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定戎军到长安城。大概就是后世的陕西华阴县到西安市这一带,海拔都在五百米以下,正处于关中平原。这一段除了城池和渭水以外,地利上基本没有什么依托,而定戎军是由从前的华阴县改组而来的,县城并不大,想长期防守根本不可能。因此,在决定守卫长安城的同时,徐卫就下令还处于宋军控制之下的定戎军和华州两地军民转移。但陕州情况很特殊,它是联通陕西与河南的重镇,境内多山,且有潼关与函谷关,很利于步军防守。鉴于这种情况,徐卫在撤退定戎守军以前就请示李纲,要求派姚平仲前往陕州坐镇,得到同意后,他给了姚平仲一万的兵力,建议他可召集义军,在陕州布防。无论关中局势如何变化,陕州必须坚守。
在他紧锣密鼓布防的同时,粘罕的大军也在同州完成了集结。为了攻打长安。他从绥德前线抽回了擅长攻坚的汉将韩常,并遣撒离喝引偏师前往收取陕州。准备完毕之后,率金军正军,并汉军、奚军、契丹军、李军、河东陕西签军共计将近二十万众,鼓躁喧天地往长安推进。
可能是因为前些时候徐卫消遣了他,为了报复,金军沿途张贴榜文。声明,凡配合金军者,不抄家,不抽丁,予以保全。有能献李纲等陕西官员者,依官阶不同,赏钱数十万不等,此外还有房产、田地、奴仆等奖励。但是,如果有谁能捉到徐卫,赏钱十贯,跛马一匹。
后来金军觉得这事挺没意思,因为那榜文张出去给谁看呐?人都跑得差不离了,能带走的全搬光,以至于他们一头冲进号称富庶的关中平原竟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过女真人也不急,长安不是在前头么?听说那里是中国几朝几代的都城,金银钱粮能少么?反正大家埋头攻吧,拿下长安,要什么没有?
七月末,金军前锋溯渭水西进,在当初耶律马五过河的赤水镇渡过渭河,一路下渭南。临潼,进抵长安东郊。当金军前锋军官窥视长安城防时,他被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所震惊。城墙之高,护城河之宽远超金西路军从前所见!而城墙上各种设施之复杂,配套之完备,根本不是什么府城州城可以相提并论的。这名金军前锋率领部下打马绕城,他赫然发现,长安的城墙恐怕有数十里之长!无怪乎耶律说,没十几二十万人马,长安下不来!
正当他打算细看之时,从城中冲出一支马军,兵力虽不多,只有一两百骑,但前锋孤师深入,他也不敢久留。当即飞撤,到临潼向粘罕报告。此时,耶律马五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请求粘罕改变进兵发向,不要攻长安,转取环庆。但粘罕此人虽暴躁,但较为果断。决定了的事就不回头。不就城大点么?延安也不小,咱们不也攻下来了?再说你看看我这攻城器械铺天盖地运过来,光是鹅车就数有千计,你怕什么?快二十万人马,我若拿不下来长安,那还谈什么夺取全陕,进而谋蜀?
遂不听马五之言,驱赶大军前进,兵临长安!
八月初一,大晴天,但气候已经不如六七月时那般炎热。将士们立在城头上,即便穿着铠甲也不觉得多难受了。在宽逾三丈的城墙上,徐家军和种家军的士兵正忙碌地搬运箭矢、擂木、石块、火油等物。马面上,神臂弓、床子弩一字排开,操弩手们正在作最后的检查,确保器械完好。
与城头上的喧闹和嘈杂不同,城下显得井然有序。长安城四门之内,布置着数以百计的各色砲车,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是种家军将领王禀的杰作,以砲制砲。这回,他们可比在平阳的时候阔绰多了。长安本就是陕西重中之重,其城防自然不是其他府州可以相比的。一切器械齐备,而且李纲又授徐卫全权,武备库给你开着,要什么自己拿,他只要求一样,守住长安!
