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顺军没像以往那样让老百姓和杂兵打头阵,而是由刘芳亮、袁宗第直接率领战兵发起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清军最前沿唐通、白广恩两部都有大明边军的老底子,武器精良战力强悍,毫不示弱以攻对攻,嘴里不断呼喊“报仇雪恨”——又是一笔老账,顺军兵败山海关向南逃窜,唐通、白广恩被清军截击,自知不敌率部投降,李自成手够狠,将两部官兵留在老营的眷属全部斩杀,唐通一家几十口人皆死于非命,白广恩、唐通恨透了李自成,也率兵偷袭顺军老营,屠杀了大批顺军将士的眷属,其中包括几十个李自成的老家亲戚。双方军中都以延绥人为精干,但结下了深仇大恨,同乡见面毫不留情,咬牙切齿混战在一起,战场上不一会儿便遗尸无数,殷红的鲜血染红大地。
顺军的战力到底比不过边军,几次攻击未果反而死伤惨重,刘芳亮、袁宗第渐渐不支,急忙发出求援信号,李过、刘希尧怒不可遏,各自率领骑兵猛攻清军侧翼,关宁骑兵迅速出击拦截,双方骑兵撞在一起,杀得人仰马翻、血光四溅,吴三桂部参将郭云龙被砍成肉泥,刘希尧部左果毅将军白鸣鹤也死于乱箭——肉搏混战过于惨烈,顺军伤亡急剧增加,越战越心慌,骑兵首先败退,步兵阵形也开始混乱,殿后的田见秀知道不妙,急命高一功、吴汝义率军增援,顺军有了喘息之机才稳住阵脚。
“打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这帮兵如此不济要来何用?”战场以西一座山头上,马光远摇着头放下千里眼,瞟了一眼身旁的李自成问道:“闯王觉得此仗该怎么打?”
李自成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会儿答道:“马帅还是把大同军派上去吧。”
马光远冷笑一声,挥手对亲兵高喊:“传我命令,虎大威部向前压,把行营炮推上去过顶射击清军,不要怕误伤,给我狠狠打,顺军若敢后撤一律挡回,不从命者立斩。”
“我们已经尽力了,你手里还有张鼎、马进忠、虎大威三镇步骑强兵啊,上去就能打垮吴三桂,难道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吗?”李自成跺着脚叫道。
“胡说,你能告诉我清军八旗主力在哪里?我手里不留精锐如何对付他们,你的烂兵能行吗?”
“那你两翼的两个镇呢,他们为何也不尽力?”
大同军两翼的马祥麟、马科部确实打得不怎么样,这倒不是他们不尽力,而是孔友德、耿仲明表现太奇怪——八旗汉军缩成一团时进时退,始终耍滑头不肯交手,而且还向天鸣炮打铳示好,马光远很快回过味,对方同样打算借刀杀人清理内患,吴三桂不倒霉八旗军肯定不会投入决战,这正中他的下怀,也下令马祥麟、马科两人虚以应付,两翼战场因此打得风声大雨点小,不过这些事说不出口,马光远挥手呵斥道:“此战如何打本帅心里有数,你懂什么,还不快闭嘴!”
“你们自己打吧,我这就带我的兄弟们走。”
李自成愤恨地说完,扭头向山下走去,但没走几步便被几枝短铳顶住脑袋,亲兵头目李双喜大叫一声拔刀扑向马光远,几声铳响之后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李自成的亲兵也被团团围住。
“总统府有令,闯贼李自成等从命则可善待,若敢异动就地正法,把他们全部缴械,”马光远上前几步对亲兵挥挥手,然后对李自成冷笑道,“你敢跑,我就立即下令撤军,吴三桂肯定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老实点,这对你没坏处。”
前沿传来轰鸣声,虎大威的十几尊千斤行营炮开火了,炮子划出长长的弧线呼啸而去,清军措手不及挨了当头一棒,气焰顿时大减,时值中午又累又饿,乱哄哄闹着要吃饭,吴三桂只好下令就地休整。顺军也挨了友军几枚炮子,骂骂咧咧不想干了,成群结伙扭头便跑,虎大威毫不犹豫下令火炮发射霰弹拦截,逃兵被打倒一大片,活着的不敢再跑了,大同骑兵追上来连打带骂把他们又赶回原地。
辅兵送来午饭,顺军士兵情绪稍安,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起来,将领们却还在愁眉苦脸,一边吃一边唉声叹气,李过抬头看见张鼎大步走来,放下大海碗就叫道:“雕爷,兄弟们真的尽力了,仗打成这样您说怎么办?”
