风却龙心大悦,大赏了做浙菜的那个厨子。
新年当天,谢葭趴在窗台上,看着卢妈妈和阮妈妈带着小丫鬟,在楼下院子里说着吉利话,发红包,点鞭炮。并且折腾出了一整桌的丰盛年宴。
卫清风穿着大红的长袍站在窗边。也乐呵呵的,抚摸着谢葭的脑袋。
卢妈妈上了楼来。带着笑道:“爷,夫人,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移驾。”
卫清风一把把谢葭抱了起来,蹭蹭蹭地就下了楼。谢葭甚至来不及脸红。
夫妻二人一起坐了,卢妈妈笑呵呵地站在一边亲自服侍着。卫清风给穿了一身大红织锦的谢葭夹菜。并嘱咐道:“多吃点,好不容易养了点肉,别一下就全掉回去了。”
谢葭笑着夹着肉低头咬了一口,才又抬起头来,道:“不知道将军府这些年,过年是什么样的。”
卫清风就看向卢妈妈。
卢妈妈笑道:“诶,还不是同往年一样……往年。太夫人也常常独自在京城过年。只是今年好多了,还多了小少爷!”
想到卫小白,谢葭心里又柔软了几分。
这时候,丫鬟们在院子里点了焰火,正绽了漫天的璀璨。
卫清风笑道:“瞧瞧焰火吧。这回可没有别人跟你抢!”
京里放大焰火,她总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谢葭抬起脸颊。明秀的脸庞在五光十色中愈发显得夺目,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只愿阖府平安,白儿平安长大成人。
吃过年夜饭,夫妻俩挨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竟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人抱了毯子过来给他们盖着,并点了炉子在他们身边。
西南没有守岁的习俗,但是京城有。谢葭也习惯了每年过年都要熬一个通宵,今天歪在卫清风怀里,却有些昏昏欲睡。
卫清风轻声在她耳边说着话:“等咱们回了京城,专门在城郊做一个避暑的庄子,每年夏天,咱们就去那儿住一阵子,你看怎么样?”
谢葭懒洋洋地道:“最好是个宜静养之地,母亲患有腿疾,最是需要静养了。”
卫清风笑道:“那是自然。咱们还可以给岳父也买个山清水秀的庄子,让他退隐之后,在里面作作画,写写诗,你觉得怎么样?”
谢葭笑了起来,片刻后想到烦心事,又颦眉,道:“只是官场之中,急流勇退比勇于惊涛拍岸还要难百倍。父亲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又岂是说退就能退的?我倒是非常担心,不知道日后……他要怎么退下来。”
卫清风道:“又瞎操心,若不是为了今上,岳父也不会卷入那层洪流之中,又哪里会是贪恋富贵之人?”
谢葭苦笑。这一点上,却是无法和卫清风争执。他毕竟还年轻,正意气风发,走在官场上,即使卧薪尝胆,也看得到眼前的功成和名就,哪里想得到日后真正走到那个高度,会怎么样。
高处不胜寒,对于底下的人来说,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到时候各方势力牵扯起来,要成功抽身而退,又哪里有这么容易?
谢葭活了两辈子,早就见识过了钱权财色,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诱惑,这个世界上能看透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何况是这么年轻的卫清风……甚至包括已经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的谢嵩。
卫清风道:“等萧氏一倒,咱们就找个机会劝岳父归隐,到时候不但要急流勇退,而且要全身而退,省得你成天有事没事的瞎操心。”
老太后一死,外戚就乱了一乱,现在的情况看来,被皇党咬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谢葭倒是不担心这个,听卫清风这么说,也只是点了点头。
卫清风就对她说了这趟出行的见闻。
他在临县走动时,发现有人抓了大猿来卖,竟然还叫价不菲。说是这些百年老猿都已经成了精,吃了它们的脑子。可以延年益寿。卫清风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照这么说,去吃人脑还不是更好!
谢葭却大呼心痛,道:“当时不知道,若是早知道了,把那老猿王抓去卖了,岂不又是一大笔钱!”
然后就被卫清风敲了脑袋,他道:“你相公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
嘻嘻哈哈,守岁倒也不是那么难熬,很快就到了下半夜,谢葭趴在卫清风胸口上睡着了——她每年都是这样的。都是嘴上说说是要熬通宵。
卫清风就索性把她抱上了楼去睡。
本地的习俗和京城大同小异,初一在家休息。初二开始走客人。
谢葭是病人,几家交情好的夫人都是知道的,她也乐得偷懒,只是亲自挑了几样各家夫人喜欢的礼物,派人送去。并诚恳地道歉不能亲往。几乎是每个客人都带回了回礼。
年初十,卫清风收到凉州的回信。他们的使节是带着礼物来的,也是挂着访客人的名义。毕竟是百官之首心爱的女儿女婿,特地千里迢迢地过来讨好一番也无可厚非。
卫清风送走了客人,晚上就在屋子里拆信,看完之后就大笑了起来,道:“看来是天助我也。”
谢葭好奇地道:“怎么了?”
