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掀起车帘一角,抬眼望向外面,只见马车正对面站了两个人。为首的妇人着了件半新不旧的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头发梳成凌云髻,是往日富家太太们常用的发髻。可髻上却只斜插了一支失了光泽的金簪,额间带着淡淡的皱纹,眉角却是微微扬起。在本就不宽的巷子里,妇人站得直挺挺的。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容貌上好,就是肤色黝黑,嘴角带着痞痞的笑容。此时站在妇人身后,一双眼睛不安分地四下乱瞅,给人一种颇不正经的感觉。白芍打量了二人的衣着,虽是极力遮掩,但普通的着装,寒碜的配饰,甚至都比不上一般大户人家得宠的婆子、书童。
眼下拦在马车之前,是什么意思?
白芍狐疑的眼神凑巧撞上那少年轻浮的目光,只见后者咧嘴一笑。白芍倏地就放下帘子,耳旁听得外面车夫还在继续发问:“你二人何故挡道?”
如锦见白芍面色有些负气,不解地就望向那将外面遮得严实、绣了如意花纹的车帘上,轻道:“怎么了?”
“奶奶,便是两个不认识的人,此刻挡着道,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白芍的话刚落,就听着外传传来那妇人陌生的声音,“我要见你们家少奶奶。”
如锦微微蹙起眉头。
白芍见状,忙说道:“奶奶可千万别出去,奴婢瞅着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少年,贼眉鼠眼的,总盯着咱们车帷上的珠串“不会是来劫财的吧?”旁边白英惊呼,眼珠子转着,似有不安。
白芍想了想,懊恼道:“今日怎么也都没带上几个护卫,眼下可不知那车夫能不能镇住他们。”
“我家少奶奶…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快快让开。”外面的车夫一脸怒气,他赶了这么多年的车,还是第一次遇着拦着的。见二人依旧不动,坐在车板上的他手中车鞭往前甩了两下…沉声又道:“你这无知妇人,还不让快让开。”
“你说谁是无知妇人?我娘是你家奶奶的亲戚!”那少年拽着袍角走出,眼神轻蔑,语气狂妄。
那马车的左右挂了两个金丝云纹的大香囊,上面缀着的珍珠可是好看,一定值不少银子的。少年在心中这般想着,又见区区一个车夫都如此高的气焰…还冲撞自己母亲,自然就忍不住站出来反驳。
出门前母亲交代的话早就忘得九霄云外,少年晃悠悠地走到马车前,挑眉就道:“还不让你家奶奶下车!”斜睨了一眼,恨不得就拽了那车夫下来。
如锦在马车里听着,满心疑惑,自己的亲戚??
白芍白英二人相视一望,似是也极为惊讶…白芍更是道:“奴婢从来没见过他们。”
外面的少年脸上露着不羁的笑容,见车夫没有一丝缓和的阵势,手指指着马车即道:“晚辈见了长辈…还呆在车里不出来,真是没规矩,h还名门闺秀呢~”
车夫皱眉,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年,简直就是一地痞流氓的模样。这样的人,想来又怎么可能会是自家少奶奶的亲戚?
“满口胡言乱语,速速让开!”手中的马鞭横在身前,车夫一脸警惕地瞪着少年。
“平儿,快退下!”那妇人终是轻声喝道,转而扯了扯嘴角…望着车夫的眼中也带着不满。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妇人也只好忍着,上前两步,望着丝毫没有动静的车厢,开口道:“五侄女,我是你四姑姑车厢内的如锦脸色一顿…四姑姑??
安家的大太太,安妈妈的大嫂?
来人都这般说了,如锦自不好再闭帘不见,让白芍打了帘子,如锦的身子微微往前,却没有下车。端看过去,妇人面上堆着笑容,年纪不大,只三旬有余,可鬓角却透着岁月的风霜。
“四姑姑?”声音很轻,透着几分迷茫、几分不解。
“哎,我是你的四姑姑。”
四姑太太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着满面精神的少妇。只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上的服饰打扮并不如何华贵,只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
一看便是自小娇生惯养着的。
四姑太太想起年少时自己也如她这般,便是不必什么动作,但是一颦一笑间就透着高贵。心中黯然,抬头望着如锦,点点头复道:“你是唤作如锦吧?呵呵,想来你是不认识我的。你满月的时候,我可还抱过你呢。”
说着语气亲近了几分,伸手又道:“你小时候我就说过你有福,长得又好。前阵子听说圣上亲自赐婚,果真是个有福的。”
如锦抿嘴轻笑了笑。
自己又没见过薛家的四姑太太,谁知道她是真是假。微微挑了挑眉,嘴上淡淡道:“您过来,是有事吗?”