张鼎脸色阴沉坐下,随手要了两个面饼一碗汤,吃得差不多了拍拍手说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尽力了,为什么不把精锐派上去?让你们那些骑马骑骡子的狗屁骑兵都下马,组成选锋军撕开缺口打垮清军。”
顺军的骑兵很杂乱,有匹马或者骡子就算骑兵,这些人往往是干了些年头的悍匪,也是军中的精锐,打仗杀人的本事绝对不差,当骑兵用却打不得硬仗,给他们匹马骑更容易逃跑,这一点瞒不住老马贼张鼎。
“雕爷,我们确实有心保存实力,但就是把精锐全派上去也未必打得过吴三桂,再说关宁铁骑太厉害,没有这些人抵挡一阵,我们连跑都没机会。”袁宗第红着脸说道。
“我来对付关宁铁骑,你们只管捏紧拳头狠狠打,我提醒你们,不要总想着逃跑,这一仗不把吴三桂干掉,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张鼎挥了挥手,站起身厉声说道,“从现在起我来指挥你们,有谁不服?”
老前辈说话了,没人敢不服,顺军诸将都起身表示从命。刚过中午不久,战场又热闹起来,不过,两军像吃完饭还没消化,打得不紧不慢、松松垮垮,除了以铳炮对射只是各派小队人马出战。如此小打小闹半个多时辰,清军两翼各有三枝号箭在空中炸响——马祥麟、马科两部得手了,他们陪清军玩了一上午相互拉锯的游戏,这次照例把孔友德、耿仲明清逼退三里,吴三桂的侧翼失去保护。张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挥手下令发起攻击,宝荣格、苏海两协铁骑迅速出击控制住吴三桂两翼,吴汝义、田虎、张能各率一支选锋军同时扑向清军。
“兄弟们,今日誓杀吴贼,不死不休!”三千多名顺军选锋全部是多年征战的精锐之士,武器精良、凶悍无比,高声呐喊着向前冲去,骑三镇的臼炮同时开火掩护。清军的铳炮、弓箭挡不住人流,索性挥舞刀矛发起反冲,双方迅速撞在一起短兵相接。顺军选锋彪悍凶狠,不顾死活向前冲,甚至敢于以命换命,清军被这帮不要命的家伙吓住了,越打越胆寒,死撑了半个时辰便有些不支。张鼎发现形势有利,迅速派刘芳亮、刘希尧带领大队人马向前增援,清军被打得喘不过气,连续发出求救信号。
关宁铁骑迅速从两翼增援前方,一头撞上大同铁骑,先挨了三轮马铳齐射,接着又受到密集的箭雨阻击,有心还击手里的三眼铳却打不着对手,白白损失数百人之后,奉命退回原地——吴三桂心疼老本,不愿意与大同军死拼,命令孔友德、耿精忠夺回两翼,这两个家伙也是一肚子气,玩了一上午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的游戏,但这回大同军不退了,硬打肯定伤亡惨重,吴三桂不愿折本,我们也不能当傻子,反正他注定要倒霉了,自己去打吧,于是清军两翼喊杀声、铳炮声更响亮,情况却依旧如故。
前方大战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血腥,顺军人多势众杀不胜杀,死了一批又上来一批,清军伤亡惨重却等不来援军,苦战两个多时辰终于顶不住了,扭头便向后逃窜——想找顺军报仇也得先保住小命啊。吴三桂喝止不住逃兵,又舍不得动用老本,看看天色已晚,下令撤军回营,顺军也实在打不动了,就势罢手收兵,遗尸上万、血流成河的战场沉寂下来。