卫清风弹了弹信纸,道:“那黑市的头目不得了。竟然纵横了整个西凉大多数地方,原来是靠地方巡抚梁善言吃饭的。但是去年梁善言被文夏弹劾了下去,新调任来的那个巡抚根本就不成气候,只知道跟在文夏身后。那黑市头目没了靠山,正试图投靠廖夏威。廖夏威原先对他并不感兴趣。但是收到卫清风的信之后就细细的做了调查。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黑市头目始终是江湖中人,经不得重用。只可利益联合。等他彻底调查清楚他们的背景,那再决定能不能和他们纯利益的合作。
谢葭不禁道:“那要是不靠谱呢?这么大的黑市,万一有外戚的人混在里面,这棋错一招,可是要满盘皆输的……“
卫清风道:“娇娇,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这个时候有什么谋略可言,只能拼了命赌一把而已。”
谢葭嘟囔道:“您说得轻松,可都忘了您自己是拖家带口的?”
卫清风颇有野心地一笑,道:“放心。”
谢葭就闷不吭声了,心中暗暗嘀咕,你爱怎么折腾,都自己去折腾吧。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廖夏威的信又到了。黑市头目沙炜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对黑市进行了一场大清洗,应该已经肃清了。但是谨慎起见,他不希望卫清风以皇使的身份和黑市的人接洽。他希望卫清风自己另外想办法,他再从找另外一条线和黑市接洽,以保证分兵突进——虽然不得不冒险,但起码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卫清风在家里呆了大约一个月,和明氏镖局的人吃了一顿饭,然后几个人又打着要发财的名义去了临县,这次他是打算打持久战,在那边都埋伏一阵子,看看情况。
谢葭的腰在养了一阵子之后也无大碍了,在卫清风走后又送走了卢妈妈,开始过着每天无聊又琐碎的生活。
自从田夫人被休之后,田大人执政开始变得清廉起来,和庆城内倒也算是安居乐业。特别是现在田县令基本上已经被廖夏威收归旗下,虽然不知道卫清风和谢葭的真实身份,不过也醒水,对卫氏夫妇的任何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这样一来,米铺马场有当地最高官员罩着,基本上也就不会出什么事了。
这日一早,谢葭正在院子里看轻罗做针线,突然听到门外竹心的声音:“夫人,黄管事,和鲁家二奶奶来请安了!”
谢葭花了一些功夫,才想起来鲁家二奶奶就是那被她胡乱嫁出去黄佳女!
顿时谢葭哭笑不得,道:“难为他们有心了。只是我近日身上有些乏,不便见客,你去帮我把他们打发了吧。”
竹心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谢葭就继续守着炉火看书,并等着轻罗的针线出品。
约莫三日后,黄子金又单独来求见。谢葭有些奇怪,这回便没有再让他吃闭门羹。
黄子金倒是形色匆匆,也不抬头看谢葭,进了门就低头行了礼,道:“夫人安好。”
谢葭可不相信他就这样转了性,只是微微一笑,道:“黄管事是个大忙人,竟然还有空到我这里来,实在是稀客。”
黄子金面带焦急之色,道:“夫人。闲话莫提,小的这次来。是为了马场的事!”
谢葭一怔,马场的事?马场出了什么事?
黄子金道:“萧将军行军路过此地,知道咱们爷有这么一个马场,要征用战马!”
“什么!”谢葭立刻从椅子里坐了起来,“萧将军。哪位萧将军!”
黄子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吧!”
闻言,谢葭沉吟了。征马事小,但是马场经过上次的扩充,保守估计,马匹已经超过……
黄子金道:“能用的战马已经超过五千匹,分了四个区域。”
五千匹战马,那是什么概念?寻常百姓家。谁会囤积这么大数量的战马!就算说是廖夏威征用的,可是廖夏威人在西凉,等到知会了他,恐怕远火不救近水!
到时候势必会引起萧家人的怀疑,这样一来。外戚对卫清风的所作所为进行仔细的调查,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如今还不是扳倒外戚的最佳时期,到时候如果外戚反咬一口,说卫清风因为被流放心生怨愤,所以勾结凉州刺史廖夏威,在此地囤兵意图谋反。那么在这场政治博弈中,为了放松外戚的警惕,就只好……牺牲卫清风了。
谢葭不敢多想,连忙打发了人去把大朱管事叫来,这么大的事情没理由大朱管事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
并马上写好了信让阮师父亲自带着,加急送往凉州给廖夏威,能不能赶得回来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总好过完全没有准备。
并又写好了信让人送到邻县给卫清风。
等她迅速下达了一连窜的指令,大朱管事带着朱志到了,两个人都面有焦急之色。来得这样快,应该是在路上碰到了。谢葭已经冷静下来了,注意到大朱管事在进了门之后就看到了黄子金,然后面上掠过诧异之色,年轻的朱志面上便有些恼怒。
谢葭便猜到黄子金是抢先了一步,恐怕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向曾经得罪了的主母示好。
大朱管事带着侄子行了礼,迅速道:“夫人,归德中郎将萧逸靖行军经过西凉,注意到我们家的马场,打算征马。”
“原来是萧靖……”
谢葭颦眉,她是知道这位萧逸靖的,这是萧家新一代男人中少有的人才,家族排名第三,今年刚刚二十出头,就已经官拜归德中郎将,虽说到底有家族的因素,可是他确实已经带兵打了好几场胜仗,并成为萧家新一代军事上倚重的后起之秀。
但是此人为人好大喜功,年轻气盛,甚至是有些刚愎自用的。他经过西凉,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才打算彻查。正是因为他这个牛脾气,发现了苗头,只怕就算用破坏的手段,也会不管不顾的刨根究底。
谢葭不禁暗暗头疼。
“萧将军兵行何处?”
