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大明朝廷诞生了,洪承畴被推举为内阁首辅兼理兵部尚书,钱谦益、龚鼎孳等人同入内阁,其他人也大小捞个官当,皆大欢喜一番后,大学士陈名夏、张秉贞奉命去下关签订《南京条约》。大同方面求之不得,马上签约并拨付钱粮、武器,新朝廷腰杆粗了,大张旗鼓还都南京,同时还布告天下:桂王贤明当继大统,国有大难不幸蒙尘,南京乃太祖陵寝之地,不忍弃之,故重改江宁为南京以作国都,且诏令吴三桂、尚可喜等统兵南下,剿灭乱贼迎驾还朝――这副架势更像是要把永历皇帝吓跑。
还都头等大事是祭拜太祖皇帝,可惜孝陵已是一片狼藉,群臣触景生情嚎哭动天,把那块“独夫民贼”的石碑砸得粉碎,随后,官军开始搜捕乱民,还当街杀人,搅得南京城内鸡飞狗跳――朝廷要下黑手,参与闹事的贱民、粉头还有趁乱打劫的地痞流氓吓得拔腿就跑,商贾更是心惊肉跳,纷纷带上金银细软加入其中,逃亡者汇成滚滚人流涌出城门。
下关码头人山人海,江面上船只往来穿梭,商人带着家眷排好队,陆续登船远去,其他逃亡者被阻拦在码头外,哭喊声响成一片,有人愤愤不平围住大同官员理论,你们不是讲平等吗,为什么有钱人可以逃命,穷人就该等死?
李富贵站在江边一座楼阁上极目远眺,没想到逃亡的人这么多,看样子有十多万啊,但被人家算计却无话可说,因为大同也干了同样的事――直隶、山东的士绅抗拒新政,也被联邦政府驱逐出境,这些人当然要找皇帝,连同家眷大约七八万人正在渡江南下。
“水师急报,常州府、苏州府和松江府也出现同样情况,洪承畴把几十万人甩给我们,干的太过分,我去南京找他说理!”那木儿走来气呼呼说道。
“算了吧,方国安留在浙江,洪承畴恐怕也想找我们说理。”李富贵苦笑着摇摇头――浙江也在撤军,但方国安舍不得离开老窝,自愿留在宁波搞自治运动,这家伙又奸又滑,洪承畴肯定也拿他头疼。
李槐叹口气指着江面说:“我们把士绅赶到江南,他们也把商人、乱民甩给我们,南北之间埋下祸根了!”
“我就担心他们耍赖不还钱。”鲍震小声嘀咕。
“这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场革命,代价总要付出的,想开点,五百万换几十年和平很值得,”李富贵挥挥手,指着码头说道,“把能调动的船只都用上,包括荷兰、英格兰的船,抓紧时间运送商人,逃亡百姓走陆路去上海,我们派兵保护。”
“不能就这样算了,要给他们点颜色看。”那木儿咬牙说道。
两天后,明将王之仁、张名振被押解至下关――郑芝龙因为情况特殊,解送江西高等法院候审,这两个家伙倒霉,被战区法院判处绞刑,不过骨头挺硬,临死还大骂北虏残害大明忠良,军法官厉色驳斥:大同联邦以民为本,民就是国,国就是民,你王之仁为博取忠义大名不惜杀害包括女人、孩子在内的自家九十余口,实乃礼教禽兽,死有余辜!你张名振掳掠数百舟山妇女入营为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丧心病狂之徒,死无可赦!
王之仁、张名振的尸体被送到南京,大明遗民一片哀鸿,纷纷痛骂北虏残暴不仁,洪承畴更是胆战心惊,大同杀了人就走,他的朝廷却脱不了干系,将来肯定有大麻烦――不过,有一点他们都记住了,大同联邦信仰歪理邪说,以为民就是国,国就是民,无论动机如何只要残害百姓,落到他们手里准好不了。
同一天,扬州城内却一片欢腾,李成梁、李本深、田雄、马得功等数十名绿营军将领因犯有大规模屠杀平民罪被公开执行绞刑,苍天有眼恶有恶报,扬州百姓喜极而泣,敲锣打鼓尽情庆祝。
六月中,最后一批逃亡者离开下关,江面上一艘艘满载商人的船只扬帆远去,“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逝将去汝,适彼乐土”的歌声响彻云霄;沿江官道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徒步跋涉,跟随三旗鹰旗向东涌去――此时谁也想不到,上万江南、浙江商人逃亡山东、直隶和辽东,却意外地把商业资本与便利的海上商路、丰富的煤铁资源契合在一起,一百多年后掀起一股影响世界的工商大潮,后人称之为“工业革命”,而二十多万贱民、娼妓和流氓地痞则创造了另一个奇迹,在他们的辛苦劳作下,原本荒凉贫瘠的上海不断发展,数十年后成为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大同军也撤出了江南、浙江,大都督府下达命令:南北达成和议,东部战事结束,各部须尽快到达指定的驻地,除营兵继续留营外,其他公民兵解散回家,另,罗刹国无故侵掠我西域疆土,联邦政府决定发兵征讨,有志愿从征者可自备马匹到哈密卫投军。仗总算打完了,将士们欢声雷动,归家的路上欢声笑语不断,队伍旁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骑兵高呼“打罗刹鬼去”驰过,喝彩声立刻响成一片――三色鹰旗在飘扬,年轻的大同联邦朝气蓬勃,有的是忠心报国的勇士。
天津,大街贴满官府布告:大同联邦总理府此令,北直隶即日起改河北行省,天津卫及天津左卫、天津右卫合并改天津府,河北行省治所亦迁天津府城,原顺天府予以撤销,京师改称幽州,所属地域、人民划归天津府管辖――老百姓听到消息奔走相告,京师没了,顺天府也没了,咱天津卫却出头了,以后准有好日子过!