襄城大营,孙守法和李定国派信使来报,两部今夜到达襄城,马光远笑了,传令两军隐蔽待命,然后带着李自成跑去给顺军贺功。马光远到了顺军营地,把顺军大肆吹捧一番,鼓励大家再接再厉铲除吴贼,还当场加发了一个月的军饷,当兵的拿到钱就开心,李自成却脸色很不好看,心里还在流血——这是他的钱啊,马光远这家伙拿别人的钱收买人心当然不心疼。
吴三桂这一夜如坐针毡,营中军心浮动,有人趁乱开了小差,而彻尔格、吴拜和孔友德、耿仲明各部抓获逃兵不但不惩处,反而好吃好喝予以收编,这简直是有意纵容啊,唐通、白广恩的旧部听到消息全部跳槽,现在营中只剩下两万多人,彻尔格、吴拜还派人警告他,如果还想吃大清这碗饭,明天必须全力以赴歼灭流贼——大清确实大方,出手就是一个王爵,这个饭碗真舍不得啊,但他的实力上升太快已让清廷忌惮,尤其是他还公开说过只愿打流寇不想打明军,摄政王心里肯定有想法,看来不舍老本就保不住命,只能拼死打一仗了,吴三桂默默地拿定主意。
第二天一早,两军几乎同时到达战场,但阵容都有所变化,清军彻尔格、吴拜部在吴三桂背后出现,孔友德、耿仲明收编了两万多逃兵,也有些跃跃欲试,马光远对清军嗤之以鼻,及时作出应对,把马进忠、虎大威两部调往两翼增援马祥麟、马科,张鼎部和刘文秀部拖后接应各处,同时传令孙守法、李定国两部下午赶到战场。
“顺军还有将近四万,应该能拿下吴三桂的两万多人,命令他们立刻攻击,我们等等看,援军到了再挨个收拾。”马光远面带微笑下达命令。
兵力绝对占优,顺军诸将信心爆棚,恨不得一口吃了吴三桂,各率本部杀气腾腾扑向吴军,吴三桂毫不畏惧,亲自率军迎战——关宁军还在,三千双饷家丁还在,他有信心战胜这帮乌合之众。
关宁军战力强悍,一半以上是骑兵,三千双饷兵中还有大量骑**湛的蒙古人,交手不久便轻松撕开顺军的大阵,两万多步骑趁势而入肆意砍杀,所过之处无不披靡,顺军人多势众却占不到优势,反而被对方横冲直撞斩杀无数,山海关前大战的一幕似乎重新上演。
“冲上去,缠住他们混战。”田见秀大声命令全军——蛮汉山武选学堂讲过,骑兵的威力首先在于速度,哪怕用死尸堆也要迫使对方减速。
顺军真拼命了,右营制将军刘希尧亲自上阵,围住吴三桂的三千家丁以命换命、寸步不退,被乱箭射死,高一功马上接上去继续厮杀,吴三桂的家丁苦战良久、伤亡过半,被逼得步步后退,清军副将杨坤赶来支援,高一功不敌杨坤,身负重伤被抬出战场,果毅将军张能打红眼,带领部下骑马与清军骑兵对撞,双方撞得人仰马翻,张能也死于乱军之中,李过痛失爱将,带领亲兵冲上去报仇,把杨坤围住乱刀砍死。顺军的血战有了效果,吴三桂不得不下令全军下马结阵,用步战继续向前推进,同时发号箭向友军求援。
彻尔格与吴拜其实已经接近战场,但他们的满蒙八旗兵只有三千多人,不敢往战场硬冲,传令汉八旗赶来会合,孔友德、耿仲明很听话就来了,但也把马进忠、虎大威、马祥麟、马科四镇步兵和张鼎的骑兵招惹过来,八旗兵不但没有机会救吴三桂,反而被逼退五里,吴三桂只好听天由命了。
