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半小时前。
“他妈的!”
耳边响起了响亮的骂声,我抬起眼透过前面两个妈妈级的人物交错开的空隙瞥见一个中年男子神色愤怒地踹着面前的取款机,嘴里忿忿地念叨。他身后有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戴着墨镜,极为优雅地从包里取出纸巾捂住鼻子。我的目光离开了那个女人飘向门外,路上的计程车飞奔进我的视线里,停留了半秒钟,然后迅速消失。世间简单的过往仿佛更能吸引我。我不太愿意回头看那个女人,我知道她用的是今季最新款的香水,檀木香诠释的香调让我想起了铃铛的模样。有用得起这种牌子的钱却还选这一款的人让我觉得面对上去会产生气质以及财力的落差。而如此的妆扮站在不远处更让我幻觉到像是小村妇满眼冒光地看见了参加晚宴的伊丽莎白。我猜想她应该教养不错吧,至少她用纸巾遮往鼻子用来排斥那些公共场合说脏话的人的气质是我学不来的。那个男人继续骂着从我身边走过,我抬起头故做高雅地挺着胸,学起哲人的口气长长地呼出我故意憋了三十秒的二氧化碳,心想应该够淑女了吧。
“靠!操TMD,搞什么飞机啊!”
我猛地把瞥了半天的二氧化碳喷了出来。那个女人骂完也有模有样地踢了几脚取款机,高跟鞋底触碰到金属发出刺耳的叫嚣,空气剧烈地震荡起来。扭头甩起胳膊上挂的包一摆一扭地走过我面前,又是一阵檀木的尾香。
“靠!TMD都是什么素质啊!看到了也不说一声。”
然后大摇大摆走出工商银行的大门。我望着她扭动的腰肢消失在人群里,才回过神来。发现映在强化玻璃上的人一张嘴已经变成了O型,当然还有她的明眸皓齿。转身听见前面的人轻语现在的年青人素质真差。我也有点闷闷的,在中国读了九年免费书的人好歹也是知识分子,不为国家做贡献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忘记从小抄到大的什么生守则上前五行就有不说脏话呢?老师说的好,我们是不应该说脏话的,这样世界交流起来多干净!想着才发现前面的老妈妈都已埋着头走开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塞进取款机。
十秒钟后,我突然觉得有句话分外亲切。取款机没钱了,TMD!我忍着踢麻的脚传递上来的阵阵软意,顺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上了出租车,我才突然发现我好像不单单是麻痹了一只脚而已。司机师傅一脚油门下去,我就觉得觉得眼边的世界模糊了,路边的招牌红黄蓝绿变换的不停,迷幻了起来。师傅再一脚刹车下去,我的心肝脾肺肾啊,完全一阵天翻地覆的倒腾,我眼前的计价器也迷幻了起来。
“哎,师傅啊,去市医院从高架走贵不贵的呀……”
司机师傅摘下了硕大的蛤蟆镜,潇洒的甩了甩偏分,露出很不协调的洁白牙齿,盯着我看了3秒,像一辈子一样漫长。果然,我整个人都麻痹了。我小心摸了摸口袋里面的纸币,手指纠成了一团,开始濡湿了,师傅终于又戴上了他的蛤蟆镜。喔,万能的毛爷爷保佑!我长长吐了一口气。
“稍微贵一点,赶着去医院,别在乎这点钱,到时候我给你免了就是。”
司机师傅说完,扭手调大了音响,再一个潇洒的换挡,一脚油门就冲上了高架。我的心肝脾肺肾,我再次十分同情你们。上了高架以后我才发现很久没在瑞城这么大动作的出动了,瞬恍即逝的白漆路灯一杆杆的飞奔着,让近景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抬眼远眺,整个瑞城好像就在地平线上慢镜头变迁着。悬铃木落叶了,让整个城市在阳光下也有那么点冷冷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在想,这个十月之秋,会不会有一个人这样载着我的情绪,带我私奔。
“二十三块,给二十吧。”
司机师傅一脚刹车把我带回到现实中。刹车,打表,点烟一气呵成,然后转头看着我,蛤蟆镜在烟雾中显得更加深色,眉头被烟熏成了团,随即又舒展开来。我接过找零转身下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医院大门。红红的十字投影在我身上,有点悲怆的味道,心跳的很快,像是真的要面临一场审判一样。
我走进医院的时候,消毒水混合着各种药剂和针剂的味道迅速顺着皮肤一点点侵入我的身体。我忍不住颤抖起来,恍惚记起小时候来医院时,这种味道让我窒息,让我失去流泪的痛楚。乘电梯到三楼妇科,四处寻找铃铛的身影。
透过交错的人群和稀薄的空气看见玲铛一个人坐在人群之中,像想要隐藏什么的,神色黯淡不及人烟。我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玲铛失神地被我晃起,眼睛肿胀得让我看不清那一层液体下到底汹涌着什么样的暗流。只能隔着介质感受它翻起的浪击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绝裂破碎的声音,让我们彼此深深绝望。
“嘿,我和你说,我昨天去新都面试了,上次从你那儿顺的那包,给我倍儿长脸!”
