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钱从鸟鸣花香中醒来。醒来的一瞬间，他看到站在窗边的白衣女子，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那个女子。
轻声呼唤，女子的乳名便从他口中逸了出来。多少年了，他藏着这个名字多少年了。早就已经成了胸口的朱砂痣，顶上的白月光。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呼唤这个名字，没想到，最终还是喊了出来。
窗帘隐隐而动，听到喊声，窗边的人回过身来，很可惜，让他失望了。唐一钱眸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到底是痴心妄想了。她早就离开他们，抛下所有人离开了这里，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小玉？”顾以言走过来，替唐一钱拿了水杯，放上吸管，她蹲下来，把水杯送到唐一钱的面前。
“你身体好点了？”唐一钱避开了以言的疑问，就着吸管喝了口水，摆手，道了声“多谢”。
“好多了。听了医生的嘱咐，现在已经在慢慢减少药量。”
她坐下来，百褶裙铺平在膝盖上，模样温婉安静。唐一钱看着她的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我要感谢你。”
“要不是因为你，只怕时家不单单只是这些动荡。他和他母亲很像，一个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人，又怎么能要他放过别人？”
“不是我。”顾以言声音很低，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意见。”
他们在一起快一个月了吧。时间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丈夫疼爱，女儿活泼，她现在的生活很好。愿意放下芥蒂，是一个新的开始最重要的前提。从前，她有这样那样的纠缠束缚着，这一次大病一场，像是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人，也许是需要一个契机的。她从前也在一再的说服自己，尝试，忍耐，想要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是不管他们两个人怎么样努力，到最后总是两败俱伤。这一次，顾以言有信心，他们会走下去，一直到人生的尽头了。
他们搬到了一处有花有水的地方，蓝图是她年少时候的那幅画。第一次他带她去的时候，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可是她心里是涟漪四起的。他把她随口一说的愿望放在心上，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在意这样的事。现在他们搬了进去，就像是一种彼此都有默契的约定，要将从前的岁月，剔除掉那些叫人厌恶烦心的过往，只留下好的记忆，然后过下去。
顾以言握着一只苹果，她不会削皮，看了一会，只能无奈的放回去。看着唐一钱道：“抱歉。”
唐一钱笑了笑：“不要紧。”
“我老早就想要见你，他让助理告诉我，你暂时不方便见我。”
“是，我前段时间在生病，情绪不是很好。担心会影响到你。”
“只怕不是担心会影响到我，而是担心你。”唐一钱叹了口气，“之余其实很多地方都和他的父亲相像。一样固执己见，一样的不肯服输。然而好在，他最终能够明白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什么是可以放手的。老时走错一步，这一辈都在为了那一步错路而不停的修改。可世上哪有破镜重圆的道理？再怎样努力，最终得到的，也无非是一面沾了裂痕的镜子。”
顾以言不是很明白他和他说的这些。时之余公司里有些事情要忙，让齐腾陪了她过来，说是一会就来接他。喔，对，他在公司上班。软件开发公司。最近新上市的网络游戏就是他所在的公司开发研制。顾以言禁不住笑了一下，游戏很好玩，她这两天也在玩。有一个新区要开，他给她弄了个测试版的账号，以言在里面玩得风生水起，昨天晚上因为玩得时间太久，还被他抱怨有了游戏忘了老公。
想到这里，她脸上有掩饰不掉的幸福。是的，幸福。
唐一钱也由衷感到高兴：“看到你们现在这样，我也替你们感到高兴。”
顾以言点头：“谢谢。”
“他和你说过我了？”
“唐叔叔一直都很照顾他，他让我多陪陪你。”
“他是个好孩子。可我终究不是他的父亲，他不应该要你浪费时间来陪伴我。”
顾以言脸上的笑容收了一些，垂着视线，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并不说话。
“以言，我能这样叫你么？”
“唐叔叔是长辈，自然可以。”
唐一钱道：“近来时家因为知慧买通下人企图谋害萍的刑事案，公司股价大跌。之承又带了妹妹和母亲出国，无法处理时氏集团的事务。而仲仁父子两个被发现挪用公司公款去堵因为赌外围而腾出的空洞。正是多事之秋，偏偏之余他在这个时候登报和时家断绝一切关系。”
叹了一声，唐一钱道：“老时年纪不小了。心脏手术的事情，虽然只是一个局，并没有到那样严重的地步。可他的心脏不好，这是确有其事的。难道真要让他为了时家，为了时氏而倒下么？时氏，也是之余母亲的心血。”
“我不是很明白唐叔叔和我说这些的缘故。”
“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当然明白。”唐一钱试图半侧身起来，可是牵动了伤口，他疼得又倒了回去。顾以言忙起身要扶他。他摆摆手，握住以言的手腕道：“好孩子，过去的事，是老时不对。但他到了这把年纪，妻离子散，也算是受到了报应。能不能，至少别让他在这个时候成为众矢之的？”
顾以言看着唐一钱苍老的脸孔，他很和善，从面相上看就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言语之间都是对朋友的关心。之余尊重他，尊敬他，不无道理。但是......
“唐叔叔，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至于现在的事情，都由他来做主。我想得太多，所以总是觉得累，我自己累，也害他累。我现在努力让自己轻松一点，糊涂一点，也让自己过得快活一点。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以言！”
顾以言把手抽回来，替他掖了掖被子：“我大概知道您想要见我的原因了。可是，也许我得和你说抱歉。我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我只是想，我爸和爷爷他们这辈子唯一想要见到的，可能就只是我和我姐能过得幸福。经过这么多事，我也明白，我离开了他，没办法过得幸福。所以，我可以不去过问从前种种，仍旧接受他，和他一起。但是你要让我去宽恕谁，原谅谁，很对不起，我没有那样的胸襟。”
她说着就要走。唐一钱道：“你想要看着他后悔，看着他成为和你一样孤苦无依的人，为没能最后尽孝后悔一辈子？”
顾以言咬紧了嘴唇，正不知道要说什么，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人挟着一阵冷风进来。她抬头去看，那人已抖开风衣，披到她的身上，甚有保护欲的把她揽住。
“我怎么可能会孤苦无依？唐叔，我有老婆孩子。”
他笑了一下，脸上还带着户外的寒冷。
隆冬了，前天刚下了一阵雪，现在外面房檐上还是白皑皑一片。他眉梢沾着一点水珠，顾以言伸手去够。被他握住。他染了雾化寒气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声音低了下来：“我有家。有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