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轩把烛台重新交回到“七”的手里后,便转身去外间背起此时早已晕厥过去的阿木,而后又折回了内间,从那扇依旧敞开着的窗口跳出,沿着他来时的路线原路回去了。
待他走远后,“七”才主动走去关上了窗户,再又重新回到了高冉的跟前。尽管这会儿没有了傅文轩的及时提醒,但因烛台在“七”的手里,所以借着那光亮的先是远去又再次靠近,高冉也能及时知晓他这会儿是否又回到了自己的跟前。
“七,知道我为何要单独留你下来吗?”
“你是想提醒我必须正视与傅文轩之间的差别?”
高冉满意地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你与文轩最致命的差别,在哪儿?”
“七”略带不屑地瞟了高冉一眼,不再看她地回道:“他是真的相信你,但我做不到。你们之间的默契不就是在此之上才有的么?”
“嗯……”高冉故意延迟了片刻,而后才慢一拍地回道:“你想的,对,但也不对。”
“嗯?你这是何意?”高冉的反应的确引起了“七”的兴趣,他又重新看向她,半真半假地试探道:“莫非,你们之间并非是真的信任彼此?呵,若果真如此,那我可就真的不得不佩服你们俩迷惑人心的本事了。竟能连我都骗了?”
“哼,听你的口气,你显然还是不相信我说的啊。不过也不怪你,毕竟能做到像文轩那样的终归还是少数……所以,你没能看透我,这也不怪你。但碍于时间紧迫,我也没工夫与你多做周旋。你听好了,我打算直接告诉你我与文轩之间之所以能如此默契的真正原因,但至于你究竟能领会多少,能掌握多少,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不过只是替你省去了发现这一‘真相’所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而已,但得到它之后,究竟要如何让它能为你所用,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哦?那我倒想洗耳恭听。”“七”的言下之意,分明还是对高冉所言持有保留,他仍旧觉得她有故弄玄虚引他入套的嫌疑,但同时,他又不能全然否认了她所谓的真相的可能存在,便打算先暂且听听她说的,而至于之后他究竟会如何判断,那还是得由他自己来决定。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文轩之所以能如此信任彼此,是因为我们足够了解彼此?”
“七”愣了一下,而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些略带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他没想到,高冉会突然采用向他提问的方式来试图说服他。这不禁令他瞬间就对她接下来要说要问的每一句话都比之前要更加警惕起来。就像她刚才问的这一句一般的,他打算之后无论她问什么,他都要先三思一番再做回应,免得不知不觉的就中了她的圈套。
“呵,你还真够警惕的。我才问了这么一句,你就这么不放心了?”
“对你,还是小心为好。”
“嗯……怎么说呢,你对我的这般警惕,倒也算是对我的危险性的一种肯定了。嗯,这么一想,倒也不妨理解为你是在夸我了。呵呵,那我就多谢了。你的这句夸奖,我倒也当之不愧。呵呵……”
“七”却笑不出来,哪怕高冉都把黑说成白了,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只仍旧警惕着她接下来的可能试探。
得不到“七”的丝毫回应,高冉自觉无趣,便也不再与他玩笑,重新言归正传道:“好吧,我不与你玩笑了。你听好了,真相是,我与文轩并非真的十分了解彼此,我们之间的信任也并非是源于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而只是源于我们对彼此真正渴求之物的判断。我们信任的并非是彼此,而是我们自己推测出的对方的本质欲求。――我们真正信任的,是我们自己的判断。”
“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略待犹豫地开口问道:“能否……能否说得再仔细些?”
显然,高冉刚才说的他似乎已经听出了些什么,但一时间,他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听出了什么?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还没听懂。但不管怎样,至少他的直觉告诉了他,高冉刚才说的很重要,他必须明白她究竟想告诉他什么,否则,他很可能会至此错过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且再难弥补。――这样的危机意识,逼迫着“七”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高傲,低声下气地向高冉请教。
比起自尊上的略微受挫,此刻“七”心里的那莫名的恐惧才是他更惧怕的,他怕会因一时的负气而付出足以令他后悔终生的代价。所以,他才会宁愿挫伤自己的自尊,也要硬逼着自己向高冉及时请教。――至少,对于能及时领会高冉的言下之意,他显然是不如傅文轩的――这点,他还是必须承认的。
本以为高冉定会趁机故意揶揄取笑他一番,才会如他所愿的再解释得更仔细些,仔细到能让他听懂。但事实上,高冉却并未如此。她就好似有着超越五感之上的第六感一般的,从刚才起,她就总能很及时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先是之前能及时觉察到他的无心玩笑,便自觉收起了玩笑;这会儿,她竟又颇合他心意的完全无视了他此刻的窘迫与不甘,只就事论事地反问了他一句:“那就拿你我来举例吧。我知道,在你知道我的血能百毒不侵后,你肯定也觊觎过,但为何你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呢?”
