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没有秘密,卢尚书当庭被斥失德的消息随着淅淅沥沥飘进永昌的千家万户,这让等着看江安义笑话的人像被秋雨淋透般又冷又湿,目光中带着几分冬日即将降临的惶恐不安。
有人害怕有人欢喜,田守楼很快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大大地松了口气,把京中的情况写成信,找到振威镖局。德州的振威分局坐镇是江府供奉王飞玄的长子王明涛,他与田守楼相识,收下五十两银子,当即派镖师前往化州送信。
九月二十一日,朝争的结果送到了江安义的手中。快速地看完信,江安义将信递给一旁的欣菲,自己背着手在屋中转着圈,轻快地哼唱着小调。
人前江安义表现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瞒不过欣菲,这几日欣菲常见江安义目光呆滞,心事重重。这段时间烦心事着实不少,有公务、有家事,一块块像石头般压在江郎的心上,这封京中来信传来了好消息。
在欣菲的目光中,江安义的神采飞扬起来,目光晶亮、嘴中念念有词,来到书桌旁提笔疾书。欣菲嘴角露出笑意,《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问世后,江郎的士林声名已到达顶峰,要不是年龄尚轻,便要被狂热的崇拜者捧为“泰斗”。
声名是好事同样也是牵累,从富罗县返京的待命的日子,住处每天访客不断,门庭若市不足以形容,最后逼得江安义躲入明普寺,跟着广明大师学习《般若心经》。这大半年,江安义没有诗词问世,士林之中已有江郎才尽之说。作为妻子,欣菲巴不得丈夫佳作不断、声名远扬,可是那些读书人的疯狂也着实令她头痛,大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叹。
此刻见江郎奋笔疾书,欣菲欣然站在旁边观瞧,纸上墨汁淋漓,字迹飘逸,直欲脱纸飞出。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好,好诗。”欣菲娇声赞道,她自幼跟明师学过琴棋书画,对诗词也能品鉴,诗中江郎自比云鹤,奋上直飞,带着冲破云天的昂扬斗志,读来为之精神振奋。
诗是心声,看来江郎一扫郁闷,满是斗志。欣菲诵之再三,抬起头来笑问道:“江郎可是要大显身手?”
“不错,边市的事可以动手解决了。”江安义的目光在欣菲和诗句间来回变换,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欣菲微微低垂下目光,丝丝甜蜜随着嘴角上扬,记起在仁州杏花岭地母殿中求签出来,一眼在人群中看到青衫江郎,肤色稍黑,眉宇间却扬溢着常人没有的神采,有如玉树临风,让她怦然心动。
江郎的诗文采斐然,欣菲的心中傲然,真想立刻把这首诗传扬出去,堵堵那些说江郎才尽的嘴。
江安义听见欣菲嘴中“一二三四五“地嘟囔着,诧异地问道:”薇儿,你在念叨什么?”
欣菲俏皮地笑道:“都说江郎一字值十两银,我在算算这首诗能挣多少银两,前两日我和思雨逛昌益祥时看中了一对耳环,掌柜开价三百两,磨了半天嘴皮才肯降到二百八十两,正好拿这首诗换了。”
江安义被欣菲有意装出的财迷样逗得开怀大笑,道:“你要是缺钱,把你梳妆盒中宝石卖掉一块便是。”从家中前往京城的时候,江安义从屋中的地下取出十二块宝石,不小心被欣菲看到,宝石立马换了主人。
和思雨一样,欣菲见了亮晶晶的宝石便挪不开眼,哪肯卖掉,再说她会缺钱花吗?欣菲立时岔开话题道:“给彤儿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听到彤儿的名字,江安义的心情低落下来,如果没有欣菲帮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彤儿形销骨立的样子,如同一块锋利的礁石,磨得他遍体鳞伤。
思索了片刻,江安义重新提起笔,写了首词:情脉脉。半黄橙子和香擘。和香擘。分明记得,袖香熏窄。别来人远关山隔。见梅不忍和花摘。和花摘。有书无雁,寄谁归得。
欣菲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酸酸地道:“江郎对彤儿姑娘倒是情深意重,给我写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给她是‘情脉脉’,看来妾身是人老珠黄,郎君已不怜爱了。”
醋意甚浓,江安义连忙提笔再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满纸皆是柔情蜜意,瞬时将欣菲击倒,眼中泛波,心生涟漪,欣菲恨不得软倒在爱郎怀中。江安义暗抹冷汗,最难消受女人恩,亏得自己肚中的存货不少,要不然今天后宅要醋海翻波了。
…………
这几日郭怀理很忙,忙着四处“拜码头”。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在化州商场上站稳腿,光凭江安义的支持可不够,经商不光要货物好,还要讲求人脉,郭怀理带着礼物四处上门拜访会野府的商家。
靠近边陲因地得势,化州的商人有大半从事着与西域有着的商贸,大商人多出自权贵之家,他们一年跑个三四趟西域,获利便在数十万以上。有不少西域胡商看到商机,在会野府置家买铺,专门做进出生意,迅速地成为豪富之家。
