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阿秋……”重新包扎好,黎君认真地给穆婉秋系好领口的扣子,他低叫了一声,打破沉寂。
正想着心事,穆婉秋随口应了一声,“嗯……”
“你嫁给我吧……”
“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穆婉秋忽然抬起头,“嫁给你?”不认识般看着黎君。
“嗯,你一样可以调香,可以做自己的喜欢事儿……”黎君认真地点点头。
好半天,穆婉秋咯咯地笑起来。
“阿秋……”黎君声音里带着一股恼意。
“你放心,我再不会想不开,去自杀……”敛了笑容,穆婉秋认真地看着他,“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给他看!”眼里带着股决绝。
名声被毁,她注定是不能嫁人了,还好,她原也没打算嫁人,以为黎君是同情她,怕她想不开,穆婉秋狠狠地发誓道。
她怎么会这么想?
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同情就去娶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定定地看着穆婉秋,黎君一阵气苦,“阿秋……”他嘶哑地叫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让他去跟一个女子说喜欢,他还做不到。
“其实……”抬起头,穆婉秋朝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你能说娶我,我真的很感动……”摇摇头,“只是,你真的没必要那么做,我很想得开的……”放在一般女人身上,经过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活不了了,可她穆婉秋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这一世是要逆天改命。是要复仇的。
阮钰还没死,她怎么舍得死?!
他完全没必要担心她还会悬梁自尽,委屈了自己来娶声名狼藉的她。声音低了下去,她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你能为我做这些就够了。”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滑落下来。
女子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试问,有哪个男人面对声名如此狼藉的女人。还会说娶?
前世她为他付出那么多,直到她死,他也没有说一个娶字,给她一个名分,她倾尽了所有,唯一得到的两个字就是“荡妇”。
感觉后背一片湿濡,黎君无力地叹息一声。“阿秋……”他转了话题,“我派几个侍卫来白府吧……”
“……黎大哥不是已经派人跟着我了吗?”改口叫他大哥,眼里泪痕未干,穆婉秋在他背后吃吃地笑。
那天去一品楼,她还仗着前世探听情报的手段自作聪明的给甩掉了。
“这……”黎君一阵发窘,他随即大方地说道,“那些人武功太低,我另派些高手……”连她一个弱女子都跟不住,那些人也的确都是一群废物。
“嗯,谢谢黎大哥……”想到阮钰的手段。穆婉秋乖巧地点点头。
见她轻松的就应下了,并没有觉得他派人在身边是监视她、不信任她,更有多不方便,黎君一阵欣慰:她就这点好。从某些方面说,穆婉秋是执拗倔强的,比如,她死也不肯听他安排进香艺室,硬把自己变为匠籍,不顾他费劲心机说服谷琴把她安排在调治处,硬生生地当众宣布弃师,打碎了他所有计划,可是,在这种涉及个人安危的大事上,她却是很容易和他达成一致的,不用他费心解释,更不用他特别操心。
听到身后没有声音,黎君就回过头,穆婉秋脸贴着他后背,静静地陷入沉思,黯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让人心痛的落寞,黎君心一揪,暗暗叹息一声,“……一时半时,她怕是难从这阴影里挣脱了。”就抬手拍拍她,“去,给我倒杯茶水……”
一激灵,穆婉秋从追忆中清醒过来,不觉哑然失笑,她这个主人也太不地道了,人来了这么久,不让坐也就罢了,竟连杯茶水都没倒。
忙站起身来,“黎大哥先坐……”推门吩咐墨雪沏了壶茶,亲自端进来给黎君倒了一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黎大哥和凉左州的苌敏也有生意上的来往?”
凉左州位于大周北部的乌厥山一带,和突厥交界。
苌敏以倒卖私盐起家,后来改行经营粮草,三年前囤积了大量粮食,凑巧突厥人侵犯大周北方边境朝廷大肆征集粮草,结果一夜暴富,两三年间便迅速蹿红,雄踞北方,门上食客八千,财力富可敌国,俨然可以和身为大周望族之首的黎家一争雌雄。
可是,黎家的财力是经过了几世积累,有着深厚底蕴的,苌敏却不同,三五年间便突然暴富起来,实在值得人探究。
势利势利,没有势,哪来的利?
苌敏背后一定有人支持,他才能乘上朝廷的势,倒卖军粮!
怀疑苌敏是英王为对付太子而布下的暗棋,他在查探他底细不得之下,才以做生意为名接近刺探,穆婉秋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怎么竟知道这些?
