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你没喝傻吧?”铃铛灌了一口冰水,透过杂志的上缘撇了我一眼。
“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橙汁和面包会不会毒死我。”
我喝了一口橙汁,直接灌到了心口,蒸腾出一股酸味。铃铛没有理会我,低着头继续飞快地翻起杂志来。我几口塞下了面包,空虚了一夜的胃刚接触到食物,发出了愉快的绞痛感,透着玻璃杯映出我变形的脸庞。
“我吃完了。”推开盛满面包屑的骨瓷碟子,还有沾满果粒的玻璃杯,满足地看着铃铛。
“自己送到厨房去。”铃铛没有抬头,接着翻着杂志,停顿了十秒以后,移开杂志瞅着我说,“夏天,你还想我伺候你多少?”
我讪讪地笑了笑,端起杯子和碟子朝厨房走去。起身的时候看见铃铛的手机安静的躺在桌角,圆滑的弧线折射出特有的光彩,照射得我的心越发得漆黑。
拧开水龙头,眼泪大颗大颗和自来水一样滚了出来。骨瓷小碟里的碎屑被冲起,旋转着,翻腾着,然后沉淀下来,被水流冲走。我静静看着逐渐光洁的碟子,心里纠缠成一片,狠狠的钝痛着。手指被自来水冲得微微发红,水池里浅浅映着我也微微发红的眼睛。我用力地擦着眼睛,擦到眼角生痛,还是止不住想要哭泣的感觉。
打开铃铛家琳琅满目的橱柜,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和碟子归位,安心地舒了口气,然后回到桌边。铃铛的面前已经摞起了小小一叠杂志,还在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
“夏天,我一会去看林琪琪,你要一起吗?”铃铛放下手里的杂志抬头问我。
我脑袋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僵直状态,铃铛的问题太过于曲折,让我一时半会缓不神来。在钱柜铃铛一酒瓶盖在林琪琪的头上,血液淋湿了眼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铃铛和个没事人似的说着无关痛痒的这句话,我不禁开始考虑,我究竟昏睡了多少个小时,让世界产生了如此的巨变
“不去就算了,你也去收拾下东西吧。”铃铛起身抱起桌上的杂志向书橱走去,
“当然,你想和那个女人单独呆这里,我也没什么反对的就是了。”铃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示意她说的是她的母亲,秦凤岚。
我认识铃铛的那年,我还深深记得秦凤岚的脸。那是一个课间操的时间,我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在楼梯口迎面撞见秦凤岚。那是一双美丽而动人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色。
小朋友,请问初二4班怎么走?
秦凤岚收起手上挎着的包,蹲在我面前微笑着问。我当时觉得眼前的这位阿姨和电视里的明星一样的好看,还有散发着比花露水好闻百倍的香味,我侧身指着走廊尽头,
走到头就是了,我有点顿顿地说。
侧身的时候,看到了穿着一身白色公主裙的女孩,黑皮鞋,白袜子,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甜甜地看着我。课间整个喧嚣的走道在她的存在下变得寂静而美好。
谢谢你了,小朋友。秦凤岚起身,拉着那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朝走廊的尽头走去。我羡慕得看着那件也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的公主裙,像是一朵盛开在午后花坛里面的白百合,纯洁而美丽。
上课的时候,班主任介绍说班里来了一位新的同学,我端正地坐在板凳上看到了让我久久惦记的白色裙摆,还有那头像瀑布一样黑发,安静地披在背上,我羡慕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家好,我叫季铃铛。
那是我第一次听铃铛说话,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清脆而清透。我看着这个瓷娃娃似的女生坐在我的旁边,时不时偷偷瞟上一眼,就会觉得自己幸福的不得了。
第一次被铃铛邀请去她家的时候,眼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虽然能在平时的交往里感觉到铃铛家的条件很优越,但是看到铃铛粉色的卧室,还有那走着走着就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迷路的大房子,想到自己单调而拥挤还挂着世界地图的小房间,我还是紧张而小心地捏住了衣角。铃铛嬉笑着带我参观她的家,给我看那些只在小摊上看过粗糙仿制品的原版和限量版的公仔,还有她一套又一套的公主裙和小礼服,在我的心里,铃铛就是这个现实世界里的公主。
