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幽深的夜空正东方,挂着一轮圆月,不是冰盘似的清透白亮,而是血红血红泛着混浊,让人觉得某些凶残的事情就会在这样的夜晚发生。
按着和鬼山苍一约定的时间,我如约而至,虽然无法预测他即将对我坦白怎样令人发指的事实,光是想想那具尸体就能感到事实恐怕是疯狂到颤抖的程度吧。
进入苍一君的宅邸,由大门到主屋之间隔了一个花园,中间有石桥相接,桥下碧泉中浮着睡莲,明明是清幽寂静的植物,却散发着令人着迷的耀眼光彩,就如这宅院的主人一般。一进大门,繁花葳蕤,视线越过几颗排列稀疏的凤尾松和那些齐膝高的花草,就能看到长发垂肩的鬼山苍一在主屋外廊上喝酒,对着满园不分四季的杂花杂草,眼中却装着让人无法领悟的梦幻之色。
此时也不例外,见我由府上的佣人领着进来,他背靠廊柱抬手朝我热切的打招呼,烤香鱼和酒壶就搁在脚边的矮桌上。
“你来的真早。”
“是吗?”
事实上,我只是如约守时,相反是苍一君过早的在此等候,看样子他为即将坦白之事做了充足的准备。
我盘膝坐下后,苍一君便把斟满的酒杯递给我,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意味悠远的笑着,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以表示回敬主人的盛情,如果撇开主屋后面那个上了锁放着尸体的房间,那眼前一幕只会让我感到一个挚交所带来的热切款待和一个庭院外倚兰飘香的夏夜。
沉寂少顷,鬼山苍一还是率先开口了。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今晚相聚是要向你说明那件事的,不过,在说明以前,请容我向你提个问题可以吗?”
鬼山苍一把一块烤鱼肉放进嘴里又啜饮一口酒,这样粗简的吃法在他身上依然被表现的如一块温玉般优雅,虽说苍一君是男子,我却曾一度被他出尘的美貌迷惑过,有时看他的侧影甚至会误认为那是衣袂飘仙的女子,他回过脸来看我,这才让我顿然间失魂的双眼收回到正常状态。
“什么问题?只要我能回答的只管问就是。”
“你怎么看待后悔的事?”
“――哎?”
听到这个又古怪又突兀的问题,我完全不知道应对,只是傻态般的张着嘴。
面对苍一君,我有时候会陷入一种迷蒙状态,甚至搞不清他是谁,老实说,我仅仅只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有关他的身份背景,身边都有什么亲人朋友,他从事什么职业...全都谜一样一无所知,直到那天分享了这个人的秘密之后,我对自己与苍一君频频往来的行为开始置疑,害怕的同时我甚至稍微有些后悔,毕竟那个秘密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可哪有人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后就突然与之断绝来往,苍一君打一开始也没对我有过恶意歹念,反而总是殷切款待真诚相处,如果我为此突然就拒绝和他往来,不但显得极端没气度,也违背了自己的心意。
区区一具尸体而已,在还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就缩头怕事,也不是我的处事风格。
所以我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前来赴约,大致认为苍一君可能会坦言他不小心犯下了某个不可挽回的罪恶,但在澄清罪行之前也许他会先说些迂回的开场白,结果他看门见山就问我那种问题,更加让我觉得他就是一直躲在宅邸深处逃避罪责与良心的杀人犯。
可是,我错了――他鬼魅般深不可测的笑容里,我领悟到事情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做了这辈子后悔不已的事,该怎么办?”
鬼山苍一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这次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脸上。
“呃...应该很想要重新选择吧。”我答道。
“人人都那么想,可是能重来的怕是世间无几,都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不过这话说归说,人们始终都没尝试过,倘若果真吃了后悔药的话,重新做的选择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要对你坦言的事情,就和后悔药有关,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让佣人再加一壶酒和两条鱼来,边吃边聊,意下如何?”
我点头应允,再说他是主我是宾,亦毫无不同意之理。
于是鬼山苍一开始说起了那件事。
――鬼山苍一出身贵族,但他的家世仍旧是个谜团,他只说自己除了锦衣玉食以外还有一间堆满珍宝的仓库,而且那不是普通的珍宝,借他原话“都是凡人不曾见过的东西”,这样的生活该是人人艳羡的无忧上品,然而这种幸福的人生中却掺杂着某种扭曲的不幸...理由是,苍一君爱上了自己。
他时时凝视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泉如镜泊,照着他倾诉喃喃爱语笑意盎然的表情,他抚摸自己每一寸妍丽润滑的肌肤,汗水淋漓中愈发妖媚动人,孤零零的弯月下,他对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充满幻想的举止,就像俯视倒影的水仙,每每在月华璀璨池泉边和自己幽会,苍一君在被扭曲爱恋所陶醉的同时,也被自己的幻影折磨到窒息的程度。迷恋自己比稀世人偶还魔魅诱人的脸孔与躯体,同时也把自己的灵魂粉碎在噩梦般妖异欢乐的地狱中...
这该怎么是好?苦闷的挣扎让苍一君饱受煎熬,他开始无心吃喝,想死不能,家里的佣人被他关在门外,请来看病的大夫也只是苦等在府外两日后无功而返,看着主人莫名其妙的虚弱下去,仆从们以为中邪,请来神婆除灵,更是遭到鬼山苍一的怒骂,府上无人再敢有半点声音,只负责做好每日三餐送往卧室门口...“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心爱的自己”,苍一君卧榻弥留之际还在嘴里嘟哝着这种话,他因极度思念爱人而苛刻的对待自己,又因极度爱慕恋人而生怕折损半分,灵魂一分为二矛盾激烈的挣扎中,身体每况愈下瘦削入骨,眼看就快临死之际,某个让他战栗又激动的影子投射出一尺拯救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