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秋来写下《铁骑赋》后的第五日,秦王府接到圣旨,宣宋秋来次日午后进宫。宋秋来神态自若,几岁时便在宫中玩耍自不觉有什么紧张感,反倒紧张的是文武百官。
有朝堂自然有政治主张,有政治主张自然有党派存在,十年前宋寰若不辞官,宋家一脉核心人员也不如数退隐,以宋寰为首的一派自然不会分崩离析。近年来晋帝主张一系列以强兵为主的变法,朝堂之上意见产生分歧,宋家一派一分为二,逐步形成了以秦王山淮为首主张改革变法的北宁派和以五皇子山允为首偏向于抵制变法的元亨派。宋秋来入朝定引来旧时宋家一派旧人关注,对于如今两派来讲,都会与他进行接触,有接触便会有折中的办法,利于大局发展。但若未解决问题宋秋来就彻底站队,惹另一派系定不悦,本有着宋家一脉旧情的俩党现在虽还未到刀剑相向的程度,可到了那时事态必将转型不可控制,引起大局动荡。
相对于政治层面,利益层面来讲两党之争核心利益便是储君之位,晋帝也知大皇子山夜对储君之位并无心思,自然在储君的选择上落在了五皇子山允和秦王山淮身上。变法本该不涉及利益,皆以治国安民为基础,但就怕一派先坏了规矩,有时庙堂上坏了规矩比江湖坏了规矩更可怕。
大城中隐小城,小城中隐权利,权利隐风云莫测。就在这被午后斜阳照耀下有气吞山河之势的皇城大殿外,宋秋来没感到什么压力,而是一种叫豪情壮志的感觉肃然弥生。
待宋秋来入殿时,殿中除去护卫禁军,只有一人。只见那龙椅之上黄袍老者,雪鬓霜鬟却依旧精神矍铄,正是年过半百的晋帝。虽不显得老态龙钟但与十年前比实在沧桑了太多。宋秋来心头一涩忙行了礼数,叫了声皇上。
晋帝看向眼前的青年,像是看晚辈一样细细打量了起来,威严中略带祥和道:“秋来,快快平身吧。”
宋秋来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晋帝,心中感叹时光荏苒岁月亦逝,十几年前带他骑马的晋帝此刻竟变化如此之大,声音有些颤抖道:“皇上,您,,,老了。”
晋帝也丝毫不动怒,只是微笑关怀的着看着已长成少年才俊的宋秋来悠悠叹了口气,感慨道:“朕是老了,不比当年喽。”
宋秋来恭声一笑,接道:“皇上,您也还未老。”话里所指是晋帝这几年主张改革之事。
晋帝“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浓了几分,哈哈一笑。自然是明白他话里表达之意,略转严肃道:“那你说我怎么未老?”已经年过半百的晋帝自然不需要宋秋来对他实施变法之事的认可与否,只是看看宋秋来对待政治的了解程度有几分。
宋秋来心白晋帝这是在考验他对国情决策的了解,略一沉思,委婉答道:“天下太平,您自然未老。”
晋帝一听,宋秋来并没说什么实质性话语,便又问道:“那你说晋国为何能太平?”晋帝虽问的是晋国为何太平,但实则问的是宋秋来对近年来政治决策的看法,也涉及到对收管军中权利的看法。
宋秋来听后心头一紧随即便是想到收管军中权利方面,心道这问题可有些难,天下太平自然是因有那支铁骑在,谁敢来犯。也不好说扩招军队加强管制问题。是思来想去,怎么答也不是,小脸一红,不知该怎么说也不好不作答,有些局促的答道:“那是您治国策略有方,天下方能太平。”
晋帝虽是有些老了,但眼睛却极其的灵光,见宋秋来此状,自然看得透他心中顾虑什么,但实际他更多想问的是宋秋来对变法实施的认识为重点,见他没听懂只好又问一句,笑道:“维持现状还能太平多久?”
宋秋来见晋帝一笑,算明白了,晋帝不仅是说宋家铁骑存在的问题,更包含大环境下变法的问题。在秦王府也曾听山淮提过,心里早就有些方案,就直接答道:“太平能久,但却建立在改变的基础上。”
晋帝见宋秋来终于说到重点,朗笑一声,略带夸赞意味道:“那你且说来看看怎个变法。”
变法之事便是从山淮嘴里得知自然言谈见解之中受山淮变法思维影响,宋秋来所讲变法之事略偏向于积极变法北宁派,但并无贬低偏于消极元亨派的言语。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晋帝听宋秋来所述,虽不明确表达立场却偏向于支持变法,认为宋秋来应偏向于站队北宁派。本就是推崇变法的晋帝,自然对宋秋来说述极其欣赏,赐宋秋来免试入凌阁。
待宋秋来再回秦王府,已是黄昏之时。
山淮对宋秋来迟迟才回并不惊讶,晋帝与宋秋来所谈之事也略能猜上个八分,但见宋秋来未愁眉苦脸的,未等宋秋来坐下忙向宋秋来关心问道:“秋来,父皇可赏赐了什么?”
