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宫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御医沈南醪回到正殿,却识趣地没有去打搅女皇和国师薛怀义,毕竟,女皇与国师之间“探讨”的问题,他也明白得很。皇宫之中,做一个知情识趣的人显然要比对诸事都很好奇的人要活得长久。
用过晚膳,沈南醪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看着铺开宣纸,他研好磨,执笔书曰,“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从上官婉儿那里看来的诗句,只消一眼,他已经记在心间。男女之间的感情,真如同双丝网一般,解不开,扯不断,就是有千千结,沈南醪放下笔,看着自己的笔迹,忽然叹口气,“我这是怎么了?”
他与上官婉儿,可以是仇敌,也可以是同僚,但绝不可能是爱侣。
写下了这些句子,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又免不了一场麻烦。想到这里,沈南醪忽然拿起这页宣纸,想着要将它给撕碎了。
但这个动作终究没能执行,他,住手了。
放下这页纸,朝着它轻轻地呵气,待墨迹完全干了,他迅速地将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封好之后,再夹到一本书中,做好了这一切,他松了口气,拿起刚刚放下的毛笔,在宣纸上随意地涂鸦。
另一头,偏殿之中的小福子慌慌张张地找到新晋的大内总管孙宾,告知偏殿之中宫人走丢的消息。
既然得到了上官婉儿的授意,孙宾自然没有理由搪塞,小福子来找他之后,他便亲自支应了当值守卫,兵分几路,在皇宫的各个宫殿搜寻着。
不多时,由将军崔澄带领的那一队人,在冷宫后废弃的花园的假山下发现了上官婉儿偏殿之中走丢的宫人――彩云,不过,她此时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按照宫中的规矩,崔澄迅速地通知了孙宾,孙宾倒也没有多做追查,只是吩咐专人处理了尸体,然后亲自到偏殿之中,告知了上官婉儿此事。
此事,便这样了了,一个宫人而已,还犯不着惊动正在寻欢作乐的女皇陛下。
不过,上官婉儿借此机会向孙宾从尚宫局讨了两个宫人来,显然,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别有用心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官婉儿便已经选好了两个身家清白的宫娥,一名曰春阳、一名曰秋葵。
上官婉儿带着刚从尚宫局要来的宫娥回到了自己的偏殿之中,将她们二人交给了小福子,自己便说累了,早早地就寝了。
次日,并非大朝之日,女皇起身来,国师在旁伺候,很显然,女皇的心情十分不错,用早膳之时,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用完早膳,内侍禀报,孙宾求见。
女皇宣他进殿,殿外,孙宾深吸一口气,然后――
快步地走进殿中。
一刻以后,带着女皇的圣旨,孙宾带着宫中的卫队开始在皇宫之中大肆逮捕宫人。
皇宫之中,再度鸡犬不宁。
偏殿之中上官婉儿放下茶盏,对伺候在一旁的春阳说道,“嗯,今日的茶沏得不错,可见你也是个有心的,你且放心,入了我的偏殿,自然我会回护于你。”
“奴婢多谢上官大人!”春阳赶紧说道,“整个皇宫都知道大人素来宽厚待人,奴婢能被大人选中,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但愿你所想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上官婉儿的嘴角露出微微的幅度,随即很快消失,她接着说道,“可是,我却听说,宫中有些人并不这般认为呢,据说还有人说只要是入了我的偏殿,等于一条命都交给了阎罗,永远也出不来了呢!”
“大人明鉴啊!”春阳立刻跪在地上,嘴里说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才敢在背地里排揎大人,奴婢心中只道大人仁厚待人才,从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若奴婢有半句谎言,奴婢远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人重誓言,春阳这话也算是对上官婉儿表忠心了。
春阳就这么跪着,上官婉儿既不开口让她起来,也不表态到底是否信她,只是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看着春阳。
春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就在这时,小福子带着另一个新晋的宫人秋葵前来,见过礼后,二人站在上官婉儿的旁边,听候吩咐。
“起来吧!”终于,等到春阳跪了好一会儿,上官婉儿这才开口让她起来,“去书房吧,该做些什么想必昨夜小福子已经吩咐你了。”
“是,大人!”春阳听到上官婉儿发话,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行了个礼,然后起身,迅速离去。
春阳离去之后,上官婉儿又端起茶盏,小小地呷了一口,抬眼看着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秋葵。
“秋葵。”上官婉儿开口。
“奴婢在!”秋葵上前一步答话。
“我这里规矩不多,禁忌只有一个,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书房,你可明白?”