吴军面临困境更加顽强,以弓箭、铳炮开路,摆开密集步阵徐徐推进,顺军当然不会放过吴三桂,围着吴军死缠烂打,却阻挡不住对方的步伐。顺军诸将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吴军踏着自己兄弟的尸体横冲直撞,这时,讨贼军和豫西土寇进入战场——痛打落水狗的事谁都想干,这帮家伙早就心痒了,马光远很大方把这份功劳让给他们。王忠对顺军嗤之以鼻,下令摆开十几尊臼炮猛轰,这一击是致命的,连续打来的开花弹搅乱了吴军的阵形,顺军、讨贼军、土寇一涌齐上攻破吴军步阵。大势已去,吴三桂的蒙古家丁首先投降,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中午时分,吴军残部被分割成几块,奄奄一息露出败相。
后方观察战况的马光远得意洋洋,河南战场本来应该老帅杜文焕指挥,但南京朝廷突然翻脸,指责大同谋乱,下诏浙江总兵方国安、福建总兵郑芝龙出兵江西,老帅赶往南昌坐镇,这份天大的功劳正好落在他头上。这辈子命太好了,当年在建昌营只差一步就投降金军,幸亏李汉民将我拉回来,如今军阶都督同知、世勋三等巴图鲁,独当大任威风八面,吴三桂、李自CD栽在我手里,剩下那点清军老子随便收拾——马光远越想越高兴,嘴上哼起了小曲。
“大帅,临颍方向出现大批清军,兵力不下五万,正向我军扑来。”亲兵领着一名斥候走来悄悄报告。
“不对,清军在河南没有这么多兵,你看清旗号没有?”马光远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向斥候问道。
“有清国英亲王阿济格、智顺王尚可喜、贝子博洛、尼堪、兵部尚书韩岱、乌真超哈军统领佟养甲的旗号,还有三万多穿明军号衣的降兵,估计是许定国的人,但没看到他的旗号。”斥候答道。
失算了,没想到多铎把手下的兵全调给阿济格,这一仗战策有误——马光远悔之不及,犹豫好久才下令道:“传我将令,张鼎、马进忠、虎大威、马祥麟、马科各部立即对当面之八旗军发起攻击,李定国部向东搜索阻扰临颍之敌,孙守法、侯世杰、铁彪部急行军进入战场,加入对八旗军的攻击,务必在敌援军赶到之前击溃敌寇。”
然而大同军还没动手,彻尔格、吴拜就抢先发起攻击,孔友德、耿仲明的四万多清军一拥而上,目标直指马祥麟、马科两支弱旅,这一招蒙对了——步十镇的川军没打过硬仗,见到对手人多势众就害怕,交手不久便开始溃逃,马祥麟急忙把马虎头的前协顶上去,石砫兵虽然悍勇,但无力以寡敌众,被清军打得步步后退;十一镇的老底子是山海关明军,这帮家伙老毛病重犯,勉强抵挡一阵便簇拥着马科狼狈逃窜,副镇统贺珍又气又恨,带领刘进忠的右协靠拢马祥麟,两军会合实力增强,与张鼎、马进忠、虎大威各部相互呼应,逐渐逼退清军扭转战局,但先机已失无法克敌,只能咬住清军不放,等待援兵赶到围歼对手。
战场突变,吴三桂抓住时机发号箭命令残部分散突围,清军四处乱打乱冲,顺军、讨贼军、土寇忙于围堵也出现混乱,让吴三桂夺路而逃,但这家伙也几乎赔光老本,最终突出重围的关宁军还不到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