一队挂着三色鹰旗的战舰驶出大沽口,其中一艘两层战舰上站满大同官员,一脸兴奋地向着远处指指点点,清国小皇帝福临也混上船,这小子已经玩野了,哪热闹往哪去,在战舰上大呼小叫四处乱跑,小定王一把抓住他“再乱跑,把你扔进海里”,福临吓了一跳,马上就老实了。
舰楼上,李榆极目远眺,心中略感失望,这十几艘战舰就是联邦海军的全部家当,拿得出手却只有他乘坐的“旅顺号”以及“琉球号”、“大阪号”,这三艘两层战舰装备六十多尊火炮,勉强能算成巡洋舰,其他战舰号称驱逐舰,其实都是商船改装,最多装备四十尊火炮,水兵也来源复杂,一多半是日本人,其他还有荷兰人、英格兰、琉球人和朝鲜人,大同公民还不到四成。
议院那帮人胡乱搞什么海军呀!过了一会儿,李榆才扭过脸向农牧部长都任挥挥手:“都部长继续说,我在听呢!”
都任继续说道:“我和西乡先生跑了几个县,以为京畿一带一马平川、水泽众多,气候也算温和,是河北最好的土地,种水稻没问题,总统,建天津府是招妙棋,正好可以把幽州的人口吸引到沿海,腾出大片土地种植稻米。”
建天津府是李榆拍板决定的,主要目的是打击士绅势力――入夏以后,代善、阿巴泰相继去世,老的死光了,他这个名不副实的晋亲王反而成了满洲当家人,不但要操办丧事还得处理八旗内务,忙完一堆破事才发现直隶新政居然毫无进展,一怒之下干脆甩开宋一鹤,调蔡如熏与索尼主持推行新政,这两人毫不犹豫宣布废黜优免,士绅与民一体交粮纳税,胆敢抗命者依法严办。士绅愤怒了,抓住大同曾经表态尊奉大明皇帝的把柄,要求重建朝廷恢复明制,前明的皇亲国戚也趁机跳出来要求归还清廷没收的皇庄,这股风潮越演越烈,逐渐扩散到山东,某些地方甚至出现暴乱。
宋一鹤、孙奇逢苦劝李榆安抚士绅,暂缓推行新政,否则很难在直隶站住脚,李榆却怒称“不推行新政,直隶百姓就要挨饿,我们更站不住脚”,命令河北、山东两省官府严惩闹事士绅,凡顽固不化者全家驱逐出境,还派人在大明成祖皇帝的长陵立起“千古暴君”的石碑,而最狠的一手便是撤销顺天府,改北京为幽州,彻底切断了大同联邦与大明的干系。
端了明国老窝还有意外收获,李榆有些得意,点点头说道:“这件事就按农牧部的意见办,我大力支持!”
“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其一,开垦土地需要钱,其二,我们缺乏劳力,前者好办,农商手里有钱、有农具还有最好的庄稼把式,谈好条件,肯定愿意来河北办农场,但劳力从哪找?河北屡经饥荒、瘟疫,人口损失过半,已出现人少地多的情况,老百姓有地种,谁愿意去农场干活?辽东的气候与日本相似,也应该能种稻米,但人口更少,什么事都做不成。”都任苦笑道。
大同联邦发展迅速,需要不断补充劳力,以前有大批难民涌入不觉得什么,现在仗打完了,难民纷纷回乡,劳力不足的问题马上冒出来――李榆沉思不语,脸又转向大海。
西乡佑江这时站在一旁插话道:“总统,日本人多地少,穷困至极,但百姓吃苦耐劳、聪明智慧,又有种植稻米的经验,大同联邦可从日本移民补充劳力。”
这位西乡先生有学问、有担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想建立东亚联邦的理想很不现实――李榆转过脸看了一会儿西乡佑江,缓缓开口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有些事必须一步步来。”
舰队沿海岸线航行数日到达日照附近,这里离预设的靶场不远了,一艘小船从港口驶来,山东统领府赞画政务纽霍夫登上旅顺号报告,联合舰队正在加速前进,预计中午能赶到会合,接着又神神秘秘说:“请通报总统,我有要事求见!”
