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山中无岁月,转眼已千年。
终南山便是这样一个地方,参天的古木蓊蓊郁郁,袅袅的云雾在古木的最顶端慢慢地浮动,汩汩的流水时缓时急,时近时远;猿鸣鸟啼不但没有让这终南山有一丝喧闹,却让它更显寂静了,住在这样的地方,活似仙人。
玉虚观的道士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说起玉虚观,香火并不繁盛,但住在这里的道士们生活都淡泊得很,倒也悠游自在。
今日,**完毕,小道士们便各自散了,只剩下观主玉虚道长带着自己的徒儿,他的小徒弟名叫善因,便是当日上官婉儿送来的小皇子――李隆基。
“师傅,”善因开口唤了声,说着自己的疑问,“师傅不是教徒儿要诚信待人么,为何《孙子兵法》却说‘兵者,诡道也’,这不是违背了圣人之道么?”
“兵法本就是杀戮之道,沙场之上,从来就容不下圣人之道,子路之所以身殒,便是因为在沙场之上恪守圣人之道。”玉虚道长伸出手放在善因瘦削的肩膀上,慢慢说道,“沙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作为统帅,你的心中只能有一个信念,那便是胜!”
“可是,师傅……”善因还是有些不明,“那些鞍前马后的士卒不过受人驱遣,他们分明就是无辜的,难道也要无情地将他们绞杀么?”
“你只看到敌军的士卒,那你自己手下的将士呢?”玉虚的语气变得严厉,质问着善因,“难道,他们就是应该死的么?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将领。将领存在的目的就要取得这场战役,就算是再多人牺牲,那也是为了家国!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正是由于埋在地下的枯骨,才换来了家国的平安!”
善因从未见过师傅这般严肃,当下愣在那里,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师傅……”
玉虚见状。知道自己的陡然的严厉将善因给吓住了,无奈地长叹口气,轻拍善因的后背,安慰道,“罢了,你还年幼,这些且以后再说。”
“师傅,是徒儿不懂事。师傅请责罚徒儿吧!”玉虚的安慰反而让善因赧然,“婉姨曾经对徒儿说过,成大事者,必须刚柔并济,在作战一事上,徒儿确实是软弱了。师傅指责的是,徒儿一定改过!”
“你还年幼,善良本是美德,没有必要求全责备。”听到上官婉儿的名字,李贤心中忽然变得很柔软,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来日方长――”
“不――”谁知善因的态度却很坚决,他握紧拳头,“师傅。徒儿一定要变得强大。我要保护父亲,我的兄弟,还有婉姨!”
“好孩子,”玉虚嘴角轻扬。“师傅相信你!”
“嗯!”善因重重点头,朝着玉虚甜甜一笑,“师傅,徒儿回房读书了。”
“嗯,去吧。”玉虚轻轻点头。
善因行了个礼,便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玉虚看着善因离去的背影,忽然一阵苦笑,“我又何尝不想保护她?”
“观主!”守着山门的小道士忽然匆匆跑来,打断了玉虚的玄思。
“何事?”玉虚淡然地问道。
“观主,您的故人来了,就在后山的小筑之中。”小道士回答道。
“故人?”李贤心中一动,难道是她?
“看好山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玉虚如此吩咐道。
“是,观主!”
小道士匆匆离去。
玉虚轻轻抚平自己道袍上的褶子,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便朝后山的小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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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后山,山道之上忽然细雨纷纷,缠缠绵绵的雨丝从天幕而下,丝丝绕绕,看的心中不由得升起悱恻之意。
一身道袍,芒鞋踩在青石板上的青苔之上,发出温柔的声响,玉虚在这料峭的山路上慢慢地走着,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匆匆的脚步声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急切。
是的,急切。
皇宫一别,多日未见,她还好么?她的心中是否已经有了决定,她与他之间……
种种设想,让玉虚的心中陷入一种欢喜,这种欢喜正如从山间流出的一股清泉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心中,滋润他快要干涸的心田,原先因为无情的现实而统统濒死的愿望,在这一瞬间,统统地活了过来。
自己的一生时至今日,经历过花开时的繁华,也走过花谢时的落魄,人生的大起大落高低起伏,历时多年,终在这终南山上守着青灯,还好,心中始终有那么一个人,住在那里,苦痛也好,欢喜也罢,那个人一直守在那里,不曾离去,落地生根的缘分,便是这般不离不弃。
他的脚程很快,不知不觉,那蜿蜒着的青石山道已经被他走到尽头,几颗苍郁的千年古树之后,便是他的小筑,他的“故人”正在那里等候着他。
玉虚停下脚步,站在那棵最大的古树下,深深地吸口气,平复一下自己剧烈的心跳。
就要见面了。
小筑已在眼前,他朝前迈动脚步。
木门微开,显然是刚刚有人进去,玉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故人虽在,却换了情景,多年之后,再见之时,是否能记得初见时你的风情?
“怎么会是你?”进门之后,玉虚看着坐在竹椅之上的“故人”,讶异地开口。
“不是我,会是谁?”来人嘴角微微扬起,话里却带着一丝嘲讽。
“你……”玉虚哑然,望着来人,心中升起一种忿恨之意,冷声道,“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你从来都不会欢迎我,这点,我早已知晓。”来人却是闲适的很,丝毫不为玉虚的态度所动,“不过,”他挑挑眉,“难道,连她你也不欢迎了么?”
玉虚这才注意到,就在来人所坐的竹椅后的小榻上,横躺着一个人,那人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披风之中,看不清模样。
“是谁?”玉虚问道。
“她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么?”来人轻笑,笑容在脸上绽放,玉虚只觉得眼前一亮,居然生出一种春暖花开的错觉。
“他,果然是倾国倾城。”玉虚心道。
“把她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来人站起身来,想要离去。
“站住!”玉虚喝道,快步往前,掀开黑色的披风,看到了躺在小榻上那人的脸,真的是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玉虚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冷声问道。
“我能对她做什么?”他冷笑,“不过是将她迷晕了,从天牢之中给偷了出来。怎么,你难道以为我舍得伤害她?”
“你!”玉虚怒极了,上前一步拽着来人的领子,咬牙道,“贺兰敏之,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她,你是一个从头到尾自私到底的人!从前你不言一语地离开,她伤心欲绝,而今你又忽然回来,却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她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一个绝情寡义的混蛋?”
贺兰敏之讽笑,“伤了她的心,你不是便可以趁虚而入么,我的好‘弟弟’?”
“你这个混蛋!”玉虚挥拳,却被贺兰敏之伸手握住,“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玉虚道长,方外之人太过暴躁,实在不好!”
“贺兰敏之,你给我记住,”玉虚咬牙在贺兰敏之的耳边警告,“我绝不会让你再伤害她,绝不!”
“呵呵……”贺兰敏之笑了,笑得肢体轻颤,极其轻佻地回应,“我求之不得呢!”
说完,便不理会暴跳如雷的玉虚,轻轻一挥手便挣脱了玉虚的掣肘,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