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榆住到了阳和驿馆里没多久,督标都司张传捷带着王永强、刘迁两名队长就找来了,兄弟们好久没见面,抱在一起就大呼小叫,刘迁张口就叫李榆请客,王永强也跟着起哄,李游击成亲了,而且一娶就是俩老婆,怎么也该好好吃他一顿。
李榆一拍胸脯,我们去吃面饼、羊肉汤去,张传捷他们立即反对,这么大个事哪能一碗羊肉汤就算完的,怎么也该吃顿好的,陈二柱马上拍着口袋说,榆子哥,我们有钱了,你在总督大人那儿的时候,宋大人悄悄塞给我们三两银子做花销,那个巡抚张大人不知怎么知道了,也跑来送了五两银子,咱们有的是钱吃好的。
李榆高兴地说:“那我们就吃巡抚大人和副使大人去。”
李榆带着莫日格、陈二柱、刘石头和张传捷他们三个立即勾肩搭背出了驿馆,当兵的和当官的想的总是不一样的,他们才不在乎李榆娶什么样的老婆,明军中下级官兵普遍很穷,三四十岁打光棍的比比皆是,谁能娶上老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其他人不吃一顿绝不甘心。
阳和地震后有不少店铺被毁坏,街面上还有些凌乱,他们在阳和的大街上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家又便宜又干净的酒馆坐下,接下来就要足了酒肉边吃边谈起来,张传捷等人对李榆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游击大为羡慕,都觉得照这样下去,李榆以后当总兵都有可能。
陈二柱却说道:“你们以为我们榆子哥这个游击好当啊,那是一刀一箭拼出来的,明国的官还不给我们发军饷,上回我们夜袭察哈尔营地冒了多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一个都回不来,还是你们好过,躲在阳和城里什么事都不干,照样有军饷拿。”
刘迁发火了:“陈二柱,你别说风凉话,你以为老子不想打呀?当官的不敢打、当兵的不想打,你让我们怎么办?”
张传捷摆摆手说道:“别吵了,是我们自己没出息怪不了别人,榆子当这个游击,我就心服口服。”
喝了几口酒下肚,王永强、刘迁就抱怨起留在督标没前途,前任总督张晓革职了,这位新来的总督年纪太大,干不了几天,以后新来的总督肯定要用自己的人,像他们这种督标老人以后在哪找饭碗都不知道,人家督标游击就聪明,扔下一份辞官信就跑了。
李榆马上说,督标游击马奇到蛮汉山做生意了,前两天才见了面。
张传捷惊讶地张大了嘴,连忙说道:“榆子,我们哥仨可是你的兄弟,以后混不下去的时候,你那里可得收留我们。”
刘石头抢先点头说:“我们那里就是缺能当官的人,可你们先想好了,我们那里没有军饷,大家一锅里吃饭,挨饿是经常的事,觉得能吃下这份苦再来。”
刘石头的话像浇了桶冷水,张传捷三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王永强才说:“真要混不下去了,我就投奔你们,总比要饭好得多。”
李榆踢了王永强一脚:“兄弟们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说些丧气话干什么,今天我们就使劲吃肉喝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陈二柱、刘石头说了声好,又要了一大盘猪肉吃起来,刘迁笑着说:“你们整天守着牛羊,却像是一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刘石头摸了摸嘴说:“你懂什么,我们那里想要什么就缺什么,好不容易养些牛羊牲口,都得送到马市换活命的东西,谁舍得吃?”
不爱说话的莫日格也开了口:“我们那里牲口金贵着呢,死一只羊要报百户所,死一头牛、一匹马那就是大事,不但要立即报千户所,大断事还会派人调查,谁惹了事那可是要挨鞭子的。”
张传捷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看来你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王永强、刘迁也是嗔目结舌,看来丰州这个饭碗不好端啊!