“回禀大人,奴婢明白。”
“嗯,你与春阳每日只有半个时辰打扫书房,有些东西不该看的就别看,不该听的就别听,我向来不喜欢多嘴的人,若你做到这些,我自然会善待于你,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奴婢明白!”秋葵柔顺地回到。
“嗯,那好,”上官婉儿满意一笑,“今日,春阳已经打扫书房了,你今日便负责日常起居吧,先先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进内院!”
“是,奴婢告退!”秋葵行了个礼,便迈着小碎步退下。
屋里,只剩下小福子与上官婉儿两人。
“如何,这两人的底可是摸清楚了?”上官婉儿开口问着小福子。
“小姐放心,崔将军派人连夜核实了二人的背景,和宫中司库记载的没有出入。”
“很好,”上官婉儿满意地点点头,“昨夜里,该敲打的都敲打了吧?”
“是的。”
“对了,孙宾那边如何了?”上官婉儿偏着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发难了。”
“小姐说的没错,今日皇上一起来,他便带着前总管赵邦国贪墨的账册去向陛下禀报,陛下自然是勃然大怒,亲自颁下圣旨,让孙宾带着卫队去缉拿那些在名册之上的宫人。”
“呵呵,”上官婉儿轻笑,“女皇发怒了,名册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这下子,武三思和武承嗣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一朝便废了,他们那两兄弟现在又该互相猜忌了!”
“还是小姐想得周全!”小福子笑着点点头,“就让他们鹬蚌相争吧,小姐也好从中得利啊!”
“对了,天牢中的事情可是妥了?”上官婉儿伸出手,玩弄了自己披在肩膀上的一缕秀发。
“回小姐,已经妥了,神不知鬼不觉。”
“好吧,哪儿也别去了,好好呆在偏殿之中,皇宫里今日可是要大乱呢!”
“是,谨遵小姐吩咐!”
一个上午的时间,新晋的大内总管带着卫队将赵邦国贪墨账簿上涉及到的宫人逮了个干净,一个不留。就在孙宾乌拉拉地将这一群人都投进了天牢,准备人证物证具备之后提审赵邦国的时候,天牢里出了一件大事!
被关在天牢之中的赵邦国咬舌自尽了!
很显然,他的行为就是畏罪自杀,不过在搜查了赵邦国的尸身之后,居然发现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于是乎,这位雷厉风行的大内总管亲手扒下了赵邦国的中衣,风风火火地回到倚翠宫,向女皇禀报他的发现。
倚翠宫中女皇看着孙宾呈上的赵邦国的中衣,双眉紧蹙。
“这便是你的发现?”女皇厉声问道。
“回陛下,”孙宾强忍住自己想要双腿打颤的冲动,以自己最平和的声音回答,“小人奉旨将那些牵涉的宫人缉拿之后,想要提审赵邦国,却发现他已然畏罪自杀,小人在搜查尸身的时候,发现了这件血衣,此事兹大,小人不敢有半点迟疑,即刻前来禀报皇上!”
“随同搜查的卫兵就没有跟着你?”女皇挑眉,目光在孙宾的身上逡巡。
“回陛下的话,”孙宾继续说道,“赵邦国畏罪自杀,小人觉得蹊跷,便遣退了跟随,独自一人前去搜查。”
“朕知道了,”女皇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孙宾行礼过后,便迅速退下。
女皇看着赵邦国手书血衣,不由冷笑,“武承嗣,你就这么等不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