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听不到说话的声音，顾新月才收回目光，她垂下眸，消瘦的手慢慢摸上口罩上方，眼睛对下那一片裸露的肌肤，这里曾经有一道蜈蚣似的伤疤。
如今她的疤痕没了，今天她不仅戴了口罩，连最有特色的双眼也稍稍做了伪装，陈雪大概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吧？所以才会没把她认出来。
如果陈雪知道刚才她并没认错人，一定会先是气愤，然后……开心到大笑。
毕竟，她快死了，而且在死前受病魔多年的折磨，她们肯定会很开心。
可是她怎么会让自己成为娱乐她们的存在呢？
新月弯了弯唇角，挪动着脚步继续慢慢向前行，步伐缓慢，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感觉到身体的机能在加剧丧失，她是真的快死了。
对其他人不到十分钟的路，而她却用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奶奶的墓前，摸着刻在墓碑上的字，新月的眼泪无声落了下来。
新月的生活在奶奶走了之后硬生生分为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前一部分她享了奶奶全部的宠爱，后一部分她活得像个在黑暗里挣扎的小老鼠。
现在她快死了，那些把她踩在泥潭里的人新月再没机会报复回去了。
而疼爱她的奶奶――新月摸着已经开始有了微小裂痕的墓碑，遗憾自己只能拖着病躯悄悄的来看奶奶。
如果死后有下一个轮回，她一定还要做奶奶的孙女，然后让奶奶做个令人羡慕的养尊处优的老奶奶。
至于那些欺负她的人，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只能白白受欺负，却连还手的能力也没。
可是
会有下一个轮回吗？
新月怅然的看着她站着的地方。
………
她一定已经死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奶奶的声音？声音那样的真切，不像她以前做的梦，每次都那般的虚幻。
新月眼睛还没睁开，眼泪刷的流下来。
“月月是不是痛得厉害？乖，不哭，不哭了啊，乖乖睡一觉醒来就不痛了，不痛了啊。”
满是厚茧的干枯手指抹掉她的眼泪，奶奶轻声的哄着她，然后是压着怒气的喃喃自语。
“罗贵家的闺女太不像样了，有空我定上门跟他们拉扯一顿，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女儿的，小小的女孩子咋就那么狠心呢。”
奶奶清晰的声音就在耳边，新月听得越发的心急想要睁眼看看奶奶，结果越是心急，却费了半天的劲也没睁开，她急得眼泪又哗啦哗啦的流下来。
“怎么哭得那么厉害？月月，是不是脑袋痛得受不了了？奶奶这就带你去医院看病去，乖孙不哭了，不哭了啊。”
话落，一双手探进她的胳肢窝里准备把她抱起来。
新月生病后瘦了很多，但到她死了时到底也有六十斤左右，奶奶一把年纪怎么抱得动她？
新月急得不行，使尽浑身的劲努力睁开眼睛，这次眼睛像是一下子冲破了障碍猛的睁开来。
“月月醒了？脑袋是不是很痛？不哭，不哭，奶奶带你再去看一看，很快不痛了。”
顾新月呆呆的看着一脸心痛又惊喜的奶奶。
奶奶……怎么变年轻了？！
奶奶走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健壮的老人却在弥留之际的几天生生老了十多岁，比同龄的人显老得多，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难道死后真的有天堂？
奶奶离开她后一直都在天堂吧？所以才会把身子骨养好了。
顾奶奶见她傻愣愣的，又惊又怕。
该不会是真的摔着哪里，连村里的赤脚医生都看不出了？！
顾奶奶不敢再耽搁，慌慌张的想把新月抱起来。
这病拖得越久她越心慌。
别把她的乖孙女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子拖垮才是！
双手才刚用力，新月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起来扑进她奶奶的怀中。
“奶奶，奶奶！”
新月开心的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喊着奶奶，她终于可以见到奶奶了。
怀里真实的触感带给她无比的安心，这不是梦里！
绝对不是她想触又触不到，醒来后带给她无限失落的梦里！
顾奶奶被孙女哭得心痛不已，恨不能代替她的乖孙承受这份痛，但她只能摸着孙女的小脑袋，一遍一遍说着安慰的话，“月月，奶奶这就带你去镇上看医生，看了医生就不会痛了。”
新月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记忆里的奶奶就是常常这样哄着她的，那份被哄时的温馨她一直都牢牢记住。
但现在她都一把年纪了，奶奶还是把她当作小孩子一样哄着，新月感觉到有些难为情。
虽然很怀念奶奶的关心，可她不能不懂事让奶奶担忧。
抹掉眼泪，新月点头微微一笑，“好，我不哭。”
话一出口，新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声音不对。
她的声音一向软糯，到三十岁那把声音听着依旧像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般夹着奶音。
“奶奶。”
新月一愣，然后又叫了一声，声音依然奶声奶声的。
新月有些懵了，呆呆的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的身板，立马吓了一跳。
现在她这小身板大概也就四五岁吧！
难道……难道在天堂还可以让人选择自己最喜欢最怀念的年龄生活？
新月震惊不已。
这天堂也太好了！
难怪世人在人死后都常会祝愿他们在天堂没有痛苦。
生前是有谁在祝福她吗？
如果有，那应该是她的主治医生，还有照顾她的才到医院实习不久的朝气蓬勃的小护士。
顾奶奶不知道转眼间新月已经断定了她们在天堂，怪孙女终于醒了，顾奶奶笑眯眯的应了新月一声，拿起床上一件小外套披在新月的身上。
新月还愣愣的，见状下意识伸出手方便顾奶奶帮她穿衣服。
顾奶奶一边帮她穿衣，一边话道，“到镇上要半个多小时，千万别冻着了。”
乖孙身体还弱，稍不注意吹了点风都会病倒，就算四月天下午的太阳正猛，顾奶奶也要为新月套上件小外套才安心，更何况小乖孙才遭了罪，她定要更细心，没得把乖孙给冷着了。
去镇上？
天堂也有小镇？
新月一脸懵，“奶奶，我们去镇上干嘛？”
“当然是看医生，看了医生月月的脑袋就不痛了。”
新月听得一愣愣的，还真是，她的脑袋确实在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伤着的额头。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一碰痛感立刻传到大脑。
不过这点痛算不上什么，新月哼都没哼一声。
只是奇怪，她才刚到天堂怎么受伤了？
她记得在五岁时她被村里一个小女孩推倒在地，脑袋刚好砸在石头上，位置刚好和这伤口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