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榆在库库和屯过安稳日子的时候,沈阳的四贝勒也就是当今的天聪汗正在苦斗不休,而且已经焦头烂额了——老汗留给他一个烂摊子,大金国快撑不住了,粮价还是止不住地上涨,不但尼堪、蒙古人在挨饿,八旗中的诸申自己也吃不饱肚子,大金国有的是银子就是缺粮,粮食一涨价,其他如布匹、铁器等活命的东西马上跟着涨价,手里捏着大把银子的金国勋贵、大臣们觉得自己也要变穷光蛋了,一个个怨声载道,本着老汗活着时的既定方针“没饭吃就打仗”,天聪汗马上找到了扎鲁特这个软柿子捏,而且打得还很顺利,杀了扎鲁特的鄂尔斋图,顺便还把西拉木伦河又扫荡了一遍,察哈尔汗连个屁都不敢放,可打仗只能只能暂时转移一下矛盾,吃饭问题还是解决不了,而且打穷骨头没油水,捞不到多少实惠,更麻烦的是还惹来一帮跟着察哈尔汗混不下去的蒙古人跑来要饭,不,是跑来归顺,这不是成心来添麻烦吗?
天聪汗也想了办法,拖克索农庄只准每备御保留一个,而且庄丁限定为八人,多余的人分屯别居自己种地去,宫殿、边墙也不修了,拉来的丁壮都赶回家,没地种的尼堪也好办,辽东的土地多的是,就从清理出来的余地中划一块给他种,天聪汗把主意还打到商税上,下汗谕“市税为国费所出,听其通商贸易,私往外国及漏税者罪之。”但天聪汗的三把火没燃起来,拖克索的庄丁早就跑得差不多了,能剩下八个就不错了,能有多少余人?让尼堪分屯别居自己种地更是句空话,种粮得要种子、农具和牲口,这年头谁置办得起,至于收商税那也得有人做买卖啊,八旗诸申不准做生意,汉民饭都吃不上了哪做得起生意,能到大金国做买卖的明国商人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不来坑你一把就不错了,一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大金国没饭吃了,人就要胡来,出了城遍地是盗匪,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各地诸申吓得大白天都不敢出寨堡的门,大金国比以前更乱了。
天聪汗都要苦死了,可其他大贝勒还对他不满,四贝勒一登基就取消了四大贝勒轮值的规矩,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老八年富力强,要其他三个大贝勒掺和什么,可这几个家伙还不服气,阿敏时不时暗示他要分家单过,莽古尔泰背后老说老八的坏话,大贝勒代善最有涵养,就喜欢一言不发看着老八着急上火。最麻烦的是这三个人权力太大,没他们点头,天聪汗什么事都做不了,大金国的人都称他们是大金的四尊佛。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一想到盘踞在辽西的明军,天聪汗立刻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他就怕明国突然壮起鼠胆跟他玩命,明国太强大了,只要明军进入辽东和他死打烂缠一个月,以大金国目前的局面,自己都要崩溃,但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十月间大明辽东巡抚袁崇焕莫名其妙派李喇嘛和都司傅有爵来沈阳为死对头英明汗吊丧,并祝贺天聪汗即位,天聪汗喜出望外,这至少意味着明国还没有考虑揍他。
天聪汗把辽东巡抚派来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了近一个月,还特意在大贝勒从西拉木伦河凯旋而归的时候,让使者亲眼目睹大金得胜之师的军容,把这些过场走完了,天聪汗才派方吉纳、温塔石随同李喇嘛、傅有爵一起到宁远见袁崇焕,而且非常直率地给袁崇焕修书一封,“昔皇考往宁远时,曾致玺书言和,未获回答。如其修好,答书以实,勿事文饰。”天聪汗是真想议和啊,明国相对于金国简直就是庞然大物,双方要是一直打下去,不管金国打多少次胜仗,最后倒霉的只能是金国,但天聪汗没想到方吉纳、温塔石很快就被赶回来了,那封信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辽东巡抚既没有拆封,也没有回信,理由是信封上所书“大明”与“大金”字样并列,说明建州无视****的尊严,无法向朝廷转交,也没必要回复。天聪汗脸都被气青了,既然明国继续无视大金的存在,那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聪元年正月初八,天聪汗下谕旨在大政殿召集御前会议。诸贝勒、重臣全部到场,天聪汗首先离座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行大礼,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与其他三位大贝勒一起并列面南接受群臣的参拜——天聪汗很讨厌老汗定下的这个规矩,但他还不得不忍着,现在的大金国是四尊佛当政啊!