宋秋来缓缓坐下,塌着肩,神情黯然,显得十分无奈,唉声叹气道:“只是赐我免试人凌阁罢了。”
山淮见宋秋来如此落寞,正要安慰他说朝堂之事不争一夕之时,一听他所说竟是入了凌阁且是免试,心中暗骂,板着脸装作呵斥道:“入了凌阁你还不知足?那岂不是直接赐你个宰相做做你才能提起点兴致?”
宋秋来倒是被斥的一懵,心道凌阁仅是给晋帝提供建议而已,具体采纳与否决定权还是晋帝手中,山淮何来此言?黯然伤神道:“手中无实权终归无用。”
山淮这方才记起还未与他说过凌阁改革之事,笑道:“秋来,你可是不知凌阁所谋之事?”
宋秋来不是蠢人,略一想便知晓凌阁定有什么事他还不知,眼中来了神采,疑惑问道:“凌阁有何事?”
山淮平心静气答道:“父皇有意设立凌驾于二府三司六部上的权利部门,称为君子阁,该是起制衡象权之用,一并推行变法。凌阁并入其中,作为君子阁第一大决策系统,你且说,如今的凌阁还是当年的凌阁么?”
君子阁?宋秋来不由想起曾经偶然在金久涵嘴里提起过一次的那个凌驾于各国朝堂之上的君子崖,名字怎会如此相像?不由暗自思索起来。
山淮见宋秋来愣了神,以为他是被惊到了,就像他刚被晋封秦王时也慌了神都忘了谢恩一样,手在宋秋来眼前这么一晃,宋秋来方才回过神来。
山淮抿嘴一乐,戏谑笑道:“一个凌阁给你吓到了?”
宋秋来捻着手,眸子转着,若有所思问道:“你可听过君子崖?”
山淮听后先默念一声“君子崖?”略一沉吟答道:“可是江湖门派?”
宋秋来突然自嘲笑了一声,自觉该是想多了,作为秦王的山淮都未听过的组织又岂是金久涵所能知道的?倒是自己入了京以来有些变的神经质了。这才意识到凌阁已今非昔比,心里乐开了花却含糊道:“入了凌阁也只算还好,还好吧。”引来山淮一番笑骂。
“秋来!这回入了凌阁算不算回京了?”一声笑声传入两人耳中,嗓音浑厚,稍带清脆。回头一瞧,那人身披金甲正是御林禁军龙营首骑都统崔佳文,身旁随一儒士模样老者两人信步走来。宋秋来只觉那老者略有眼熟,可文武百官在幼时见多了早已不能全记得,但也随山淮起身相迎。
宋秋来一拍崔佳文胸口,大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山淮一扯宋秋来袖子,便对那儒士模样老者拱手一拜,道:“陈丞相,您怎也来了?”宋秋来这才细细瞧一眼那老者,大惊失色哎呦一声,赶忙见礼,慌忙道:“陈爷爷,刚才是小子我大意了,一别十年竟未认得出您,您老恕罪恕罪。”
这儒生老者便是当朝帝师,现在官拜丞相的陈植熙。
那儒生样老者上下端详了宋秋来几眼微微一笑,也不怪罪和颜悦色道:“你这小子,还是这般泼皮,但可不能再那般犯浑了。”
一句话说的宋秋来是哭笑不得,想起十几年前陈植熙教他识字时他不肯学,一把将陈植熙胡子揪掉了一半,气的素来受人尊敬的老先生是吹鼻子瞪眼差点骂脏话,直接告到了宋寰那,说什么不肯再教宋秋来,宋寰是再三道歉方才答应再教宋秋来试试,事后宋秋来第一次尝到了挨板子的滋味,索性宋秋来后来虽不算听话,但小脑袋还算灵光学的不慢,陈植熙才对他有点笑模样。
崔佳文看着宋秋来,一拍手连笑几声,毕竟他也是知道当年这事的,咳了几声还是控制不住的笑着说道:“秋来,你现在该改叫陈丞相了。”
宋秋来先瞪了崔佳文一眼,又掐媚笑道:“陈丞相,您当了丞相可不能再记当年的仇了,俗话说的好,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话您总该听过吧。”
陈植熙听了忍不住一捋胡子,想到那被揪掉的胡子现在还心有余悸,忍不住笑骂了一声:“这混小子。”
随后山淮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陈丞相,且坐下再谈。”
待侍女奉上茶,山淮问道:“陈丞相,您今天怎有空来我府中?”
