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几日,陆太太带着苏瑾妤夫妻过府,辞别回丘城。
随着苏瑾妤的离开,周边一切皆变得安宁。苏瑾妍常想,今后若能永远这般静谧便可。前世的恩怨早已过去,而不在眼前晃悠的人,还管她做什么?
她还是喜欢轻松自在、悠闲欢乐的生活。
夏日在不知不觉中到来,院里知了声不断,让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苏瑾妍烦躁起身,不悦地埋怨道:“好吵。”
“姑娘今儿是怎么了?”金铃早不似从前拘束,瞥了外面廊下玩笑道:“鹦哥不在,姑娘都没法解闷了。”
听出她的话中深意,苏瑾妍佯装生气瞪了她道:“少拿这话来笑我,若不是你们无趣,我也不必和它说话。”言罢,目光不自在地移向旁处。
金铃掩袖,府里皆知自家姑娘屋里的鹦哥是未来姑爷所赠,成日在绛绫阁的廊下模仿着萧世子的声音,常逗得主子欢乐。只是姑娘脸皮子薄,心情好的时候能打趣两声,但到底也不敢太过。
金铃望着那碎冰震的梅子笑意不敛,嘴上却改言道:“姑娘,可是要奴婢再取些来?”
“不必了。”苏瑾妍虽是馋嘴,但仍旧不敢多吃。前个月她初葵方至,离第二次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她不敢多吃这些寒性的食物。
金铃便取了碟盘退下。
屋子里置了冰块也抵不住那股热气,好不容易眯了会,却被一阵闹声吵醒。苏瑾妍不耐地翻了个身,耳旁却有慌乱急切的步子响起。
“七姐,出事了!”
八姑娘不顾婢子阻拦。径自冲进内室,晒得通红的面上还挂着泪水,不顾那迷糊睁眼的苏瑾妍便推了她喊道:“七姐,丘城来人,说三姐姐去了……”
苏瑾妍顿时清醒,不必揉搓双目便睁得大大,惊诧地反问道:“你是说,三姐她……她死了?”
苏瑾妧的眼泪似断了线般涌流不止,红眼哭腔着音颔首道:“可不是,陆家的婆子特地过来报丧。大伯母和祖母都在慈云阁呢。”
苏瑾妍起身,变色紧张着就往外去,心底仍是难以置信。
苏瑾妤死了,这怎么会,怎么可能?
记忆中的苏瑾妤狡诈多谋,她哪是这般容易就死了的?
苏瑾妧望着前方脚步凌乱匆忙的身影,怎么喊都没有丝毫变缓的趋势,只得急急跟上。心里却暗道七姐还是那般紧张三姐。
才走进慈云阁,里间就传来二太太的声音,“三侄女这才大婚,三个月都没到,好好的怎么就去了?”
苏瑾妍的步子徒然变得沉重。
她离开苏府、离开自己的视线,才不过三个月。突来的死讯。心中说不上欢喜,亦谈不上悲伤,可总觉得消息太过震撼、太过出人意料。
“七姐?”
尾随而来的八姑娘推了推站在门口的苏瑾妍,举止惊动了屋里的人。
“是妍姐儿来了?大热的天。怎么不进屋?”即便刻意压抑,老太太的声音仍带着几分沙哑。
苏瑾妍和苏瑾妧跨进屋。陆家的人已经被安顿下去,里面聚集的是府里的太太和姑娘们。
行了礼。苏瑾妍安静地站在罗氏身旁,仍是不确定地问道:“母亲,三姐真的去世了吗?”
罗氏拍了拍女儿搁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颔首似有哀戚道:“你姨母使了人来,称是突发疾病,才两日就去了。”
“是什么病那样凶猛,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三侄女真是个福薄的,早盼着出嫁后能传来好消息,却不防是如此噩耗。”二太太用帕子抹着眼睛,同样低首看旁边走来的苏瑾妧。
苏瑾妤的为人,家中长辈皆是知晓。当初老太太本就是为了解决三姑娘才将她远嫁丘城,不问门第,不问未来,便是当府上没了这个姑娘。此时闻得这般消息,老太太没有露出伤感,至少面上没有难过一分,其他人亦都不敢多言。
偏是二太太扯得起劲,罗氏微有不满地睨了眼过去。
然老太太没有出言制止,二太太就没有住嘴。
老太太这般年纪的人,花了十几年的心血培育了苏瑾妤,最后却换得这个心伤的结果。纵使不愿承认,即便再多伪装,那份由心底产生的失意仍旧遮挡不住。似乎二太太此时念叨着三姑娘从前的好,让她又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半晌,老太太摆手说乏了,众人才退出院子。
苏瑾妍听得罗氏吩咐朱妈妈准备,好奇地凑上前问道:“母亲,您要去丘城?”