现在大政殿一开会就热闹,而且还有点乱,这都是天聪汗的杰作,是他坚持修改官制,把一大帮子人拉进了大政殿——各旗的贝勒们权力实在太大,处处碍手碍脚,天聪汗不得不削他们的权了,他首先是对各旗挖墙脚,扩大了各旗固山额真的权力,规定八固山额真分领八旗旗务,直接受命于大汗本人,硬从各旗旗主手里挖了一块权力出来,又设立******臣赞理各旗旗务,听八旗讼狱,再设******臣,参理讼狱,提调八旗行军驻防,如此一来各旗旗主手中的权柄大大削弱。接着就是掺沙子,天聪汗坚持八固山额真、十六赞理大臣、十六提调大臣不得由贝勒、贝子们兼任,而是由大汗从八旗中选任,如此一来,天聪汗趁机把他信得过的人,至少是看得顺眼的人安插到各旗的要职上。贝勒们当然明白老八这是要夺他们的权,可这种大家都升官发财的好事他们拦得住吗?他们自己的人也不会乐意,各旗的贝勒们吃了大亏,明面上不好硬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天聪汗心里也明白,他算是被别人恨死了,不过这一招还挺好使,各旗的贝勒们胡搅蛮缠的时候也有所顾忌了,比较麻烦的就是被天聪汗拉入伙的这帮人大多是不识字的粗人,每次叫他们参加御前会议总是有点乱。
天聪汗扫视群臣一眼,拿出被退回的那封信,把明国辽东巡抚退信的事告诉群臣,群臣立即大怒,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有几个家伙已经跳出来要争先锋了,天聪汗看火候差不多了,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郑重地对群臣说道:“明国无礼,漠视我大金,本该兴兵讨伐,但战火一起必伤及两国无辜百姓,我大金向来仁义,为千万生灵计,一心向和,与明国议和势在必行。”
群臣马上高呼“大汗仁义”、“大汗英明”……,阿敏与莽古尔泰相视一笑,这帮家伙也只会干这个,其实人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出兵伐明的时候。
天聪汗接着说道:“我大金此次主动向明国辽东巡抚提出议和,但大金与明国之间的是非曲直必须明确,两国开战曲在明国,而非在我,‘七大恨’就是两国燃起战火的原因,明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否则兵戈相见。”
群臣们又是一阵欢呼,“大汗圣明”、“大汗威武”之声不绝于耳,天聪汗命库尔缠、达海将写给明国辽东巡抚的信读给大家听,信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就是重申老汗当年提出的“七大恨”,关键是议和的条件,大金要求明国出“初和之礼”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绸缎一百万匹、绫布一千万匹,金国出“初和之礼”东珠十颗、貂皮两千张、人参一千斤,和好之后,每年还得各赠礼品。
库尔缠、达海边读边笑,群臣们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大汗真敢漫天要价,就看明国如何坐地还钱了。
天聪汗等大家闹够了,脸一板开始谈正事:“我大金当然希望议和成功,让两国百姓从此安居乐业,他们出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们也可以用明国的年号,尊奉大明为宗主,边界也可以三岔河为界,但明国自以为是****,而视我们为建奴,不把他们打服了,他们根本不会理我们,而要想打疼明国,就必须剪除其两翼,我们西边的察哈尔汗已经被打残了,只能苟延残喘,现在我们要对付东边的朝鲜和明国的东江镇了,这次两个一块打。至于给辽东巡抚的信,方吉纳、温塔石就再跑一趟宁远,让明国自己琢磨去吧,等他们回过神来,朝鲜已经完了。”
