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显志越想越怕,当赵吉告诉他,蛮汉山铁骑明天天亮就要撤回蛮汉山时,白显志下定了决心,得胜堡的关防大印无论如何也得交出去,自己还是回大同更保险,他是老军务,从来就不相信察哈尔人能有本事攻破大同。想通了这一点,白显志立即把得胜堡活着的军官召集起来开会,还专门派人把附近镇羌堡、四城堡和得胜口的守备也喊过来,会议议题只有一个,谁来接掌得胜堡,他本人是大同总兵府的坐营游击,有的是大事要处理,不可能留在这里,大家商量一下谁来接印吧。
军官们一起沉默了,这时候谁出头谁是傻子,白显志连喊带吆喝,就是没人理他,白显志急了把关防大印往镇羌堡守备的面前一放,就是你了,在这里就数你官最大资格最老。镇羌堡守备吓得跳了起来,带着哭腔叫道,白大人,你直接把我送大狱里算了,镇羌堡我都不敢说能守住,你还把得胜堡又塞给我,你这不是坑我吗?打死我也不干。
镇羌堡守备耍赖,其他人也跟着学,就是没人往坑里跳,白显志又气又恨,对明军军官们连施威胁利诱,大家就是不接招,一致表示,既然邢参将把大印交给你,那你就是我们的头,我们保证听你指挥,但有黑锅你也得背着。白显志几乎要被气哭了,凭什么呀,我好端端的总兵府游击不做,跑你们这破地方背黑锅,他一咬牙叫道,不管你们几个接不接大印,我明天一早就走,大不了回去坐牢,这总比掉脑袋好,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等死吧。
白显志把话说到这地步,大家也意识到,其实在座的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真要出了事谁也跑不了,必须坐下来一起合计这事。得胜口守备脑子灵,出了个主意,大家怕得胜堡守不住而不愿背黑锅,无非就是因为兵太少嘛,现在得胜堡谁的兵最多,蛮汉山的鞑靼啊,我们把得胜堡交给他们不就行了吗。
白显志一听就使劲摇头:“那些人是鞑靼呀,上官知道了饶不了我们,如果出了事我们更脱不了干系。”
得胜口守备耐心讲解起来,我们当然不会把得胜堡直接交给那帮鞑靼,但可以交给朝廷的人,那个李举人不是总督大人派去监理蛮汉山军务的吗,我们就把得胜堡交给他,真出了事也有总督大人先顶着,我们正好可以脱身。
得胜口守备的话一下子点醒大家,对呀,背黑锅的人有现成的,我们争什么,于是约到一起一窝蜂地去找李槐。
李槐此时正在灯下看书,这几天把他累坏了,幸好一切顺利,自己这边只损失了不到百人,但战果巨大,缴获战马七百余匹,另外还有三四百头牛和骆驼,这些战利品对蛮汉山太重要了,可以大大缓解蛮汉山的困境,而且察哈尔人经此一败已经军心动摇,虎墩兔憨只能尽快出关,大同实际上已经安全了,最让他担心的李榆那边也派人传来他已经出关的口信,打这么一场大战蛮汉山铁骑几乎完整无缺,大家可以高高兴兴回家了,李槐心里轻松下来,就忙里偷闲在邢万民的书房里看起书,他可想不到有一帮子人正在算计他。
李槐看到白显志一伙深夜来访,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过白显志马上告诉他,他们是来拜访求教的,像李先生这种大才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一想到李先生明天就要走他们觉都睡不着,所以特地深夜叨扰,请李先生多给他们这些粗人讲讲道理。
得胜口守备大惊小怪地指着李槐桌上的书叫起来,这不是故戚大帅的《练兵实纪》吗?这本书我们都看不懂,李先生可得教教我们,李先生真是文武全才啊!幸亏我们连夜来了,要是让李先生走了,我们这辈子就糊涂下去了。
这帮人七嘴八舌把李槐大肆吹捧,一定要李槐给他们讲讲做人做事的道理,李槐被他们说的莫名其妙,只好给他们随便说了几句,立即引起这帮家伙的一片叫好,镇羌堡参将顿足摧胸,后悔没早听到这些道理,白活了半辈子。
白显志趁机捧出得胜堡的关防大印放在李槐面前,激动地对大家说,李先生能到得胜堡来,是我们这些粗鄙武夫的大幸,这颗关防大印非李先生这样的旷世奇才莫属,有李先生在就有得胜堡在,谁要跟李先生争这颗大印,我就跟谁急。
明军军官们对白显志的话一致赞成,叫喊了一阵没有李先生就没有得胜堡的话,然后,然后就是一拍屁股走人了。
李槐目瞪口呆地望着桌上的关防大印,过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低声自语道:“一群混账东西,竟然打起我的主意,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敢给我就敢要。”
李槐精神一振,大声对门外卫士喊道:“速去请掌兵事,就说我有要事商量。”