大朱管事道:“刚在横州那边打了海盗,打算绕过西凉奇兵突袭到南陲凤城去支援萧逸钟萧将军。”
“那他们必定不能久留……现在停在何处?”
黄子金抢先道:“约莫城外三十里地,其实还在重山交接之地。只派了一个先锋郎将和一个文书到咱们这里来,小的刚安排他在城里住下了。”
谢葭心下暗暗思量,看来征马是假,一探虚实才是真的……
当下,她只道:“黄管事,您先去把那两个人安顿好,并陪他们吃饭喝酒,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消息来。我这里有一个丫鬟跟着你去,只做你的随身婢女,让她跟您混进去。”
说着,便点了紫薇过来,让她去梳洗一下换了身衣服,只做普通侍女打扮,然后让她跟黄子金走了。
留下大小朱管事。
谢葭长时间的沉吟。半晌,方道:“如今爷不在这里,这事儿可大可小,可我身边能用的,恐怕也就只有您和黄子金了。您倒是说说看,这黄子金,可靠不可靠。”
大朱管事长出了一口气。明知道他们是竞争对手,可是谢葭竟然敢拿这种问题来问他!但也要看他是怎么回答的了。这里面或许有试探的意思。其他人不知道,可是他却很清楚,这位深居简出的主母。年纪虽小,平时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只怕心思比旁人都还要深几分。
更何况,她来到和庆那么长时间,一直占着独宠,把爷牢牢拽在手心里不说,还已经剩下嫡长子。无论如何。她在卫家说话都是有分量的。
此时正是献忠的时候,只要让她明白自己绝无私心。并助卫家躲过这一次的灾劫,恐怕到时候就算卫家重返京城,他亦是功不可没的。
思及此处,他道:“爷在的时候,也倚重那黄子金。别的不敢说,若要是和人出去喝酒谈事儿,他却是一把好手。夫人不如暂且就让他去稳住那批人。”
谢葭微微颔首。笑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既然是爷决定收归旗下,并让他知道了只有少数几个人的秘密,那他就应该是靠得住的。”
顿时刚刚还有一丝丝犹豫的朱炳就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看来果然是有试探之意。
谢葭敲敲桌子。立刻道:“那就请大朱管事安排好并交代清楚,留下小朱管事呆在米铺。把米铺弄干净,然后亲自到马场走一趟,最迟今天晚上,盘点清楚并到我这里来。”
“去个人给黄管事传话,让他无论如何,把人拖住到今晚。”
大朱管事立刻站了起来,答了一声“是”,就带着人匆匆去了。
待人走了以后,轻罗上了前来,道:“夫人。”
谢葭颦眉,道:“你去把别院的人都给我叫来,我要点几个身手好的。”
轻罗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迅速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别院的三十多个武婢家将,整合自己院里的十二个,都到了谢葭跟前。谢葭让资历长的张师父负责点人。
“点两个人快马加鞭到重山去一探虚实,看看到底是萧家军大部在此,还是只是虚张声势。”
“再点两个人到马场去,探察马场的动向。”
“刺槐你亲自去一趟县衙,将此事告知田大人,并让田大人守住城门各大入口,若有可疑人士进城第一个报到我这里来。你留在县衙督守。”
“张师父,您亲自点上十几个身手好的,悄悄埋伏在萧家人喝酒的酒楼附近。”
张师父抬了抬头:“夫人,这是……”
谢葭神色冷冽,道:“若是实在万不得已,只好,先杀人灭口。”
张师父心下一凛,却是震惊她的大胆。当下答应了一声,迅速点了人出来,然后各自分配。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院子里的人就都散了去。
知画和轻罗站在谢葭身边,大气不敢出。
谢葭的心跳得很快,但是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却只能等待。
很快入了夜,朱志亲自来禀告,言马场的战马储备已经超过六千。谢葭的手就是一抖。
“可散得去?”
朱志面带难色,道:“夫人,这么大的马群,要散到哪里去?就算放跑,也会引起骚动的!”
谢葭的心都凉了半截,道:“那你有没有查清楚,那萧家的先锋郎将来此处定马,说了要订多少匹吗?”
朱志道:“只说是两千匹。”
两千匹马,若是真的被抽调了,倒也并不能构成谋反的嫌隙。但是萧家人根本就不是冲着马匹而来,要是他们抽了马以后,再状似无意那般去马场兜上一圈……如果是六千匹战马一块儿奔腾,他要是不数,倒还好。但要是一抽调出两千匹来,马场上还没有明显的空下去,那可就糟糕了……(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