商人的信息很灵通,郭怀理来自德州,与江刺史是好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会野府。江安义任刺史后,要求西域货物入边市交易,触动商家利益,多数商家宁愿捂货不售也不愿进驻边市,张文津借机聚集商家向天子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
对于上门求见的郭怀理,绝大多数人都心存芥蒂,有些人表面上笑嬉嬉地说着客套话,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子借助江刺史的势力抢自家的饭碗来了;有些人干脆避而不见,不搭理他,还有些人冷言冷语,直接视为仇敌。
严宅,郭怀理吃了闭门羹,看着宅门前抱着腕子怒目金刚状的护院,郭怀理依旧春风满面。严家替河东崔氏聚财,背后的靠山够硬,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有意冷遇,顺道扫扫江刺史的面子。
和气生财,郭怀理转回身暗暗发狠,等着老子,总有一天你们会上门求老子的时候。
太阳已经西下,郭怀理看看时间不早,转身上了马车,将手中提的四样礼物丢回车中,吩咐道:“去小江那,跑得差不多了,受了一肚子气,上他家吃些好东西补补。”
赶车的是老王,这次他随三少爷来化州身兼两职,管家和车夫,他是家中的老人手,郭家父子都信得过他。老王的手艺不用夸,马车又快又稳地驶在了府衙后门的马厩中。
郭怀理在府衙的后宅算得上“横行无忌”,仆佣们都知道这位是江大人的义兄,纷纷侧身行礼,有丫头飞跑着前去禀报。
两兄弟对月饮酒,郭怀理一扫白天的沮丧,对着江安义大谈生意经。因为收到田守楼的信,江安义心情舒畅,郭怀理念念叨叨的生意经触动他的灵感,来自妖师的记忆不断闪现,包装、宣传、培训、产说会一大串新鲜的词语从江安义的嘴中蹦出,听得郭怀理连声惊叹,道:“小江,哥哥说错话了,你做生意跟哥哥我差不多,只比哥哥差那么一丁点。”
伸出手指,郭怀理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短短的距离。江安义笑道:“请问郭兄,边市之事该如何破局?”
郭怀理拍着肚皮得意地笑道:“小江,关键时候就看出这一丁点差距的重要性了。哥哥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以香水为引,引商家入市?”
“香水?”
“小江,你可知道香水有多好卖?京城的铺子每天限售一百**,店门打开一个时辰便卖光,连带着妍儿做的脂胭之类物件也比寻常人家的香脂要好卖得多。”谈及香水,郭怀理两眼放光,那小小的**子分明通身都闪着金光。
“唔?”江安义不解,香水好卖他是知道的,但光靠着香水怎样引商家入边市?
郭怀理笑道:“跟你提件事,店里每天只提供百**的量,僧多粥少,余庆乐这家伙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狐朋狗友为了从他手中拿到香水,时不时地请他吃饭,还有青楼中的那些女子为了买到香水也拼命讨好他,要不是张玉珠管得紧,余庆乐都快要住到青楼去了。”
江安义一皱眉,道:“余兄还这般风流吗?他娘子不管他?余师和玉诚兄怎么不约束他?”
温国公之子程希全曾针对余庆乐好玩乐设计陷害过他,事后江安义替他摆平没有告诉余师,后来余知节还是得知了消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番,限定他店铺关门后便要回家,这家伙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香水铺每天限售一百**,我听说每天卯时就有人等着排队,好家伙,要不是有宵禁,估计这些人比大臣上朝都要早。”郭怀理嬉笑着地叉起一块肥羊肉,边吃边赞道:“味道就是好,比肥羊馆做得还地道。”
江安义思忖,他与王皇后商议,增产一万**香水,分出一半在化州销售,这样一来京城的香水便少了近半,怕是排队的人越发要早起了。不过,能买得起香水的人有几个会自己排队,倒是余庆乐手中的存货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吃香。
“小江,咱手里有三万**香水,这可是那些胡商梦寐以求的好东西。我上次随那个古台格去田韦国,听说有商人进献了十**香水到王宫,结果田韦国君赏赐了他黄金五百两,外加二千头牛羊,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郭怀理的眼睛再次闪耀起金光,继续道:“一路上我有意地打听香水在西域各国的情况,在永昌卖八十两一**的香水在西域能卖四五百两银子,还有价无市,我当时就想每年贩上一千**香水到西域,比做什么生意也划算。”
江安义也被郭怀理的话惊着了,他真没想到香水在西域如此受欢迎。郭怀理神秘兮兮地靠近江安义,低声道:“我听说西域的胡人以牛羊为主食,身上的体味很浓,香水能掩盖体味,那些胡女见了香水还不垂涎三尺,所以那些胡商想得到香水,只有乖乖地听命把货物放进边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