李榆的夜袭把察哈尔汗向明国胁赏的计划全打乱了,大同城上的明军像是打了鸡血,一改往日缩头缩脑的模样,精神抖擞地在城上鸣铳放炮,主动向察哈尔人挑战,而察哈尔人则军心涣散,察哈尔人一夜乱战损失并不大,只死了两千来人,对近十万入关的察哈尔人来说完全可以承受这个损失,但这一仗带来的后果却是非常严重――察哈尔各部的人心散了,其实从入关那一刻起,察哈尔人就处于恐惧与亢奋交集之中,饿极了出来抢一把谁都愿意,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家底,大汗携十万之众西进,经过与右翼各部连续苦战,特别是库库和屯那场恶战之后,察哈尔人只剩下不足七万人,马也只有四五万匹了,现在能撑起十几万人的架子,全靠收编了大量被俘和投降的永邵卜人、土默特人充数,这点实力根本经不住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消耗,各部首领和部众们对向明国胁赏没有多大兴趣,明国给钱也是给大汗,他们又得不到多少好处,还不如带着抢来的财物早点回家过日子,李榆的夜袭正好给了他们机会,三四万人趁混乱溜出边墙,带头的还是大汗的妹妹巫浪哈公主,他们的理由还挺充分――要向蛮汉山的那个洪巴图鲁报仇雪恨,察哈尔汗当然知道这是骗人的鬼话,这帮家伙根本没这个胆子,他们早就被那个洪巴图鲁打怕了,见到蛮汉山的黑鹰旗就会发抖。
察哈尔汗气愤地在大帐里走来走去,能跑的都跑了,没来得及跑的也人心惶惶,眼前这对宝贝就怯生生地提出要出关打蛮汉山。
“衮楚克、泰松,别以为本汗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出了关就会像绵羊躲避猛虎一样远远躲开那个蛮汉山的洪巴图鲁,本汗是不会放你们走的,你们有勇气的话就跟着本汗去攻打大同吧。”察哈尔汗猛地停下脚步怒斥道。
衮楚克、泰松两口子就是笨,巫浪哈一声不吭就溜之大吉了,他们俩还去傻乎乎地找大汗请示,理所当然要挨骂,察哈尔汗骂完这俩口子,又对群臣说道:“明国竟然藐视我们察哈尔人,本汗多次提出和议他们置之不理,不但无耻地诱杀本汗的重臣贵英恰,还唆使蛮汉山的土默特人偷袭我们,必须给他们点教训,本汗决心已下,要攻破大同城,让明国再不敢小瞧我们,你们各自快去准备吧。”
帐内群臣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不动,察哈尔汗愤怒了:“你们怎么还不动,难道明国的兵也把你们吓破胆了吗?”
土巴济农低声说道:“大汗,我们草原上的人不怕打仗,但我们对付不了汉人坚固高大的城池,明国人太多可以不怕死人,但大同会让我们察哈尔人的血流尽的!”
“土巴,你也胆怯了,你们都是胆小鬼,大同城上才多少明军,他们挡不住察哈尔的勇士,卫拉特人、土默特人有勇气围攻明国的京师,难道我们察哈尔人就不敢围攻大同。”
“大汗,卫拉特人、土默特人实力强劲时的确围过明国京师,但他们与守城明军稍一接触后,感觉不对很快就撤退了,不是我们蒙古人打不过明军,而是我们没有实力和明国拼消耗,如今我们察哈尔各部在宣大边外立足未稳,钱粮两缺、马瘦人饥,而黄河以西的右翼各部蠢蠢欲动,强大的金国又虎视眈眈,蛮汉山里还有那个凶悍的洪巴图鲁,现在还不是我们和明国彻底翻脸的时候,大汗,我们要养精蓄锐啊!”云荣也低声提醒察哈尔汗。
察哈尔汗狠狠地瞪了云荣一眼,不再说话了,其实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实力和明国开战,相反还需要明国拉他一把,刚才说的也是气头上的话,大帐内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这时,一名侍从悄悄进来递上一封书信,云荣看了看惊喜地笑了一声,随后把信呈给察哈尔汗,察哈尔汗看罢,眉头舒展开了――信是旧上都城大帐的留守大臣写来的,他报告说宣府镇独石口堡的明军传来口信,明国朝廷的御史李柄要求与察哈尔汗和议,留守大臣请示大汗是否准许和议。
“明国朝廷终于肯与本汗谈判了,明国还是有明白人啊!”察哈尔汗长出一口气,他朝群臣挥了挥手说,“你们既然都不愿意打大同,那就用不着继续包围大同了,各部自行向边墙撤退,全部在边墙附近集结待命,云荣,你随本汗立即赶往旧上都城大帐,马上就出发。”
察哈尔汗前脚走,察哈尔各部后脚就撤,大部分人一口气就撤出边墙,明军总算松了口气,很知趣地目送察哈尔人离去,双方基本回到察哈尔人入关前的态势。
关内不打仗了,关外却一时停不下来,李榆还在与巫浪哈玩着捉迷藏,巫浪哈真够狠,她在边墙内外又到处忽悠,两三天时间居然拉来了两三万人来找李榆算账,李榆往哪跑她就往哪追,她也不嫌麻烦,走哪都是携家带口、赶着牛羊,几万人死死裹在一起,李榆想打她也找不到机会。