谈到正题上,大家也不敢乱叫了,朝鲜自萨尔浒之战后与金国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往来关系,但在天命八年,朝鲜发生政变,保持中立立场的光海君被废黜,仁祖李倧当上朝鲜国王,立即就配合明国对金国进行贸易封锁,而且还为毛文龙的东江镇明军提供庇护和支援,要想彻底剿灭毛文龙,就必须进入朝鲜迫使其与明国断绝关系,把毛文龙从朝鲜清除出去,同时与大金恢复贸易。
讨伐朝鲜的策略很快就定了下来,这次由二贝勒阿敏率军出征,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托、硕托等随军统兵,为了解决金国的粮荒,除了军队外还要带上一万多无粮的诸申进入朝鲜就食,当然这帮人也不能光混饭吃,还要把抢到的财物、粮食运回来。
出兵朝鲜的事定下来,天聪汗又把目光投向明国和察哈尔,对明国还是要继续拉着不放,能和议当然是好事,和议不成但只要拖住明国不援助朝鲜也算达到目的了,对察哈尔就简单了,喀尔喀各部对察哈尔汗已经恨之入骨,正在陆陆续续投降大金,大金要对付的已经是察哈尔直属的鄂托克了,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已经在敖汉、奈曼两个鄂托克活动,察哈尔汗这回恐怕老本都要保不住了。
二月上,二贝勒阿敏就趁着鸭绿江上的冰雪未化,率领三万八旗兵丁过江,直取朝鲜境内的义州,大金征讨朝鲜之战爆发。天聪汗一点也不担心阿敏,二贝勒打了一辈子仗早就成精了,朝鲜国的杂兵加上毛文龙的乌合之众,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天聪汗最害怕的还是辽西的明军,二贝勒带走了镶蓝、镶白、正红、镶红四旗的精锐,辽东的防守力量立即就不足了,明军如果敢进辽东,金国只能死守城池寨堡,但这也没多大的用,明军其实根本不用攻城,只要学着毛文龙那样把城堡外面祸害一遍,大金国今年的日子就别过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刚进入三月,天聪汗就接到急报,三岔河以西出现大批明军精锐,水、陆两路有近万人,形势骤然紧张,天聪汗下令守边旗兵及汉军严守三岔河东岸,密切监视明军动向,同时严令沿河金军绝不可越境对明军有任何挑衅行为。天聪汗提心吊胆等着看明军下一步的动静,很快三岔河又有急报传来,明军只在三岔河以西露了两天面,就急急忙忙撤走了。这回又逃过去了,天聪汗松了一口气,接着辽东巡抚的使者随着方吉纳他们回来了,这次还带来了辽东巡抚的信,天聪汗的心彻底放下了,只要不动手怎么谈都行。
于是,天聪汗非常乐意地同辽东巡抚打起笔墨之战,辽东巡抚在信中逐条反驳了建州所谓的“七大恨”,针对天聪汗的狮子大开口,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而且提出辽东土地、人口归还大明的要求,说完这些废话,总算有了句实在话“欲释恨修好,惟请减金币之数”。
天聪汗乐呵呵地对库尔缠、达海挖苦明国巡抚,其实大家就是在讨价还价,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现在天聪汗心里有底了——阿敏从朝鲜报捷,此次征朝鲜金军一鼓作气下义州、取平壤,顺便端了毛文龙在朝鲜的窝点铁山,金军一口气打过了大同江,把朝鲜国王赶到了江华岛,朝鲜国主被打怕了,这时阿敏派出刘兴祚出面谈判,朝鲜国王立即与阿敏订立“兄弟之盟”,保证以后绝不与金国为敌,并答应派其堂弟李觉携重礼向金国谢罪,朝鲜问题既然解决了,那天聪汗就用不着再怕明军。
四月上,理直气壮地天聪汗致书辽东巡抚,把辽东巡抚反驳“七大恨”的理由又反驳了一遍,不过同意在书写格式上把大金和大金汗低于大明和大明皇帝一格书写,写完废话,天聪汗很爽快地把自己的报价拦腰一刀减了一半,继续和明国讨价还价。信使还没走,天聪汗突然听说辽东巡抚趁双方和谈之际,修筑锦州、中左和大凌河三城,天聪汗有点火了,马上另附书信予以谴责,指责辽东巡抚诈称和好、暗筑城堡、乘机备战,不守信义,告诫对方,如果真心议和,就应该先划定疆界。