这顿饭吃了很久,一帮子人说说笑笑到很晚才散去。
李榆在阳和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大家都在等虎墩兔憨上门要饭,平时也闲着没事干,王象乾无聊的时候就把李榆找去聊天,老王头很快发现了李榆最大的才华,这家伙居然能通晓汉、蒙、诸申三种语言和文字,他对着宣大的文武官员夸赞李榆,你们谁敢瞧不起靖虏游击?就凭这一手他就能在边镇混饭吃,这比中个举人还实惠。
王象乾为了与虎墩兔憨和议召集了不少文武官员到总督府听命,没事的时候大家就闲扯,这段时间的热点人物是张翼明和渠家祯这两个倒霉蛋,皇帝已经下旨抓捕两人入狱,刑部的差役已经把两人从大同的家中带走了,宣大的官员普遍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私下里还为两人抱屈,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张翼明这回彻底完了,皇帝要杀鸡给猴看,已经暗示三法司定老张个死罪,本来皇帝还是通情达理的,知道大同之变的问题主要出在明军无粮无饷,渠家祯能凑出千把人守住大同也算劳苦功高,打算放老渠一马,可朝中文臣不服气,认为既然要抓抚臣,那么放过有守土之责的镇帅就没有道理,要惩处就一个也别放过,于是老渠也倒霉了,老渠冤啊!八成也要定个死罪。还有人说前总督张晓也保不住了,朝中清流们记起他上奏给魏阉建生祠的老账,向皇帝上奏说,抚臣、镇帅都抓了,他们俩的顶头上司宣大总督责任也不小,也应该受到惩处,看来老张头也要吃官司了。
大家议论的时候,李榆远远躲在一边,这里他的官职最小,还轮不到他说话,与李榆通常在一起的是宣府抚夷总兵王世忠、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这两人都是刚从蓟辽调来的,两人都是夷人,人生地不熟,汉话说的也不好,宣大官员都不待见他们,这俩家伙跟别人无话可说,很自然地把李榆当成了同类,大家都是从蛮夷之地投效明国混饭吃的,谁也摆不起架子,三个人胡吹几次后就开始称兄道弟了,王世忠还非要和李榆拉亲戚,他自称是叶赫首领金台吉的亲孙子,察哈尔汗的苏泰哈屯是他的堂妹,李榆既然娶了察哈尔汗的妹妹,那么他们俩也算是姻亲,李榆想了半天也算不清楚这个亲孙子和他算什么亲戚。王世忠很爽快,算不清楚就别算了,反正我们哥仨绑在一块了,你现在混得比我们俩好,以后就要多照应我们。
王世忠抱怨说,明国人心眼太多,说翻脸就翻脸,当初他们叶赫部听了明国官员的话和建州部对抗,结果一败涂地连叶赫城也丢了,明国除了派出少量没用的兵帮忙守城,其他什么也没做,害得叶赫被灭了族,他不想投降建州部,一路流落到明国京师,人家明国的官理都不想理他,给他几个饭钱就把他打发走了。
王国忠悲戚地说:“那段日子惨啊!我都怀疑哪天会不会饿死在街头,幸好孙阁老出任蓟辽督师,靠孙阁老的提携我才在蓟辽谋了份差使,兄弟呀,你可得多留份心眼,手里没了部众和地盘,没人会把你当回事的!”
王牧民也说:“兄弟,我们草原上的人老实厚道,容易被人骗,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们哥俩,我们这些作哥哥的一定会帮你。”
几天混下来,李榆就觉得不耐烦了,这时丰州大统领府送来急报――察哈尔汗终于到了,他亲自率领察哈尔大军从鄂尔多斯东渡黄河进入丰州西哨地区,并且派云荣到蛮汉山通知李榆去见他,大统领府为防万一下令全面备战――李富贵、鄂尔泰和赵吉估计双方盟誓在先开战可能性不大,但也害怕察哈尔汗脑子发热把他们一块收拾了,西哨的乌尔登千户所全部撤到马头山营地与乌海、巴克两个千户所会合,亲卫营和留守蛮汉山的各千户所青壮已经开赴沧头河西岸准备阻击,黑河以南的丘显和博尔术两个千户所也做好准备,只要察哈尔敢动手,他们立即就对库库和屯展开攻击,东哨的特日格、杨大志两个千户所随时准备增援丘显、博尔术。
李榆迅速到了总督府报告,要求回蛮汉山,总督府的人听到消息却松了一口气,虎墩兔憨终于露面了,毫无疑问他已经接到旧上都城大帐的报告,前来与大明和议了――鄂尔多斯地广人稀,且有大片沙漠戈壁无法放牧,当地部族甚是穷困,他这一场胜仗打下来也捞不到多少好处,照样还是个穷光蛋,该要饭时还得要饭。
“靖虏游击,你立即赶回去,虎墩兔憨想见你,你就去告诉他,本官已经到了阳和坐镇,他想找条活路,就速向我大明乞和,”王象乾对李榆说完,又吩咐宋统殷,“献征,虎墩兔憨要来和议,你就代表本官带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等走一趟。”
张宗衡又补了一句:“靖虏游击,若是虎墩兔憨胆敢滋事挑衅,你就给我狠狠地打。”
李榆本想立刻就走,一听张宗衡的话又站住了,哭丧个脸说道:“巡抚大人,末将无粮无饷,又无军械,打不过插汉啊!”
张宗衡一听就有些冒火,这家伙也学会讲价钱了,宋统殷赶忙说道:“靖虏游击那里确实困难,眼下秋粮开始入库了,可以给他们些粮食,箭矢之类的军械也可以给一些,他们那里出了事,边墙就危险。”
王象乾也点点头同意,张宗衡没好气地对李榆说:“你放心吧,本官会派人给你们送些粮食、箭矢,还不快去!”
