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启文,事到如今,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眼下为了守住云氏正统和云氏手里的江山,云臻和云杰必须同仇敌忾。既如此,那我也不难想到,就算昨日云杰找我之事你还尚不得知,但你应该也不难猜到他可能的目的吧?”
说到这儿,高冉刻意停顿了下,耐心等待着于启文的回应。
比之之前,此时的于启文,比起警惕眼前的高冉,他反而更加抵触、抗拒着他心里的那份自我怀疑。甚至于,为了要抵制它对他的影响,他竟不惜将他大部分的警觉意识全都转向了他自身,只为完全压制住它。然而如此一来,他对高冉的提防就会相应减弱,但他却对此全无自知……
于启文自以为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便在他自以为冷静的状态下细想了高冉刚才的这番话,也确实如她所料的很快就想到了:云杰之所以会私下去找高冉,他的目的多半是想拉拢她。
“嗯。”良久,他才轻声肯定道。
但于启文的反应却在无意间让高冉知道了,他对于她与云杰是有私交之事应该是知情的。只是她还拿捏不准他对此事的关键细节究竟知道多少?
“好,既然你已猜到了他来找我的目的,那你就该知道,在我的眼里,你和云杰都是跟云臻一伙儿的。而眼下,我与你们这一伙人之间的关系,是你们需要我,而非是我非得与你们合作不可。当然,我也不是不能优先考虑你们的。
“所以啊,你最好清楚一点: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可是会影响我最终是否要选择与你们合作的。你该知道,一旦你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你们很可能就会彻底失去我这个助力了。
“不仅如此,以如今城内的局势、整个云祥境内各势力之间的对峙情况、以及我自身的处境――大致考虑过这些后,你若能站在我的立场去想,那你就不难想到:一旦我拒绝帮助你们,那我就很可能会转而选择帮助傅家,好换得傅家对我的帮助。但若是如此,那你们可就不仅仅只是要腹背受敌了。――我的加入,将会令傅家得到至少两倍于他们自身力量的势力加持。且,因为我的最终目的与傅家的并无冲突,所以他们也不必担心拉我结盟会引狼入室。
“但你们可就惨了。面对这样的敌人,你们必败无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既然你特地深夜造访,那想必我们还是有可以商量的余地的。你特地来找我,究竟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嗯,你会这么想也正常。不过,这次你可想错了。我特地来此,不过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但我需要你如实回答。这就是我想要的――你的合作态度。
“怎样?你做得到吗?若是你不肯合作,或是故意误导我,甚至对我说谎的话,那别说帮你们了,就算只是为了报复你们,我也一定不会让你们坐稳这江山的。
“尽管我不见得有能耐一定能扶持哪方势力坐稳江山,但若是说到妨碍、甚至阻挠哪方势力坐拥江山的话,那我可是很有把握的。若是我不想让你们得到这江山,我想,我的破坏力应该还是少有人能抵挡得了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我不怀疑。”于启文完全就不否认这一点。说到破坏力,他早已领教过高冉的危险了。早就知道,就算不能为友,也决不要与她为敌,否则不死也残。
“很好,既然你这么明事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问你,既然云杰和你们是一伙儿的,那你对云杰与我的私交究竟了解多少?还有云臻他对云杰与我的关系又了解多少?”
“什么意思?”于启文本能的就感觉高冉的问话有些蹊跷,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没什么意思,我不过是觉得,既然你说云臻对我仍一如当初般执着,但现实中,他又能与云杰默契合作了这么多年?――这种违和感令我甚为不解:他们俩究竟是心口不一,但又迫于形势才不得不选择暂时联手一致对外,然后待日后再秋后算账呢?还是云臻对我和云杰的私交其实了解甚少,甚至还不如你了解得多?”
于启文倒也想到了高冉其实来此之前应该早就调查过他了,若是那样,那她应该也早就知道了他其实早已知道了她与云杰相识之事。便坦白回答道:“是我瞒下的。”
言下之意,就是暗示高冉:若无必要,轻易不要让云臻知道实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冉知道于启文的暗示是认真的。她也能想象得到:以云臻那样执着的占有欲,他多半是从一开始就早已理所当然地认定了,一旦危机解除,她迟早是他的所有物。――这样的云臻,尤其还掌控着那么大的势力,这样的他,她的确不得不小心应对!否则,麻烦的可就不止是她自己而已了。以他手里的权力,没准到时会被无辜波及牵连到的人,会远超她的想象。――这份负罪感,她可不想平白背负。也自认承担不起!
“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既然都能让你查到,那被云臻知道此事恐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他现在不知,应该还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你和云杰都对他隐瞒了此事,且,我也多年不在京城、不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那他尚未发觉也是情理之中。但隐患始终存在。――更何况,云杰他已对我明确表明了,他是不会悔婚的。而你,不管是出于私情还是大义,但你刻意对云臻瞒下此事的这一行径,一旦败露,你很可能就会彻底失去云臻对你的信任。他不见得会真的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而你日后,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了。
“身为君王,一旦对臣下起了疑心,尤其是对曾经无比信任之人起了疑心,那对你这样的心腹生起杀心,便是迟早的事了。――不会对你动杀机才是反常呢。――这点,你可曾想过?你对此可已有了充分的觉悟了?”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既然你明知臻钟情于你,而你又不想与皇家有任何牵扯,那你为何还偏要与杰私定婚约?纵使是他主动提出的,但以你的性情,若是你不愿,谁能勉强你?”