双方这一轮笔墨之战最终不了了之,天聪汗借双方扯皮之机,打败了朝鲜,把毛文龙赶下了海,明国的右翼实际上已经残了,而辽东巡抚也趁机不惜代价抢修锦州、中左、大凌河三城,双方各有所得,既然谁也没有力量吃掉对方,暂时保持僵持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五月初从西辽河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把这个僵局打破了——察哈尔汗跑了,他带着察哈尔直属部落和还能调动的鄂托克向西逃了,如此一来,察哈尔在西辽河的领地上只剩下微不足道的留守力量,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金国的西线可以高枕无忧了。
察哈尔汗实在呆不下去了,直属鄂托克中奈曼部、敖汉部与金国早已勾勾搭搭,察哈尔汗发兵攻打他们,这两个部落干脆公开脱离察哈尔,向东投奔金国去了。这两个鄂托克的首领都是察哈尔汗的叔祖,他们都背叛了,还有谁靠得住,察哈尔汗彻底绝望了,他把目光投向了蒙古右翼三万户,那里是阿勒坦汗多年经营的地盘,人口、财物远好于左翼三万户,最重要的是明国的市赏和互市,如果察哈尔控制了喀喇沁、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那么沿着长城可以与明国接壤,只要明国能援助他,察哈尔部还有机会重新振作起来。
天聪汗立即明白察哈尔汗在西辽河、西拉木伦河的地盘、人口和牲畜财物就等着他去取了,他忍不住想打一下明国,他不能容忍明国巡抚一边与他扯皮,一边又偷偷摸摸修城筑堡,他要打上门去找明国议和。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立即反对,金国目前的形势不好,一半的精锐刚刚打完朝鲜,还没有来得及休整,现在往明国在辽西的铜墙铁壁上撞,恐怕落不得好。
天聪汗有点信心爆棚了,他告诉这三位老哥,绝不能给明国在宁锦一带积聚力量的机会,要把明国打得灰心丧气不得不与我们议和,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征服庞大的蒙古,等我们拥有了蒙古,那我们就不用再害怕明国了。天聪汗明确表示,他已经下了出兵的决心,如果贝勒们不同意,那他只好召集诸大臣开御前会议了,三位大贝勒一想到御前会议那帮给老八捧臭脚的家伙就头疼,只好答应出兵了。
五月初九,天聪汗与大贝勒、二贝勒和三贝勒率领八旗精锐到达广宁,十一日兵分三路攻入明境,轻取右屯卫、大凌河,直驱锦州城下,大金与大明的宁锦大战爆发。
不过,这场大战打得虎头蛇尾,天聪汗根本没找到显示雄才大略的机会,明军依旧老老实实集重兵守坚城,金军也依旧攻城无术,先攻锦州不克,再攻宁远还是无功,又撤兵继续围攻锦州,刚从朝鲜撤回的金军疲惫不堪地在锦州、宁远两地转来转去,围攻宁远、锦州二十四天徒劳无功,明军还壮着胆子与金军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野战,金军毫无悬念地击退了明军,但自己也有了伤亡,金军在宁锦城下打又打不着,抢又抢不到,天气又越来越热,上下怨声载道,天聪汗只得下令撤军。金军此战最大的收获就是把明国修了一半多的大凌河、小凌河两座城堡拆了,明国恐怕又要再花几十万两银子了,但天聪汗的损失更大,他的面子这回算是丢尽了,亲自指挥的宁锦之战成了阿敏、莽古尔泰的笑柄。
不过,天聪汗也顾不到脸了,他坚持打的这一仗不但一无所获,而且把从朝鲜获得的粮食、财物也消耗个干净,大金国的危机终于来临,“是岁,大饥,斗米值银八两”,天聪汗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国内,今年大金国再也无力发动远征了。明、金两国都打得很臭的一场烂仗,却无形中帮了西逃的察哈尔汗一个大忙,他又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