丰州川,丰州兵与察哈尔兵已经在沧头河两岸对峙,两家表面上是自己人,但实际上谁都在提防对方黑自己一把,鄂尔泰甚至派人监视巫浪哈和她那帮察哈尔人,惹得巫浪哈大发牢骚,不过巫浪哈还是比较知趣,知道这里可不是她胡闹的地方,埃不哈河的消息传到蛮汉山后,蛮汉山的人看他们察哈尔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尤其是乌兰得知自己的父汗战死、哥哥巴图下落不明的消息,一见到巫浪哈就怒目相视,所以巫浪哈这段日子特别守规矩。
察哈尔人对这种氛围受不了了,已经调进亲卫营的朝鲁带了一大帮人去找赵吉诉苦,这帮人信誓旦旦告诉赵吉,最忠于大统领的非他们这帮察哈尔人莫属,过去跟着那些万恶的察哈尔贵人们,他们只能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冻死饿死,投奔了大统领后,他们终于翻身得解放,吃上了大锅饭,再也没人欺负他们了,他们决不允许别人破坏他们的幸福生活,就是察哈尔大汗都不行。察哈尔人的群情激奋把赵吉吓了一跳,大家都吃腻了的大锅饭,这帮家伙还吃得津津有味,看来察哈尔人是被饿怕了,最终在察哈尔人的一致请求下,赵吉同意把他们放在沧头河第一线,于是七八百名察哈尔青壮在朝鲁的带领下,大张旗鼓地开到沧头河边,与他们的族人对峙。
云荣是最辛苦的人,他奉大汗的旨意到蛮汉山通报,一到大营就受到李富贵、鄂尔泰和那木儿的围攻,我们刚刚才盟誓,你们大汗就窜进我们的地盘,是不是打算毁约?你们大汗请我们大统领见他是不是有坏主意?云荣指天发誓,这回大汗是借道去明边和议,顺便见见新妹夫,事情办完肯定离开,绝不会毁约,云荣还说他也是丰州新生活的忠实拥趸,与大家也都是好朋友,他怎么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他云荣以后还要出来见人啊!
李富贵直言不讳,我们可以相信你云荣,甚至也可以相信大汗,但大汗身边那些贵人们值得信任吗?你们察哈尔是各自为政、一片散沙,你能保证那些贵人们不趁机使坏黑我们大统领吗?云荣无话可说了,那帮察哈尔贵人确实不是东西,傻子才会相信他们,他赶紧跑回去再次请示察哈尔汗,察哈尔汗也觉得自己身边的台吉们实在靠不住,说不清楚会不会出个疯子,他很大度地表示,既然如此,我就在沧头河边见我新妹夫,云荣回到蛮汉山把最新进展通报大家,李富贵他们不好推辞了,但又在细节上继续扯皮,云荣又得往回跑,好不容易把地点、礼节和双方的侍卫人数定下来了,云荣长嘘一口气说,这下算完了,我们把时间定下来吧。
李富贵点点头,好,就这样吧,但你还得等我们大统领回来,云荣气坏了,闹了半天你们大统领根本不在,你们几个打算把我累死呀!李富贵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们大统领去哪儿了吗?是去阳和!我们大统领现在可是在明国朝廷都挂了名的人,新任宣大总督一来就非要见我们大统领,还说这边墙内外的事离了我们大统领就玩不转,来请了四五趟,我们大统领实在抹不开面子才去的,我们大统领够牛的吧,你就安心等着吧。”
云荣一赌气说道:“算你们牛,我就不走了,在你们这儿等着他。”
李榆赶回蛮汉山大营,云荣才松了口气,察哈尔汗与李榆首次见面的事总算确定下来,巫浪哈熬出头了,见到李榆就泪眼汪汪表示要与李榆同生共死,乌兰和李富贵、鄂尔泰商量后,同意由她陪同李榆去见她的汗兄。
沧头河边,秋天的大草原依旧绿草如茵,河水却有些泛黄,蜿蜒着从草原上淌过,白雾渐渐散去,大批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河的东岸,随即牛角号声响起,对岸很快传来回应的号声,全身披挂的李榆转头对身边的赵吉说:“察哈尔汗到了,我该过去了,你留下带队警戒。”
李榆一挥手,五百名亲卫营铁骑跟随他冲出队列,迅速趟过沧头河到达对岸,正好与对面驰来的一队人数相仿的骑兵迎面相遇,双方都停了下来,相隔四五百步各自列队展开,李榆向对面望去,一面大纛之下正有一群人对他指指点点,李榆身边的巫浪哈突然大叫起来,接着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大汗哥哥、泰松妹妹。”巫浪哈冲到大纛之下热情地与兄长、妹妹拥抱在一起,察哈尔汗抚摸着妹妹的长发,微笑着说道:“巫浪哈,我百灵鸟一样的妹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你的李榆恰来了吗?”
“他来了,正向汗兄走来,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巫浪哈兴奋地指着背后――李榆留下了孟克、吉达,正带着莫日格、陈二柱向这边走来,察哈尔汗点点头,云荣从他身边纵马而出迎接李榆。在云荣的指引下,李榆到了察哈尔汗面前翻身下马,对着察哈尔汗行跪拜礼,大声呼喊着:“土默特大统领李榆参见大汗,愿大汗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