端茶的手指动了一下,黎君心里瞬间生出一丝警觉,他神色不动地喝了口茶,“南方鱼米之乡,是产粮大省,如能和北方的粮食巨头苌敏苌老爷拉上关系,将是一条滚滚的财路啊……”声音淡淡的,他看着穆婉秋,“阿秋怎么知道这些?”
“我从黎大哥书房看到的……”前世为他收集情报,让她养成了这个很不好的习惯,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红,“黎家是香料大户,只经营香品香料就有赚不完的银子,又何必去搀和粮草生意?”
听她如此坦诚,黎君心里一轻,嘴上却不敢有半分疏忽,他呵呵笑道,“……有银子谁不想赚?”又问,“阿秋认识苌敏?”
“是听说的……”穆婉秋漫不经心的说道,“苌敏是英王府里的包衣奴才,七年前因偷盗财物被逐出王府……”努力回忆着前世阮钰案头的情报,穆婉秋缓缓地说道。
苌敏原本就是英王的走狗,被英王以偷盗财物之名逐出王府,暗地里却借英王之势从事私盐和粮草生意,三年前趁突厥人侵扰边境之际,由英王暗中推助,一跃成为大周新贵,门上八千食客实际上都是为英王豢养的死士,不仅这些,更可怕的是,身为北方巨霸,他盘踞在乌厥山的凉左一带,明面上是个安分守己的商业大贾,暗地里却仰仗着凉左远离京都安康,山高皇帝远,借助地理环境的优势,在乌厥山中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军器局,专门为英王打造兵器。
前一世,黎家和曾家曾经联手查到了英王结党营私、私吞赈灾粮款的证据,几经辗转递道到龙书案头,发现英王野心勃勃,万岁失望之下,数度流露出重新启用太子之心,心惊之下,英王就是利用苌敏手下的八千死士,化整为零悄悄侵入安康,夜袭紫金城,诛兄杀父,顺利地蹬上了九鼎宝座。
阮钰也因英王的登基荣升为护国大将军,达到了他人生的鼎盛,她却含恨而死。
这一世,即便黎君活着,即便黎家现在还没有衰败,可是,不铲除苌敏和他门上的八千死士,英王终有一天还是要谋权篡位,登上那至高宝座的,到那时,不需什么理由,只一个莫须有,就可以将黎家、曾家连根拔了。
那时,她辛苦的经营也将毁于一旦!
直面阮钰的强势,亲眼看到以黎家之势都不得不在英王阮钰等人的强权下隐忍,让穆婉秋瞬间明白过来,这一世她要想逆天,想改命,就要逆上那九重天!
只有打碎了英王篡位的阴谋,她和黎家、曾家才能真正地自救!
想到自己今日之言有可能就决定了一国君王的生死,决定了未来那高高九鼎之上主人的易换,穆婉秋脸色从没有这一刻苍白,紧握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抬头认真地看向黎君。
黎君早敛起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正静静地看着她。
双手捧茶喝了一口,穆婉秋稳了稳心神,“……黎大哥还记得一年前发生在凉左州辖区内马宁府的屠城事件吗?”
一年前,因盐粮之争,大周边境的马宁府被突厥人一夜屠尽,没留一个活口,想起当时密碟报回的惨状,黎君现在还不寒而栗,他沉重地点点头,“……记得,马宁府八百士卒誓死力拼,无一生还,马宁知府宋大人因抗敌有功,被万岁追封为武肃将军……”
“……黎大哥当时去过马宁府吗?”穆婉秋又问。
黎君摇摇头,“没有,情状太惨,万岁下旨阵亡军士就地掩埋……”
“万岁也没有再委派钦差去查实过啊……”叹息一声,穆婉秋摇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思绪飘向了远方。
查实?
她这话什么意思?
听穆婉秋话中有话,黎君一激灵,“阿秋……”他叫了一声,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黎大哥错了……”迷惘地看着窗外,穆婉秋缓缓地摇摇头,“马宁府根本就不是突厥人屠的,是苌敏门下八千食客做的,那八千食客实都是他……”声音顿了下,穆婉秋强咽下“为英王”三个字,“豢养的死士,是马宁知府宋大人无意中发现苌敏在乌厥山中私设军器局秘密打造兵器,有图谋不轨之嫌,连夜造书要奏明万岁,可惜,传信小吏被苌敏的密碟截获,苌敏心惊之下,才……”
摇摇头,穆婉秋没有说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