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生肌活血的伤药,用于外敷伤口,晴雯开始考虑是否要亲自动手替林公子换药,但神色中终究显出一丝犹豫,毕竟床榻上躺着的是一个尚算陌生的男子,只是以她的性格,没见到也就罢了,这时既然看到了,便绝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今日得了大小姐的吩咐,以后便是由她亲自照顾林公子了。
她迅速抛开脑子里那层顾忌,伸手拿起伤药以及纱棉,走到床榻近前。这样近距离看清楚,才发现这位林公子竟不过是个长相平凡的胖子。她历来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但事关自家的大小姐,则不得不多上了两个心眼。
林公子的面相还算看的过眼,但整体看来,却与府城里那些翩翩公子们相差甚远。晴雯一向不与许多人一样闻风听雨,她习惯于眼见为实,事实上不论他是否是一名逃军,又或是国公府那失踪多年的小少爷,当初他定然是与人激烈的打斗过,否则绝不能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这说明这位林公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多少应该懂得一些武艺?
只是晴雯不免有些疑惑,他看上去有些臃肿无力,实在很难将他与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沾边,原本按以前府上请来的大夫所说,他很难熬得过来,但他偏偏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渐渐竟还有了复原的趋势。
晴雯稍稍弯身凑近林靖一些,瞧见他显露在外的上身,面上不由泛起了一丝极浅的红晕,她先是伸手将林靖身上的绷布一一解下,若是有被压住的地方,便用小剪裁断。
等所有绷布全部解开,尽管她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横七竖八的伤口吓了一跳。
“这人……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些什么事,竟被人伤成这等模样。”
林靖闭着眼,心里暗想自己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正想着,就感觉到一股冰凉在身上泛起来,接着便是一股子细腻的触感沿着身上各处伤口抚过,女子纤柔的手指温润似水,涂抹着伤药敷上来,丝丝爽腻的感觉险些让他呼出声来,因为凑得近了,鼻息间还能闻到女子身上淡淡的水粉味和天生便有的幽幽体香。
曾经的林靖生活在部队,必须时刻把自己包装成品行优良的典范,可实际上骨子里还是对生活有过许多的憧憬,他不会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也绝不是真正的道德典范,这时也虽不至于心猿意马,但也有些莫名的触动。
不一会功夫,晴雯因为不敢接触的太近,而且林靖是侧躺着,想将伤药涂抹到所有伤处便需要颇费一些力气和周折,她的额头已是香汗淋漓。而这刻,床榻上假作一无所知的林靖,却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呃……”
“林公子,你醒了?”
“公子?咦?是做梦了吗?”晴雯好奇的弯下身,稍稍凑近。
林靖心头倍感尴尬,没想到自己竟像是进入了状态,这时便也没脸再装睡,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眸子迅速锁定到了眼前人。
见林靖突然睁开眼,晴雯被吓了一跳,一双美眸瞬时睁得很大,险些惊呼出声。原本她只是想凑过去看看他醒了没有,却没想到他却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两个人鼻翼对鼻翼,中间只余了不足一掌的距离,这时候猛然醒悟,少女的面上既惊且羞,慌忙站直,锦衣下的胸脯一阵起伏,半晌才恢复平静。她不由埋怨道:“林公子……哪有你这样吓人的!”
林靖伸手在床沿撑起身,略显尴尬道:“没想到房里有人,不小心吓到姑娘,还请见谅。”他习惯性地直视对方双目,但晴雯却明显有些慌乱,眼神赶忙看向一侧。
她只觉得林靖的眸子灼热的紧,心中不由暗自腹诽,哪有人这样直接盯着人看的。但面上又不好表露出丝毫不满,她平静下来,施礼道:“公子,婢子叫做晴雯,以后便是由婢子负责伺候公子,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办的事,但请吩咐婢子便是。”
林靖不知道先前那两个丫头被安排去了哪里,但晴雯没说,他也不想多问,便点点头:“我知道了。”
晴雯面色稍缓,手上拿起新的绷布,又指了指先前放在桌面上的药碗道:“公子,婢子替你包扎伤口,公子便先把这碗汤药喝了吧,府上近日请来了一位知名的小大夫,这是按小大夫替你诊脉后开出来的方子熬的。”
林靖有些疑惑问道:“府上又新请了大夫来啊……苏大小姐这般厚待我,倒是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报答了。”
晴雯一边替林靖包扎,心里想着你这人还不是一般的假惺惺。但她面上却微笑道:“我家小姐素来是菩萨心肠,哪里需要林公子报答了,大小姐只是希望林公子早日康复,今日还特意吩咐婢子过来专职伺候公子,婢子倒是想在这里替紫环和玉珠给公子陪个罪,她们年纪尚幼,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公子勿要责怪。”
林靖稍稍摇头道:“林靖岂能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承蒙府上相救,又厚颜在此养伤,我对府上充满了感激,哪还能怪罪。”
这话倒是发自林靖的本心,虽说对这时代的一切知之甚少,但像晴雯这样大府人家里的管事丫鬟却对他十分礼待,与先前那两个小丫头相比态度上简直变了个样,倒让他有些不敢适应。
说这些话时林靖稍稍觉得有些拗口,前些日子他尚未习惯这个时代的遣词用句,说话用辞的方式险些被两个小丫头以为他脑子有病,如今哪还敢造次,这几天暗地里揣摩了许久,今日才稍稍有了些章法。
晴雯小心细致的替林靖处理完伤口,总算将伤药全部换了一遍,但眼神中却有一丝疑惑一闪而过,似乎是想分辨林靖先前那句话中的真伪,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一些念头:“要是真的想报答咱们家大小姐,那便主动解除了那定下的姻亲多好。”
林靖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好像没有看到晴雯眼中的异色一般,暗想不愧是苏家府上的大丫鬟,说话做事都非常细致得体,让人寻不到半点瑕疵。他想了想,又问道:“不知何时才能见过苏小姐一面,我想当面向苏小姐致谢。”
晴雯稍稍停顿,面上掠过一丝不愉,但很快掩饰过去,依旧如故地微笑道:“公子伤病在身,又不便下床,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我家大小姐平日里事务繁忙,这几日一直没能回府,因此也没什么时间过来探望,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林靖心中哑然失笑,想来那苏大小姐只怕是不想与自己见上一面的。但这失笑的缘由,却不是因为看得出晴雯那笑意中带起的一丝牵强,而是觉得自己天生职业病,习惯于察言观色,任何人表情中细微的变化似乎都逃不过他锐利的观察力,以前部队里那些玩军政的老头子是这样,如今眼前这位做事周到却明显有些拒人千里的少女也是如此。
他连忙道:“姑娘太客气了。”
晴雯将药碗递到林靖手上道:“公子喝完汤药便歇下吧,婢子听说白日里公子受不得热,只有日落之后才好出门,婢子就先行告退,到傍晚时分再过来,婢子从今日起便住在公子的隔壁房间,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婢子一声。”
林靖接过汤药一口饮下,药汁苦涩难咽,但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他将空碗递给晴雯,又问道:“我想向姑娘打听个事……请问姑娘是否记得,当日是什么人将我丢弃在了贵府门前?”
晴雯想了一想,说道:“是一个老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