罗氏点了点头,沉声接道:“你三姐去了,我作为母亲,自然是要去送她一程。”
出嫁的姑娘病逝,娘家人不出面,便显得太过冷漠寡情。
苏瑾妍顿了顿,提议说想跟着去。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来得是如此浓烈。
或许,只有亲眼看着她入土,才能真正相信她从今后不复存在。自己今后的生涯里,再不会有噩梦。
自苏瑾妍同萧寒定下了婚书,阖府里外对她都分外宠溺,不管是罗氏还是老太太,对她皆是百依百顺。罗氏没有回绝,进去问了老太太,后者只念她姐妹情分好,亦没有反驳。
虽说路途遥远,但因为要赶在苏瑾妤出殡前抵达丘城,匆匆收拾了,车队次日一早便离开京城。
出发前,苏瑾妍唤来紫苑,只说了是去奔丧,让他勿念。
马车驶出京城,因是轻车便行,不过两日就抵到丘城。陆府横梁上挂满白绸,下人皆是麻布素裳,陆太太迎在门口,满脸憔悴地拉着罗氏哭道:“妹妹,姐姐对不住你啊。妤儿这媳妇我是极满意的,如今就这样去了,是我们陆家没照顾好她。”
“不怪你,这孩子打小身子就不好。”二人悲容地相扶着进屋。
苏瑾妍跟在后面,目光落在灵堂后的木棺上。棺材早就落钉,不过也就是在灵前上柱香罢了。
陆太太让人安排了客房,苏瑾妍歇在屋里,罗氏跟着陆太太并坐相谈。
见屋子里的人都散了出去,罗氏便低声唏嘘问道:“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太太神色复杂,抿了抿唇才不好意思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阳儿的性子,其实他心里是疼爱他媳妇的,就是平时冲动了些,不善表达,许是让儿媳受了些委屈。”
陆家的少爷,本名陆阳。
话至此,目光又极为不自然地别开,“儿媳妇身子弱,到了丘城就一直水土不服,这不几日就卧了床?毕竟是才新婚几日,传出去不吉利,我也就将消息压着。没想到过几日还真是好了,不但能下床还能帮我管账,可是个能干的人。”
不顾陆太太这些场面上的话,罗氏追问道:“那后来呢,怎么突然就传出了噩耗?姐,这事你真不能瞒我,回去我怎么也要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陆太太便将目光避开,捶着桌面摇头道:“家丑啊家丑!”
“是她做了什么事?”
“我就知晓,替阳儿取个官家姑娘,媳妇心性高,自然会瞧不上我儿。可咱们陆家也没亏待过她,她居然私下里跟城中徐家的少东家对上了眼。这事出了,我便不准她再去铺子上。阳儿或许重声骂了她几句,没想到这孩子想不开,竟是投缳撒手就去了……”
陆太太说着又抹起了眼泪,摇头望着罗氏道:“妹啊,我不过就想关她一阵,熟料她怎么做这种傻事?”
罗氏听后面色阴晴不定,征然了许久才起身,无奈叹气道:“罢了,人都去了,还追究个啥呢?”
送走罗氏,丝绸华衣的年轻自里屋走出,抓着陆太太的胳膊就急道:“母亲,姨她能信吗?怎么办,苏家会不会追究?”
陆太太暗骂他没出息,戳了他的脑门骂道:“让你平时顾着点,偏得玩出事后才知道着急?”
陆家少爷脑袋往后一缩,也不反驳,只紧张道:“我哪知道她性子这么烈?现在倒好,人没了踪影,丧事已经办了,如果又回来,可怎么办?”
陆太太朝门外“呸”了一声,似有埋怨道:“我道是我这妹子怎么这般好心,居然将府里的嫡姑娘嫁到我们家来。”
说着颇有心疼地瞥了眼儿子,安抚道:“儿放心,你这媳妇我打听过,投缳的事也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又是勾引姐夫又引诱外男,没啥名声。咱们咬定了是她们家闺女犯事,苏府能怎么追究?”
“真的没事吗?”陆阳没有往日的神气,仍有担忧。
“瞧你这点出息,能有个什么事?你赶快派人把那贱/人寻回来,真是反了天,敢不将咱们陆家放在眼里!放着少奶奶不愿做,那就入了黄土再说!”陆太太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
……
“茉莉,你有没有觉得这府里的人有些不对劲?”关着门,苏瑾妍询问起婢子。
茉莉环了环胳膊,左右顾盼了下才回道:“回姑娘,奴婢也觉得不太对劲,这府里的人都不说话,做事都没个表情。且奴婢总觉得这四下阴冷阴冷的,莫不是办白事的府里都这样?”
苏瑾妍没有答话,兀自深思起来。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那口铺了“奠”字白布的棺材,那牌位上的“陆门苏氏”几字分外刺眼。不知不觉,她喃喃自语起来,“三姐,她是真的去了……?”(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