“嗯?这很难理解吗?还是说,你跟着我在山里待的那两年,还是没能让你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当初我的确以为你是真的想隐匿江湖、不问世事,但待我回来后得知了杰与天阁的来往,然后又查到是你在其中牵的线,再又查到了你竟与杰私定了婚约……如此,你还让我如何相信于你?”
“唉――”高冉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感慨道:“看来,你还是当局者迷啊。这么明显的事,你竟只因身在其中,就完全看不清它了?”
“看不清?我看不清什么?”
“你会觉得我的言行自相矛盾,是因你身在局中,看不清了,才会觉得矛盾。但在我看来,我的选择和我的最终目的从来就不矛盾。
“想当初,我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又以为云皇还能活很久――至少会活得比我长久,所以才会想借着云杰主动对我开口之际,利用与他的婚约,意图在必要时借他和云皇之势一起来压制云臻对我的可能企图,逼迫他不得不放弃我。却没想,这次回来,我还没来得及悔婚呢,就先被云杰先一步告知了他不会悔婚的态度。
“此事干系重大,我知云杰定不会轻率做出这样的坚持,所以我才想先暂时不表态,静观其变。打算先把如今京城内各方势力的具体情况都了解清楚后,再做决定。
“可谁想,我才刚有此打算,云杰随后就告知了我云皇恐活不过当日了。――这的确太超出我原先的预料了!毕竟,我最初与云杰定下婚约之时,根本就没把云皇可能会因非正常死亡而过早离世这点考虑到啊!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如今也只能是接受现实、随机应变了。
“所以啊,眼下的我,可就不仅仅只是要静观其变了,而且还是轻易不能与云杰解除婚约的!
“你想啊,现在没了先帝,云臻成了新皇,那若是云氏真的躲过了这一劫、还让云臻坐稳了皇位,那我可是很需要云杰替我制衡住云臻对我的可能威胁的。――我想,既然云杰敢那样坚持,那他就定是掌握了什么能制衡住云臻的东西。否则,他的坚持可就无异于是给他自己埋下祸根、注定了日后的自取灭亡了。
“所以对我而言,目前对我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在我了解清楚他们两兄弟各自手中的筹码究竟有多少、都具体有些什么之前,决不能轻易与云杰解除了婚约。果然还是要先暂时留着这个‘挡箭牌’会好些――不管他是否真的管用。”
听着高冉的侃侃而谈,于启文不禁深吸了口气。他这才猛然想起了曾经在山里时高冉曾早就提醒过他的,让他对云臻不要投入太多的私人感情。她曾说过,云臻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日后终要为他的身份、为他必须守住的江山牺牲很多――包括他自己的真心。而那时的他,也曾因她的提醒而曾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确是想起了他爹于英与先皇之间的那种的说亲不亲、说远又不远、但却又明显是处处提防着彼此的微妙关系。
再次想起了这些,于启文却是第一次随之想起了更久远的一件、是如今的他几乎都快淡忘的事: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曾问过于英,他为何没有娘亲?然后于英告诉了他,他是他从子楼里抱养来的养子,并非他亲生的。而于英自己,则早已立誓,终身不嫁。
但至于于英当初究竟是如何说服了先皇竟能同意了他这样的意愿,于启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如今的他倒也不难想到:能逼迫先皇让步,不强行赐婚把于英拉入皇亲国戚的行列之中,想必于英的手里必定有什么能胁迫先皇就范的。――“但究竟是什么呢?爹他当初又是如何做到的呢?――不仅逼迫先皇让了步,竟还能保下他们父子的性命安然活到如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高冉故意佯装好奇地询问道。这是她今夜造访后第一次试图缓和两人间的气氛。
被高冉这般提醒,于启文才赶紧收回了刚才的意外走神。
“没什么……”
再次回神后,又再回味了一遍高冉刚才说的,于启文才开始有些相信了:过去他所以为的高冉的言行不一并非是她真的言行自相矛盾,而是他自己此前始终都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去想高冉的所作所为,这才致使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只有站在她的立场去想时才必须要去考虑的问题,这才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了误解。
而此时,当高冉耐心向他坦白了她的真实所想之后,于启文细想过她给出的解释,也认同了――若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去想,那她的选择也确实有其合理之处――之时,他才又有些相信了高冉的所言:或许,她之所以至今仍未与云杰解除婚约,根源还是因为忌惮云臻仍未放下对她的“执念”(用她的话说)。
“你和杰的事,我既然当初决定瞒下,自然也早有了准备。此事事关重大,而如今看来,我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高冉听懂了于启文的话,回应道:“看来,你是终于相信我了?你放心,我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想远离你们,而非是要挑拨他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更不是非要带走云杰不可。若是情况允许,与云杰解除婚约,我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好,我信你。”
不管怎样,至少他们两人间最难解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且,无论将来如何,此事也只能是他们两人知道。――就连云杰,也决不可让他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