有时候的秦凤岚还会拿出很多造型可爱,味道极其甜香的饼干给我们吃,还有很多我只见过没有吃过的稀奇水果。每次我要走的时候,秦凤岚还会在我的衣兜里面塞上一大把的饼干。我回到家以后都会找来干净的手帕,把那些从铃铛家带回来的饼干一一摆好,像珍藏品似的,小心翼翼地偶尔吃上一块,心里就溢出蜜糖般的幸福感。
直到有一天上语文课的时候,那个正在更年期,又像来了大姨妈的语文老师,对着没有带课本的铃铛冷静地说出一句,那请你现在滚回家去拿,世界突然就这样改变了。
宽大的校服遮住铃铛纤弱的体态,我还是能感到整张桌子在颤抖着。我试着在课桌下拉起铃铛的手,安慰她不要在意,最后还是在语文老师的丧心病狂的咆哮声中,铃铛红着眼睛冲出了教室。那天好像和今天的天气差不多,我回想着,看着窗外极其灿烂的阳光,灿烂到大地都是白炽色的,当然还有逐渐走低的气温,让整个世界看起来干冷干冷的。
铃铛推开家门就冲到书房里去找那该死的语文课本,狠狠地揪起了书脚,厚实的课本在手心里把骨节涨得一层惨白。攥紧又松开,又再次攥紧,深呼吸了几次以后,才缓缓送开手。血液缓缓注入苍白的手掌,苍白的骨节恢复了血色,掌心突起了红红的勒痕,随着脉搏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着。
合上书房的门,铃铛扫了一眼客厅的落地钟,钟摆晃悠着打出均匀的节奏。铃铛跑到糖罐边,用力抓了一把糖果出来,彩色的玻璃纸在掌心揉捏出让人愉快的声音。路过楼梯的时候,铃铛缓缓停住了脚步,然后猫似的蹑手蹑脚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秦凤岚的房门虚掩着,细长的光线在黑暗的走道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铃铛像一只好奇的猫,顺着声响一步步贴近了房门,那些异样的声响在铃铛的心里砸出了若大的坑,却让铃铛忍不住去索取和探知。
透过门缝铃铛看到两具赤裸彼此纠缠的躯体,扭曲的表情在他们的脸上一层层渲染开来。秦凤岚在床边激烈地吞吐着一个男人的身体,男人发出满足而粗重的喘息声,用那些肮脏的词汇不停咒骂着胯下的女人,秦凤岚的脸上涨满了迷乱的表情,时不时发出柔媚的娇笑,不停地取悦着面前的男子。铃铛呆呆地看着,满眼都是纠缠的肢体,满耳都是肮脏的嬉骂和喘息声,心里被砸出的巨坑开始被莫名的东西填充起来,快要装不下溢出来了。楼下的钟摆声,一下,一下,再一下地敲击着铃铛的心房,让铃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铃铛不是很明白眼前看到的意味着什么,只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来自胃里翻腾的气息。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手里的糖果散落一地,玻璃纸在光线的照射下,在昏暗的走廊里发出刺眼的光芒。
秦凤岚转过身,看到门口呆滞的铃铛,妖娆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也从此镌刻在铃铛的心中。直到看到铃铛的眼眶越来越炽热,涨满了血色,然后尖叫着跑开,秦凤岚才颓丧地软下身来,坐在床边,眼泪大颗大颗溅在床单上,印出永远抹不去的暗色印记。
铃铛把脸凑了上来,我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逐渐扩大,直到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才突然反应过来,我晃神了。我机械地转过身,向门口走过去。
“夏天,你还有东西呢。”
“啊?什么?”我一边转身一边瞅着自己的衣服和包,仔细确认着东西应该都在我身上挂着。
“喏。”铃铛指着沙发上搭着的睡衣,那个你也带走,被你穿得脏死了。
“哦。”我走到沙发边上拎起铃铛那件粉红色的hellokitty的睡衣,然后突然露出贼兮兮的笑容,转身问铃铛,
“你是说,这个睡衣送我了?”
“不然呢?”铃铛撇撇嘴看着我,一脸鄙视的模样。
我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窜进我合不拢的嘴里,吹得牙齿痒痒的。摩挲着棉绒的睡衣,柔软的质感传递着舒服的味道,嘴角乐出了花。
“这是今年的限量版?要多少银子来着?”我眯起眼睛,乐呵呵地问铃铛,我承认,这一刻,我的心头被镀上了金灿灿的铜臭味道,让我把什么都忘却了。
“哦,淘宝出品,29元人民币。”铃铛面无表情地陈述着。
我咬着牙,幽怨地矗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还仿佛听到了牙齿崩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