四姑太太本觉得眼前侄女听着了自己先前的话后应该立即下车,行个礼对自己喊上一句“四姑姑”,可现在她却安然地坐在车上。这般不配合,如何是好?
表情讪讪,四姑太太尴尬一笑,说道:“你许是识不得我,想来也很多年没有见了。”
“方才不认识,可现在我娘都说了,还一点规矩都不懂。”一旁的少年咂舌,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在如锦身上。
这样的眼神让如锦很不舒服,眉目紧了几分,“我确实没有见过你二人,便是四姑姑,眼下拦路却不知为甚?”说着不等二人说话,如锦又道:“姑姑若是有事,想来该回府找大伯才是。”语气淡淡的,疏远的意味不言而喻。
便是不能再回薛府,这才特地过来拦了她的。四姑太太在心中嘀咕,面上却还不敢表现出来。能有什么法子?父亲在世时下了指令不准自己再踏入国公府一步,便是母亲去世的时候,大嫂都不放自己进门。
安家落败之后,自己就再无依靠。想起这些年的悲催,四姑太太心里酸楚,抬头同如锦说道:“你同我不熟、和我不亲也是正常的。姑姑今儿个也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如锦可不这么认为,没有作态。
“平儿、平儿,来见见你五表妹。”四姑太太往后扯了扯儿子的衣袍,别嘴使着眼色。
那少年上前,看了看如锦,透过那车帘又见着里面挂着的精致饰物,眸中闪着精光,嘴上就敷衍道:“表、表妹。”
车夫明显感觉到了这一对母子来者不善,但见自家主子还同她们说着话,自己又不好再开口。只在心里好奇,自家奶奶什么时候有这门一门亲戚的?
便是个国公府的姑奶奶,怎么穿成这样?
四姑太太自然感受到了车夫的眼神,心中别扭却不好说别的,只望着如锦道:“五侄女,姑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开门见山,也省得绕来绕去。
“姑姑的事,我想是帮不上忙。”如锦问也没问是什么事就拒绝道。
上回知道了她的人品行为之后,即使是亲戚,又怎么样?再者薛家在燕京盘根错节,亲戚也不少,她却跑来找自己,想来也都是旁人不愿出手的事,自己岂能傻傻地揽下?
四姑太太愣了愣,脸色铁青,自己这还没开口说呢?啧,这个五侄女,架子可是比旁人还要大。
“你这人真是没规没距,我娘是你长辈,你不敬着还这般说话,简直、简直是没家教!”安平还想再说,却被四姑太太拉住了胳膊,低声斥道:“你少说几句。”
若是从前,四姑太太自然受不了这种被轻视的场面。但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事,什么白眼冷嘲热讽都受过了,自己还能受不住?心里调了调心境,继续看着如锦道:“这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好歹我也唤你一声侄女,你就当给个面子我。”
如锦思忖了两下,随口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以为如锦松了口就有希望,四姑太太更加热情了,拽了身旁儿子上前,指着他就对道:“你看你表哥,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他自小聪明,就是不太爱读书,姑姑也不指望他如何有出息。但将来总是要娶媳妇立家的,你瞅着,能不能让侄女婿给安排个差事?”
如锦听得心中一阵迷糊,啥……让唐子默给安平安排差事?
似是听了笑话一般,如锦轻笑着道:“我家夫君自己又不是当官者,如何能给安少爷安排差事?姑姑你真是说笑了。”
“毕竟是国公府,总也有个门路的。侄女婿本事了得,我可经常听人夸他的。”四姑太太锲而不舍。
如锦嘴角抽了抽,冷了脸想直接拒绝,可突地想着一事,开口即道:“姑姑不能回薛府,就只能找侄女。侄女也不是不念情分的人,若是能出手帮忙,自然不会拒绝。但是眼下,想来您也是听过新妇不问家事这个道理。我才刚嫁过去,又怎好为了这些琐事麻烦夫家?”
见着四姑太太脸色僵住了,如锦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去处,想来姑姑您可以去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