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姐到了更衣间里略一坐定,芳菲便捧了衣裙过来了。
秋云上前欲接了过来,芳菲却是一个侧身避过了,直直道:“妹妹犯了错,定要亲自服侍乡君的,姐姐且歇歇吧。”
秋云插不上嘴,转了头看了元姐一眼,见她微不可查地颔首,退到了一边去。
是一套清素些的衣裙,虽与这端阳佳节的情景略有些不符,可做工精湛,用料考究。
芳菲服侍元姐退下了脏了的衣衫,看了看她罗纱褙子里穿的艾绿色素面交领衫,道:“乡君不若将这衫子一道换了吧,不然的话,颜色上有些冲撞。”
元姐看了看,确实是这么回事,略一思索,便点了头。
芳菲抽出来她捧过来的月白色袖口绣竹叶纹的细丝交领衫子服侍元姐换上,又抖开一条雪青色的二十四幅湘裙和水绿色暗纹比甲一一服侍元姐穿上。
四处边边角角整理好,连秋云在一旁看了都连连点头:“没想到姑娘穿了戚二姑娘的衣裙,竟正正好呢。”
芳菲也在一旁称赞:“正是呢,奴婢三件都正合身,乡君觉得呢?”
她这一问,倒让元姐怔了一下。
戚茉如虽与她个头相似,却要比她丰满许多,尤其是在她受了重伤以后,她穿戚茉如的衣裳,应该宽大才是,怎么但是整好了?
元姐轻轻地扯了扯这件水绿色的比甲,只觉得连腰处都掐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松,若是戚茉如穿上,怕是都不会这么合适。
难道这比甲不是给戚茉如备的,反而是给她准备的?
元姐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这件比甲古怪的很,再想想之前的一连串事情:被蔗浆泼了一身,戚棠要求芳菲亲自服侍她,春霞并包袱行李不知何处,还有这个穿在她身上正正好好的戚茉如的衣裳……
难道全是巧合么?
忽的,元姐头脑里响起了戚棠方才说话的声音,她叫自己“元儿姐姐”。元姐记得,她从不曾这样叫过。
不同于戚朗和戚茉如对她的亲近,戚棠一直和她很有些距离,她只叫“靳家姐姐”,哪里叫过这个“元儿姐姐”呢?
难道这也是巧合?又或者,因为芳菲得罪了她,所以戚棠向她示好?
戚棠会向她示好么?连推了自己,害的自己差点命丧九泉都未见一星半点示好的戚棠,会因为她的一个丫鬟犯了错而示好么?
不会!
元姐稳了稳心神,再看这身穿在她身上的素色衣裙,只觉得如同洪水猛兽般吓人。
抬眼正好看到了芳菲小心打量的眼神,如果是方才,她还会以为芳菲怕自己不高兴,拿不准自己的心意,而现在,她却不这样想了。
这眼神,明明是怕自己脱了这身衣裳!
那么,她就偏偏要脱了这身衣裳了!
元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室内一眼。毕竟是给姑娘们的休憩更衣之所,红木雕花家什厚重考究,她刚进来时,还有一位小宫女上了一壶茶,还沏了一杯放在桌上。正是上好的龙井,香气四溢。
元姐看着,有了主意。
“也是折腾半晌了,坐下润润口,歇歇脚吧。”她道。
她说完,芳菲便干笑了两声:“都是奴婢的不是,让乡君这番折腾……可是,外间的龙舟赛怕是就快了,乡君还是赶紧过去吧。”
元姐闻言,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如此急迫,是想让她穿了这身衣裳尽快现于人前么?
她顺着芳菲的话点了点头,只道:“那好吧,我喝口茶便走吧。”
言语间,已是端起了沏好了茶水的甜白瓷杯,欲一饮而尽,可不知也没,拿着茶杯的手却是一个哆嗦,竟泼出了小半杯在那套刚刚换上身的衣裳上,尤其是那水绿色的暗纹比甲,前襟上水迹斑斑,还挂上了一根茶叶。
芳菲和秋云皆是倒抽一口冷气,还异口同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一般言行,可在元姐眼里耳里,却全不一样。
秋云自是着急上火的惊诧模样,芳菲却是一副万万没想到,不知如何交代的样子。
“哎呀,这当真是……”元姐皱着眉头说道。
“这……要不,奴婢给乡君拿了扇子扇干?”芳菲迟疑道。
元姐差点下笑了出来,亏她想的出来!
不过,这是不是说明,这一举破坏了她们的计划呢?
元姐的心往下放了放,又听秋云道:“这如何说?沾了茶水的衣裳,即便是干了也有茶迹。”
元姐深以为然,跟着点了点头。
“那乡君也没得换了呀?”芳菲不死心,又道。
秋云想了想开口问道:“不知戚二姑娘还有没有多备的旁的衣裳?”
她话音刚落,芳菲连忙摇头:“没的了,其他都是射柳穿的了。”
射柳穿的衣裳,不同于女子赴宴的衣裙,元姐自是不能换上。
秋云瞬间皱巴了一张脸,元姐却出声点了她:“秋云姐姐这件比甲可不正是上个月大舅母赏你的新料子做的?还是第一回上身吧?”
秋云闻言一怔,忽的反应了过来:“正是,要不姑娘穿了奴婢的衣裳吧,等回头找到了春霞,再换了不迟!”
元姐正是此意。
主仆二人动作麻溜地换了比甲,连带着交领衫,也换了过来,完全不顾芳菲在一旁支支吾吾地想拦上一拦。
秋云的这件丁香色素面比甲是她亲手缝制的,她虽不及元姐出落的高挑,却也相仿,是以元姐穿上这件比甲,并不能看出什么明显的差异,且丁香色配戚茉如的雪青色湘裙,也算相宜。
“姑娘,裙子呢?”秋云问道。
元姐摆了摆手。若是连裙子也换了过去,那这身衣裳,还是又配到了一起。而且这湘裙沾水不多,不换也罢了。
端看芳菲的焦急,元姐更觉得胸有成竹了,因此也不再耽搁,信步出了更衣间。
一直到方才斗草的湖边,她都没看到什么异样的眼光,而芳菲的方才焦急,却成了隐隐约约的惧意,随着离人群越近,越发明显。
戚棠着了银红色的衣裙,元姐一眼便瞧见了,她要好好看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