“这个大婶怎么回事?她这样也追不上我们呀,她就打算这样一直缠着我们?”李榆很奇怪,按照他的计划,把察哈尔人在边外的崇山峻岭中拖着玩几天,把对方拖疲拖垮了,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回蛮汉山了,可没想到巫浪哈一下子带了几万人追他,而且不依不饶,越追越有精神。
“是啊,我也觉得这娘们不对劲,按说察哈尔人一般不敢进山啊,可这娘们不但跟着我们进山,连牛羊也带进来了,这也不像打仗的样子呀,”孟克也大为疑惑,他歪着头一想又嘿嘿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当年阿巴泰家的二妞追得你满地跑的样子。”
李榆狠狠地瞪了孟克一眼,孟克赶紧闭上了嘴,李榆挥手向北一指:“察哈尔人愿意追就让他们追吧,我们出牛心山向北去,带他们到断头山那边继续玩,我就不信拖不垮他们,二柱,把你的牛角号吹起来,莫日格大哥,你再射几枝鸣镝,告诉察哈尔人我们走了。”
陈二柱乐呵呵地吹响号角,两枝鸣镝也从天空划过,很快远处的山谷中传来回应的号声,亲卫营一起哄笑起来,这几天他们与察哈尔人一直这样玩,土生土长的丰州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知道那条山路、那条河谷能走,可察哈尔人不行,进了山就找不到方向,李榆很害怕陪他玩的伙伴走丢了,时不时用号声、鸣镝提醒一下对方,察哈尔人则毫不示弱地也用号声、鸣镝回应,他们还在后面跟着呢,有时走昏了头还主动用号声联络。
亲卫营走出牛心山继续向北奔去,斥候跑回来报告李榆,跟上来的察哈尔人明显减少,以前两三万人的队伍现在一万五都不到,其他人都不知去向。李榆笑了,察哈尔人终于熬不住了,这崇山峻岭的滋味不好受,也真够难为这帮拖家带口的察哈尔人的了。
“我们继续撤,再给察哈尔人打个招呼,要他们跟上,”李榆对亲卫营的军官们轻松地说道,“我们把他们拖到断头山再转几天,找机会揍他们一顿,然后我们就回家。”
亲卫营的兄弟们嘻嘻哈哈说笑着,重新上马向北驰去。
巫浪哈这段日子不好过,她赶到宏赐堡时只收罗到一部分部众,大部分部众都被贵英恰一家人带着出关了,她又气又恨,这一家人果然狼心狗肺,想甩掉她可没那么容易,她以找李榆报仇为借口号令宏赐堡下的各部落,一心想出关的各部首领们也巴不得有她这个大汗的妹妹做幌子,马上跟着她就一起出了关。在关外,她很快就追上了被贵英恰一家人拐跑的部众,一顿威胁利诱后,贵英恰的兄弟、儿子们老实了,答应随她追杀李榆,于是巫浪哈打着追击李榆的幌子就在关外转悠开了,察哈尔汗命令她率部回大同城下,她坚决不同意,而且声称不抓住那个蛮汉山的洪巴图鲁就决不收兵,察哈尔汗非常生气地给她去信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我都明白,你翅膀硬了,不想让我管你了,那好,你就去打那个洪巴图鲁吧,最好把蛮汉山也拿下来,你要是不敢去,就别来见我,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巫浪哈知道哥哥是真发怒了,只好硬着头皮陪李榆玩下去,但这个臭小子太狡猾,一头就钻进崇山峻岭之中,她也只好跟着进山,她又怕自己好不容易拉来的人跑散了,而且心里实在惧怕自己人少了会被李榆趁机打一顿,就逼着大家跟她一起进山,这样一来大家可就遭罪了,尽管李榆非常体贴地给她指路,而且也没动手打她,但李榆他们能走的路,拖家带口、赶着牲口的察哈尔人走起来一样非常艰难,几天下来大家怨声载道,幸亏大家进了山头就发晕,谁都怕迷路不敢乱跑,这才保住队伍不散伙。但出了牛心山一带,情况就不好了,眼前又出现广阔的草原、延绵的河流,巫浪哈拼凑来的乌合之众们马上就动心了,他们不敢跟着巫浪哈瞎追了,李榆的号声和鸣镝还在力图勾引他们接着走,但他们绝不会再上当了,李榆想干什么他们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不能再跟着公主殿下乱窜了,于是察哈尔人脱离巫浪哈魔掌的逃亡开始了,先是几个小部落偷偷溜了,接着几个大的部落也不辞而别,巫浪哈想对他们威胁利诱都没有机会。
眼看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贵英恰的一家人终于和巫浪哈摊牌了,在断头山下,贵英恰的兄弟、儿子们一起找到了巫浪哈,明确告诉她,他们不会再跟着公主殿下瞎胡闹了,而且一定要收回属于贵英家的部众和牲口。
(9月3日,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死难者致哀,战争带不来任何骄傲、欢笑,留下的只是眼泪和痛苦,战争总是源于少数人的无耻和多数人的无知,警惕啊!人类。愿人类消弭仇恨、珍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