“这与你与傅文轩之间的信任有关吗?”“七”倒也不否认高冉说的的确是事实。他也一点都不意外于会被她发现这一点。但,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应该与她与傅文轩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但平白无故的,她又为何非要提起此事?
“当然有关了。因为本质上,你们都是因为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才依着你们自己的判断做出了选择。你选择不再觊觎我的血,与文轩选择相信我,是一样的道理。说得更明白些,你是在起念觊觎我的血的同时,也想到了若真这样做了会有怎样的后果?才在权衡了利弊之后,被那可能的后果所带给你的恐惧逼迫着,才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觊觎的念头。我说得对吗?”
“是又如何?但这与傅文轩选择相信你又有何关联?你说我和他做出选择的道理是一样的,哪里一样了?”
“呵,还是不懂吗?好,那我就说得再直白些。
“你之所以会选择最终放弃觊觎我的血,就是因为你相信了自己对可能后果的预测,这才作出的是你认为对你而言最有利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依据的是你自己的判断。换言之,你相信了你自己的判断,你才会如此选择。
“我也一样。我之前虽未问过你你的真实想法,但我却能断定你定不会觊觎我的血。――不是你不想,而是你不敢。但,这却是基于我自己的判断:我相信,现在的你还不敢觊觎我的血,因为你偿付不起代价。所以,我相信你。但这样的信任,并非是相信你本人,而是相信我自己对你的判断,是我自己的选择。
“同理,即便我与文轩之间甚少会明确过问对方的很多想法,但,我们却都知道对方内心真正渴求的是什么?我们之所以能那样相信彼此,就是基于我们各自的判断,而非真的有多了解对方在那最底层的渴求之上发展出的各种或显或隐的性情。对我们而言,只要知道那些变化多端的性情的本质目的无非都是为了要满足我们各自最本质的渴求,就已足够了。
“在我们看来,只要知道了对方内心真正渴求的是什么,那才可能能依此来推测出对方比之什么更怕什么?比起想着什么能诱惑对方,推测出对方更恐惧什么,往往会更有用。知道对方真正渴求的是什么?为的不是要给对方以诱惑,而是要借此探知到对方最怕失去什么?――一旦失去必将崩溃的,才是他真正的死穴。
“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明白,‘死穴’能带来的恐惧,绝对比任何的利益诱惑要有用得多,也更可靠得多。只要知道了对方的死穴,且,恰好与你的死穴并不冲突,那你们自然就能放心去信任彼此。但要做到这点,却有一个必须克服的障碍:你们能否建立起这样的信任,前提必须是――你们能否真的探知到对方的死穴,并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若能,那你们之间自然就能建立起坚不可摧的信任。而这样的信任,不是任何人或利益能带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自己基于自己的判断自然生长出的。无需刻意,却最经得起考验。
“所以,若你真的想借由与我的合作来达到你的目的的话,那你首先就得敢于放下心防地正视你自己的恐惧、你的死穴,看清它,然后再试着来看清你眼前的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的死穴在哪里?
“若是你做不到,那就算我能看清你的死穴,我也没法与你建立起如同我与文轩一般的互信默契。这样的信任必须是相互的,无法单方面维持。但不巧的是,因为你选择的人是我,所以,要与我尽快建立起这样的互信默契――就恰恰是你必须要克服的第一个障碍。若是你做不到,那我就很难有把握能扶持你最终得到天阁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去是留,尽早决定。可别傻傻地等到万一是我先确定了你无望得位之时,反倒先遭了我的毒手。到那时,你可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我可是早在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一旦我和邱岳泽断定你不能胜任阁主,我们便会尽早除掉你,而不会继续费心培植你。这点,你可别忘了。”
“这么说,若是过不了这关,那我纵是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也注定无望得位了?”
“你该知我的意思。即便是做到了文轩那样的程度,我也不敢保证说一定能助他得偿所愿,那更何况是现在的你呢?的确,就你自身的能耐而言,你自是不比他差的,但你该知,你要的决非是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得到的。且,即便你得到了,你有把握能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长久守住吗?我之所以会如此要求你,自是有我的道理。若我没猜错,先前我与文轩之间的默契,定是令你感到威胁了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恐惧?而这样的恐惧又为何始终挥之不去?”
“你是如何知道的?”比起高冉的试探,“七”反而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此刻,这才是最令他恐惧的。――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他当时的感受的?她分明五感都弱化了,怎还能那么敏锐地探知到他那么隐秘的心思?
“很简单,因为我知道你的死穴在哪儿,知道你想要什么,又最缺什么?但偏巧你要的东西,若是缺了不该缺的,那就注定是无法得到了。所以,你自然就会恐惧。――这是本能,并不难猜到。”
“好……你,先容我几日……”高冉的回答彻底击碎了“七”所有的防备。不管事实是否真的如此,但至少此刻的他确实相信了:高冉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深入,也令他瞬间就被一种无法招架抵抗的恐惧给彻底吞没了。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已完全不可能战胜高冉了,除了向她妥协顺从,他再也想不出其他自保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