一间宽敞的船舱内,纽霍夫把一封信递给李榆说道:“总统阁下,这是我刚收到的威廉亲王给您的亲笔信。”
荷兰共和国第二任执政奥兰治家族的威廉二世在信中说:由于荷兰议会的无知和拖沓,大同联邦公民一度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不过,今后将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在他的亲自敦促下,议会终于作出决议――按照对等原则给予大同人民公平待遇,其中包括授予公民权;双方合作成立联合欧罗巴公司、联合阿美利加公司,共同发展海上贸易和殖民事业;支持大同联邦发展海上力量,并派遣军官、学者、工匠予以协助。同时,威廉二世提醒李榆,英格兰人居心叵测,内战刚刚结束便恢复海盗本性,不仅在海上大肆抢劫各国商船,还企图垄断海上贸易,其行为严重破坏了海上秩序和自由贸易,基于此,荷兰与大同的合作必须排除英格兰。
信的最后写道,荷兰与大同相隔万里,不会有根本利益冲突,但作为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自由国家,都面临旧势力的严重威胁,两国应该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共同应对任何对自由的挑战,同时,万分期盼总统阁下在适当时候访问荷兰!
通译读完信,纽霍夫马上说道:“大同要建立海军真是个好消息,东印度公司愿意向您提供一大笔低息贷款,威廉亲王殿下派出的军官代表团也到了,这位是德-奈特海军中将,一位经验丰富而又勇敢无畏的军人,曾经率领荷兰海军击败过西班牙和法兰西舰队。”
纽霍夫身后一名魁梧高大、蓝眼黄发的军人立刻上前向李榆敬礼:“总统阁下,我和我的同事非常愿意为您效劳。”
荷兰肯定与英格兰闹翻了,想拉我去帮忙,不过英格兰人确实讨厌,不仅挑拨莫卧儿帝国敌视大同联邦,还阻止我援助廓尔喀,在成立联合欧罗巴公司、联合阿美利加公司的问题上也一再拖延,这个伙伴有点靠不住――李榆微笑着向德-奈特还个礼,然后对纽霍夫说道:“感谢威廉亲王殿下,我接受他的邀请,不过,英格兰人也是大同的朋友,我有什么理由抛弃他们呢?纽霍夫先生,您同时也是大同联邦公民和官员,我希望您说实话。”
纽霍夫犹豫片刻后回答:“是的,我必须说实话,总统阁下,英格兰人历来有称霸海洋的野心,很久以前便颁布《航海条例》企图垄断海上贸易,甚至不惜以海盗手段破坏海上秩序,爆发内战后才有所收敛,荷兰因此有机会发展海上贸易,但也成为英格兰的竞争对手。内战结束之后,英格兰议会便开始讨论制订更苛刻的《航海条例》,据了解,他们很可能禁止所有非英格兰籍船只进入其控制的港口,其中也包括殖民地港口,打击目标毫无疑问是我们。荷兰面临严峻的海上挑战,而议会却消极应对,议长维特先生坚决反对威廉亲王组建常备军的主张,我们国小人少,陆地上还有法兰西、西班牙的威胁,处境十分艰险,帮助您的目的也是希望在必要时候得到您的帮助。”
荷兰与英格兰打起来,大同不可能独善其身,必须选边站队――李榆起身在船舱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停下对纽霍夫说:“我们是全世界仅有的两个平民建立的自由国家,当然是最亲密的伙伴,荷兰共和国与任何第三国发生冲突,大同联邦都将予以财力、物力支持,甚至可以帮助你们收容难民、重整军力,其他的我还能做什么?”
“把联合舰队和联邦海军交给我,”德-奈特插话道,随后脸一红说道,“总统阁下,您不必多心,海军是依赖传统的军种,没有三十年以上积累很难成军,而且还必须经历战争的锤炼,请相信我一定会还给您一支强大的海军。”
李榆重新坐下,半闭着眼沉默不语,一阵炮声传来,才挥挥手说:“联合舰队提前赶到了,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去看看。”
联合舰队十几艘主力舰果然出现在海面,李榆登上舰桥对殖民总局赞画军务藤原俊低语几句,“旅顺号”挂起帅旗,率领联邦舰队尾随联合舰队向东驶去。
很快一座荒岛出现在海平面,附近还停泊着一些小船,两支舰队开始减速整队,各舰哨声大作,水兵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总统阁下,您的舰队里有英格兰军官?”德-奈特凑到李榆身边,小声解释道,“两支舰队都采用战列线战术,这是我们的特罗普海军上将首创,不过操作起来非常难,荷兰海军还没普遍采用,英格兰人倒是学得不错。”
“联合舰队由荷兰、英格兰军官负责训练,联邦海军也基本沿袭联合舰队的战术。”李榆点点头,大同联邦收容的海盗不少,但大多是单打独斗的料,海战人才几乎没有,武士出身的藤原俊还不错,也只能算半缸子水,至于杜宏国,近海作战还凑乎,出远门肯定乖乖让出指挥权,这帮人练不出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