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用力的我生痛,痛了好几秒,我才憋出这么个破话题。不过看着铃铛瓷白的脸颊,我还是感觉一阵又一阵无力的苍白也浮上了我的脸庞。我努力咽了几口口水,在铃铛身边坐了下来,一把拉过铃铛的手,像小冰块似的冻的我心尖颤了颤。
“面试还顺利么?”
在我还揪心揪肺编词的时候,铃铛低着头轻轻发出了声。
“可顺利了,你那包往我这手上一跨,我这气质在往哪儿一坐,一排面试者就当场逊掉了。”
我捏粗了嗓门绘声绘色的和铃铛侃着,说到一排面试者的时候,手还笔画了一下,一肘子打到旁边坐的人。好像不怎么疼么,是不是打到脸了,我暗想不好,感觉自己凌乱了。赶紧想着齐诺的样子,把自己的脸揉成他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转过身去。
“抱歉,打到你了。”
我诚恳地说,说完又觉得十二分的不对劲,好像表述上少了点诚意,于是我赶紧站起来腰就弯了下去。
“真的十分抱歉,您没事吧。”
这时我才抬头仔细看了看一直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完全一张素颜的脸蛋,却更显得更加精致耐看,眼神和铃铛一样空洞朝着我的方向,像要把我看穿一样。短发凌乱的散过了耳垂,穿的很简单,衬衫,线衣,牛仔裤。虽然不知道她的职业,但是俨然一副和气质不搭调的打扮,还略微显的有些狼狈和臃肿。我再次凌乱了,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不会是给我打傻了吧,手心开始不停的冒汗,摩擦一下,一片水渍沾在了衣角。
“都坐到这儿来了,还摆什么谱呀,想摆给谁看呢?”
我的神,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铃铛抬手把包往我坐的椅子上一撂,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和铃铛认识有快10年了,从初中一路乐呵到大学毕业,她那火热的性子,不遇到点麻烦,她就特不自在,只有遇到麻烦才能把她平日里偶尔被迫矫揉造作的恶心劲彻底点燃。铃铛的最大优点就是什么破事都是一片雾,一把火就全部烟消云散了。面前的女子依然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身后,白墙在她的眸子里清澈的映了出来,当然还有显得少许扎眼的我。铃铛似乎也被这阵仗灭了些气焰,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静止在那里,像是一个不存在的空间,与周围完全隔断了开来,没有声响,没有景色。一个傻站着,一个傻看着,一个静坐着。
“7号,谁是7号?”
一声高分贝的叫喊划破了笼罩在我身边的寂静,开始在幽长的走道里面回荡开来。我转过头看到一位白衣天使,应该是白衣大妈扶着远处的门框高声喊着
“7号,陆静儿,谁是陆静儿!”
白衣大妈的声音有点声嘶力竭了,吼的我有点心神不宁,也顺带让我回到了现实中来。走道中的喧嚣声,金属碰撞声,布料的摩擦声接踵而来,在我的耳膜上敲出一片片的回响,久久没有散去。正在我愣神的时候,眼前的女子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她高出我半个头样子,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有些胆怯的把手攥在了身前,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按铃铛后来的说法,其实是一直的说法,我当时应该是一副孙子样。女人并没有正眼看我,依然空洞无神的看了看大妈的方向,然后走了过去。铃铛似乎没有让步的意思,像个女金刚一样站在哪里,而那个女人也像没看到有铃铛这个人一样,撞了上去。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上去一把拉住处在爆发边缘的铃铛。铃铛的表情又倔强了起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气势,嘴唇愤愤的颤抖起来。我特别担心铃铛就此吼出一嗓子,那该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一幕啊,赶紧一把手捂住了她的嘴,硬生生把铃铛按了下来。
看你那熊样,哼!
铃铛气呼呼的一把抢来她的包,怨气十足的坐了下来。我傻愣愣地坐在铃铛边上,像个犯错的孩子捏起了衣角。突然间,感觉到了快乐,这是一个一如既往的铃铛,让我踏实,让我充实。抬眼看到墙壁上偌大的静字,我的心又晃悠悠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