在每座砲车旁,都摆放有数量不等的木箱。如果仔细看,你会发现上面还贴着陕华经略安抚司的封条。在开战之前,任何人不得拆封,因为这里面的东西非同小可,万一一个不小心,弄炸了,那不是开玩笑的。操砲车们此时集结在一处,听各砲车指挥使宣布禁令。诸如防火、防潮、防剧震等,尤其嘱咐点火那位,千万当心,火种不能散发。否则,你不死也得砍头。
军队忙得四脚朝天,老百姓看不过去。小徐经略相公留下来坚守长安,我们感念他的恩德,能帮他作点什么?从七月底开始,到帅司要求领取兵器,协助守城的百姓,其来如云!上面的将领把这事报告徐卫,请示如何就会。紫金虎当时说,都到了要平头百姓拿刀守城的份上,那长安城离沦陷也就不远了。遂回绝百姓好意,你们该干嘛还干嘛去,如果非要给你们点建议呢。那就是呆家里,没事别乱跑,一来被让人当成行迹可疑给抓了,二来保存体力,少吃饭,节约粮食,这攻守城池不是一天两天能打完的。
就在城内热火朝天之时,城头的将士们发现了异样。一名士兵将水桶粗的一捆箭矢放上马面墙之后,抹了把汗,心里咒骂起来。老子是第一指挥的重甲步兵,什么时候沦落到搬运器械来了?你说弓手弩手要备战。要保存体力,我也认为,毕竟人家是主力。那些操砲的,都是些糙汉子,什么手艺都没有,他们凭着不干活?
正骂娘时,头无意识地往东一转,他怔住了。几里地以外,那一大片是什么?跟块灰布似的,正缓缓朝前移动。他立即朝城中的望楼眺去,这一看,看得他火冒三丈,望子呢!再回头来看了一阵,发现那一片确实在移动,急忙奔到城墙另一侧,朝下面放声喊道:“有敌情!”
不多时,便见两个望子跟飞猿一般,蹭蹭往望楼爬!及至楼顶,向东眺去。今日天气晴朗,视野极好,这两个望子发现长安城正东面,遍布原野的人潮正向此处汇聚而来!这望楼很高,只要视线好,能看出好几里地。
“看看,从前至后,绵延多长?”一名望子对同伴问道。
同伴拉长着脸,摇头道:“估不准,少说七八里地。”
“嘿,你这眼神,学着点,大头在后面。照它这阵势,前后绵延恐怕超过十里。也就是说,金贼少说来了十万兵。”那望子象是极有经验。
“十万?长安这么大的城,十万就能吃下?女真人不怕嘣了牙?”同伴扭头问道。
望子啧了一声,叹道:“不好说,当年女真举兵的时候,据说才几万人马。还不是把辽国给吃掉了?现在你我的祖坟,还在人家马蹄下踩着呢。”
“走,报告去!”
城头上,发现了敌情的将士们正拥着女墙朝东眺望,议论纷纷。忽地听到背后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宣抚相公,经略相公到!”
所有人转过身来,站得笔直!台阶尽处,李纲和徐卫两人,在诸司文武官员陪同下登上了东城。但凡他们经过之处,所有军士都垂首致意,不敢直视。
徐卫马鞭一挥:“各司其职!”士卒们方才散开。
李纲好歹见过点阵仗,因此他凭城远眺,发现敌军铺天盖地时,尚能保持镇静。但诸如转运司、提刑司这些部门的大人们可就没那么淡定了。万俟卨刚看一眼,就诈呼起来:“金人如此之众!”
“莫非倾举国之兵而来?”有人附和道。
徐卫不理这茬,手撑在城墙齿垛上向东看去。平阳保卫战,金军十四万的阵势他都见识过了,但这一回,仍旧不免吃惊。粘罕是真下血本啊,就这阵势,虽不说举国之兵,但恐怕也是把陕西河东能集结的部队都集结起来了。这么大规模的兵团,后勤补给就够让人头疼了。
又看一阵,敌群愈近,渐渐能分辨出人马的形状了。后头一群文官炸开锅,徐卫回身望去,见居然有人吓得脸色发白。与其留他们在这里聒噪,影响我军心士气,不如赶回去,坐公堂里喝茶吧。
“宣抚相公,诸位大人,这城头上嘈杂混乱,还是请回吧。”徐卫拱手对众人道。
李纲朝东再望一眼,心里也颇为忐忑,但他很明白,这打仗是武臣的事,现在就看徐九了。一念至此,便道:“子昂,长安城里,四十余万军民百姓,这分量有多重,你应该和本相一般清楚。”
徐卫正色道:“卑职谨记。”
李纲深深望他一眼,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朝城下而去。那诸司官员跟在后头,竟有骇得手脚不利索,需要相互搀扶才能行走的。徐卫初看时觉得好笑,后来想想,打仗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军人的责任,这些文臣们惧怕,也是正常反应。
李宣抚一行人方走,徐卫便对身旁一将笑道:“正臣兄,你我今日再度携手,好叫粘罕知晓,这天下间,不是没有他攻不下来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