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兆的李纲接到徐卫的紧急上报后。十分担心这位小将的安危,来不及从其他府州调兵,立即命同州知州徐胜起兵往援。他素知徐家兄弟都是剽悍善战之辈,特意让人嘱咐徐胜,不管能不能收复故土,人是最重要的。徐胜刚走,他考虑到河东情况十分复杂,百姓逃散一空,官军补给不畅,打算再调鄜延兵前去助战。但因鄜延监司方面极力反对而未能成行。
靖康三年正月上旬,李植纠集了四万人马,虽然在多是滥竽充数之辈,但其中有一军番号“广捷”,是李植任威胜知军时亲掌的部队,战力不俗,人数在六千左右。金国方面本来是打算派个万夫长,率几千人协同作战便罢。可当得知率军前来的是徐卫时,立即调整策略,让“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率铁骑两千余,步军五千人,粘罕对突合速下了死命令。就算不能活捉徐卫,全歼其部,也要将虎儿军重创于河东。
在接连几次试探性进攻之后,李植见徐卫不肯上当,每每使同一军出战,且战术单一,永远是让骑兵先冲,步兵尾随。便对突合速说,看来这个紫金虎确有些本事,他隐藏实力其志不小,咱们还是先跟他对峙一阵,咱们在昭德府屯有军粮,补给无碍。但徐九是从陕西过来,粮草物资想必不多,粮尽自然会退。就算他从陕西运粮过来,咱们手里有精锐骑兵,随时可以切断他的补给线。
不得不承认,李植虽说是个叛臣,但本事不是虚的。他这个想法可谓刚好掐到徐卫的七寸,只是他忘记了一样,平阳还有马扩,一旦李金联军和虎捷交手,义军就有可能直扑昭德府而去。
突合速当初被徐家兄弟当头一棒,含恨北撤,如今实掌河东兵权,又碰到徐卫来犯,再加上粘罕给他下了死令。遂不同意李植的建议。执意要立即与虎捷决战。他认为虎捷孤军而来,若不趁机将其歼灭,等宋军其他部队赶到,局面就难以掌控。李植虽是金国皇帝任命的河东安抚使兼兵马元帅,但怎敢违逆金人意思?于是尽起马步军,进犯泽州。
正月初五,李金联军距泽州只四十里。徐卫激励全军,说正月十五之前,咱们将李金联军吃掉,回到定戎还可补过春节,士卒闻听皆欣然效死。张宪在开战之前紧急回城面见徐卫,他认为敌军势大,如果与其正面冲突,虎捷讨不到多大便宜,不如固守待援为上。徐卫回答说,此地多山,不利于金军大规模骑兵军团作战,女真骑兵数量必不多,步军是我传统优势兵种,何惧之有?张宪仍然劝谏,徐卫这才对他道出了本意。河中府、解州、绛州、解州这一府三州之地万万不能放弃。今天我们退一步,这地盘就是人家的。以后再想取回来,就不是我们虎捷军一万多人小打小闹了,非几十万大军不可!
张宪闻听之后,二话不说,立即出城备战。并严厉告诫部曲,不胜即死!
初五晌午时分,杨彦张宪两军拔寨而出,徐卫随后率主力出城,以一万二的兵力在城外小西山下结阵。忽有金骑数百,欲趁虎捷阵势未成之际发动冲击,但观察到虎捷骑兵蔽两翼,又以各种战车环绕阵前之后,悻悻撤走。
“快快快!没吃饭不成?第四指挥的枪手怎么还没就位?娘的,等你们婆姨一般结成阵,女真人早冲过来了!”杨彦为锋军统制,正指挥着长枪兵按照吴阶所创的“叠阵法”布阵。具体做法是,“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遇更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骑退,谓之‘叠阵’。”
士卒们紧握着兵器。尽力奔跑,各就各位。长枪手排在最前面,一就位就蹲在地上,将枪尾拄地,枪尖朝前。虎捷军通常以一百五十名枪兵为一小阵,横列三十人,纵五人,密集排列在一起,因为是采取蹲坐姿势,就算前面的同袍被骑兵冲倒,也不会撞上身后的枪尖。这样,敌骑若冲阵,每前进一步,都有一排锋利的铁枪等着他。今天,徐卫在最前端布出了二十阵枪兵,远远望见,只见长枪林立,一道钢铁森林令人见而胆寒。