陈植熙端起茶杯闻了闻称了声好茶,便道:“我来你这有两件事。”
山淮心思一动,素来不来秦王府的陈植熙今天定是有事,不慌不忙道:“丞相且讲。”
陈植熙目光转向宋秋来,笑着问道:“我那小徒可好?”
宋秋来一愣,竟不知陈植熙所问的是何人,道:“我方才回京,遇到故人不多,不知您说的弟子是哪位?”
陈植熙眼睛向上一翘有些疑惑问道:“我那小徒杨夙凯不是也去了东焕城么?”
宋秋来“啊?”了一声,听是杨夙凯只好苦笑达道:“还真未听他提起过还在您门下做过学问。”心里也是疑惑,奇怪,怎就未听杨夙凯提起过此事?
陈植熙这老爷子也是一愣,心道两家不是世交么,怎能未提起过。语气有些不悦道:“也罢,待他过几日来时定要与他问问。做老夫的弟子可损了他面子?”
宋秋来瞪圆了眼睛甚是吃惊,心中惊道也没听他提起也要来京城之事啊。撇着嘴道:“我连他来京城都不知,待他来了您可要好好问问。陈丞相您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陈植熙目不转睛盯着宋秋来,语气瞬间略有严肃道:“小子,你可想一直在凌阁做事?”
宋秋来眸子一缩,也凝神注视着陈植熙,没有作答。山淮见两人都在怀疑对方是不是与自己见解有所不同,便浅然一笑,笑道:“陈丞相,秋来对变法有几分独到见解。”
宋秋来听罢这才又露出了笑容,就好似刚刚没发生过一样,谈笑自若道:“见解谈不上,但一直在凌阁也没什么不好的。”
陈植熙把宋秋来神态看在眼里,一笑便道:“浑小子,跟唱剧的一样,说变脸就变脸。”宋秋来只好愧疚一笑无言以对。
四人便一边品茶一边谈论起变法之事,可谈的越多宋秋来却有一个想法愈演愈烈,脸上也变得阴晴不定,似是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话却令几人都陷入陈思,只见宋秋来缓缓问道:“陈丞相您也支持变法,晋帝也不反对变法,那这进展怎会如此之慢?”
听后三人都像木桩一样呆在那里,心道此话不假,既然当朝晋帝当朝宰相都支持变法,为何两年才缓缓回收兵权,进展如此缓慢?
三五息时间,崔佳文先是一笑,似乎想通了什么,略带嘲笑的笑道:“军中首领怎会那么容易被收走兵权?若是那么容易被收回岂不是白当了将领?”正洋洋得意的崔佳文随即便遭到了三人鄙视的目光。
山淮揣测一番最先开口,冷声道:“军中将领纵使不想被收走兵权,可手握大权之人尚有半数支持变法。”
崔佳文一拍额头,左脸上一抖,有些憨笑一声,尴尬道:“这种事还得是你们想,当我多嘴。”
陈植熙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的问了一个跟刚刚宋秋来问的相同的问题:“你们可听过君子崖么?”
宋秋来山淮互视一眼,面面相觑都不言语,少顷,同时目光转向陈植熙,宋秋来缓缓道:“我倒是听过这个君子崖。”随即唤侍从拿来笔墨,写下晋帝两个字,又写下回京所见之人的名字,用线勾勒了起来,三人看向纸上不知他要做什么。待画好后只见一张关系网清楚的绘于纸上,陈植熙便也要过笔来,在上面填上了许多名字也用线跟宋秋来所写连了起来。
看后宋秋来深吸一口凉气,一个大胆的想法烙印在脑海上,不可散去。这关系网中北宁派与元亨派相互制约不假,可势力偏弱的元亨派却能不落于下风。就像有人在暗中扶持一样,晋帝?似乎晋帝也在被这股无形力量制约着,或者说畏惧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若真的存在,恐怕只有那个被金久涵提起过的君子崖真真切切存在才能做到,那么金久涵又是如何知道这等组织的?提笔在晋帝之上写下了君子崖三个字。
宋秋来只觉这无数条线汇聚成了一个庞大的谜团,这谜团就好似在眼前起了浓雾,十步可见,虽不知十步外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存在等着他前去,但却知道退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