紧接枪兵之后,执黄桦弓黑漆弓的弓兵已经就位,他们都半跪在地上,将一把一把箭矢插在面前的土中,方便随时取用。在他们后面,是数以千计的弩兵。这些弩兵用的是踏张弩。这种弩以手持或坐姿都可发射,弩臂长四尺,弩弓长两尺有余,以单兵手持可算是庞然大物了。之所以叫“踏张弩”,是因为这种大弩仅仅依靠臂力,除非是岳飞这样神力惊人的铁汉,否则绝难拉开。所以,在弩臂下方系有绳索,开弓的时候,用左脚踩住绳索,然后双臂用力将弓弦扣上弩机。
踏张弩虽然骇人。但跟后面那些比起来,简直就跟玩具一样。没错,排在整个大阵最后的,就是宋军百十年来所依仗的大杀器,神臂弓!即使徐卫很受皇帝喜爱,即使他的部队有两万多人,但配给虎捷的神臂弓,也不到百具而已。一是因为神臂弓可算是宋军“战略武器”,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若是配备太多,那在战场上遗失的机率就越大。万一被敌人缴获了去,加以研究仿制,再拿回来射宋军就不妙了。二是因为神臂弓体积较大,携带不便,数量太多也不方便运送。第三,一张神臂弓要三个士兵配合操作,如果在弓弩兵中比例太大,那么就会占用太多的兵力。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徐卫,他始终认为,武器军械这些东西,简单实用才是最重要的。士兵用普通弓照样能杀人,三个用黑漆弓的士兵杀敌人数一定比神臂弓多。因为神臂弓操作起来较困难,所以“临敌不过三箭”。
整个大阵渐渐成型,士兵们都紧张地作着最后准备,检查器械,互相鼓励。因为一旦阵成,便会有三声鼓响起,那时所有人士兵都需保持安静,聒噪者以军法论处。
“兄弟,莫慌,女真人跟我们一样,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老兵照例用这句话鼓励生瓜蛋子们。
可是,前两年还瞪着一双迷茫而惊恐的眼睛,仰视着军中前辈的新兵经过战火的淬炼,已经今非昔比,不等老兵说完,便用力将手中硬弓扯得浑圆。突然一松手,弓弦发出清脆的响声:“真希望金狗现在就扑过来,我喜欢看他们中箭后连人带马栽倒的样子。更喜欢战后清扫,遇上还能喘气的,拿已经卷口的刀割他们喉咙。乡下杀猪就是这么杀的。”
老兵一时愕然,大概他没有察觉到,短短一两年这些从大名府治那小县出来的土包子们已经变成杀手了。晃了晃手中黄桦弓,冷笑道:“你小子还嫩了点,等哥射个带金环的金将给你看。”
战前的嘈杂与躁动,随着三声战鼓而沉静下来。不少士兵深深吸上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来,心里默念着,三贯钱,三贯钱,对面全是三贯钱……
千步之外,逐渐汇聚的李金联军似乎没太把虎捷军放在眼里。仗着有优势骑兵护卫,他们不紧不慢地列着阵,军官们甚至还不时眺望一下对面宋军阵形。此时,一队衣甲尚算整齐的士卒簇拥着几名战将脱离了军阵,向着对面奔出一箭之地,远远窥视。
“颇有章法。”说这话的人,约有将近五十,个头并不高,虽然骑在马背上,但跟周边护卫他的士兵比起来,还矮上半头。四方脸,拖刀眉,眼眶深陷,嘴唇紧抿,颌下一把粗须,几如扫帚一般。身着铁甲,头上却只缠着方巾,手里提把掉刀。这只手看起来,竟像铁耙一样。此人便是李植,延安人,当过西军,与党项人打了十几年的仗,屡立战功。后来出镇河东,任威胜知军。
他这话刚落地,旁边一少年人接口道:“孩儿听人说,徐九从前在大名府,靠纠集一些泼皮无赖组成乡兵剿贼,慢慢发迹。这等人,实在不配与父亲为敌。”此人与徐卫年纪相仿,身材高大,颇显肥壮,一般胖子容易给人憨态可掬的印象,可这个胖子却是满脸暴戾之气,便是不怒,一双眼睛也圆瞪。此时盯着徐卫军阵,一脸的不屑之色。便是李植次子,李猛,据说能手格熊虎,勇冠三军,人称小张飞。
李植听得儿子如此一说,笑道:“但愿紫金虎是浪得虚名。”
正说着,忽见宋军阵中奔出三骑,风一般卷了过来。也跑了一箭之地方才勒停缰绳,那最前面的一骑,浑体通黑的战马甚至扬起前蹄,示威一般人立而起。相隔一百多步,虽看不清形容,但李植拿马鞭一指道:“这三骑中,必有一人是徐九,骑黑马者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