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约文本很快议定,布颜图、祁充格在和约上画押,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丰州得到大片的土地,从归化向东到多伦诺尔有了近千里的纵深,金国的威胁大大减轻,至于传国玉玺嘛,商人们眼中那只不过是件值钱的古玩,用来换取与金国的巨大商机正好物有所值,官员们虽然有些心疼,但也明白这东西太烫手,搞不好会招来大祸,早点出手最好;金国方面也心满意足,那片土地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想控制也鞭长莫及,先把实惠捞到手才最现实,按照天聪汗的想法,吃不掉对手就与对手做朋友,有了丰州这个潜在的盟友,明国对他的压力骤然减轻;阳和的杨嗣昌肯定也会高兴,宣府边外控制在归化镇手里,宣大一线彻底安全了,归化总兵无非就是想做点生意嘛,这有什么可怕的?
和约签订之日,双方在闪电河边刑乌牛白马誓,祁充格代表金国,布颜图代表丰州,共同向天发誓谨遵和约,违反者必受天罚——但双方都为停战欢呼,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察哈尔从来都表示只遵从蒙古大济农,而不是丰州大统领,始终游离于丰州体系之外,李榆又懒得管他们,这条漏网之鱼背靠老大丰州,却不受大统领府的约束,几年后终于惹来一场丰州与金国之间的大战。
金军随后马上整装打道回国,尽管李榆一再挽留他们多呆几天,好准备些礼物带给辽东的亲朋好友,但金军已经学精了,绝对不能让两边的兵闲下来接触,现在的兵不好带了,动不动就打起投奔自由丰州的念头,还是早点走吧。不过李榆没放过他们,带领一帮诸申将士追上来送别,图里琛、费扬武、海山和德浑安手下有的是诸申兵,见到老乡就往队伍外拉,金兵也不争气,眼泪哗哗地流,多尔衮觉得不对劲,但他拦不住,丰州兵和八旗兵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乱成一团,闪电河边顿时人声鼎沸。
丰州军的口哨声中,多隆和俘虏们光荣归队,这帮家伙个个身穿丰州军的毛布军服、脚踏崭新的皮靴,满脸红光排着队窜回自己的队伍,金军羡慕地围上去大呼小叫——当俘虏还赚了一套新衣裳,这帮家伙运气太好了,这种笔挺帅气的军衣真让人眼馋。好吃好喝玩了几天的鳌拜也回来了,除了一身新军服,还挎着一杆乌黑发亮的双管马铳,得意洋洋告诉贝勒们,他的额鲁哥哥送来一百套军服和一百杆马铳,金军军官们乐疯了,一涌齐上疯抢。
“额鲁,你这样做以后还怎么让我们跟你打仗。”岳托酸溜溜地说道。
“我们还会打仗吗?现在是一家人了吗。”李榆笑着搂住豪格,把一杆崭新的马铳塞到他手里,然后指着常书说道,“我师兄离家一年了,想回去看看一家老少,你们行个方便,开春后把他还给我。”
“常书,你到底算是那头的?”萨哈廉忍不住发问,常书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塞给他两本书——《丰州大学》、《丰州格物》,萨哈廉拍了一下常书,笑呵呵地闭上嘴。
“时间不早了,我们上路吧。”多尔衮催道,他一直盯着自己的队伍,生怕有人趁乱当逃兵,这时有些不耐烦了。
金军乱哄哄启程,许多人身上都有老乡送的礼物,互相炫耀着边走边说丰州的好话,军官们还穿起新军服比谁更帅气。豪格玩着马铳嘟囔,这是来打仗还是来走亲戚?多尔衮却一针见血地指出,额鲁是个大坏蛋,不但扰乱我军心,还琢磨赚大金国的钱。
总算把这帮家伙打发走了,丰州又争取到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李榆望着金军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即转过脸对丰州诸将下令:“阿萨里、德浑安,跟在他们后面接收多伦诺尔,达尔汉、失烈礼,你们北上控制三不剌川,移民即将开始,给我把地盘先打扫干净。”
李榆回到独石口大营,立即向杨嗣昌报捷,顺便胡吹了一顿大战的惨烈,要求再给他一些钱粮,以便抚恤死伤、奖励军功,信连同独石口斩获的四五十颗首级一起送往阳和。三天后,杨嗣昌回信,对李榆吹嘘的战功一笔带过,反而问李榆是不是暗中主使山西士绅逃遁税赋,朝廷已恩准开矿收容流民,官府却囊中羞涩无钱粮可用,要求李榆先借给他点钱,另外再给些战马以充军备——宣大总督明察秋毫,把李榆吓住了,再也不敢向他伸手。
金军退兵无异常情况,多伦诺尔、三不剌川顺势而下,现在应该收兵了——李榆把刘兴祚、布颜图等文武官员找来商议,大家都认为至少今年不可能再打仗了,应该立即着手移民事宜。
“好消息,大统领府同意马上打通喀尔喀商路,好兄弟,我们发财了,老哥要带着你一起飞呀!飞呀!”喀尔喀商人德格突然大叫着闯进来,吓了李榆一大跳。
“别飞了,你不在归化呆着跑这干什么?特日格,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李榆喝住德格,转脸望向他身后的特日格。
“大统领,你准备北上喀尔喀吧,我陪你去,这是大统领府的公文。”特日格苦笑着把一封信递给李榆。
金国退兵的消息传到议事院,议事院陪议官德格立即跳出来,和几个喀尔喀商人发誓要当带路党——丰州商会已经许诺把喀尔喀的商务代理权交给他们,这可是天大的买卖呀,不拿到手里就睡不好觉。德格等人大肆吹嘘喀尔喀的商业前景,建议趁着金军退兵,打通喀尔喀的商路,下手越早越好,否则喀尔喀投降金国可就糟了。
商人们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喀尔喀早就被盯上了,不吃进嘴心里痒,打通喀尔喀商路的议案顺利通过。巫浪哈也坐不住了,以商会会长和商军统领的身份出面支持出兵喀尔喀,同时建议商会雇佣一千商军赶赴察哈尔,做好协助丰州军北上的准备,商人们积极响应,不但保证分摊花费,而且要求随军北上。在商人的影响下,丰州的老百姓,不,现在应该叫公民,也莫名其妙兴奋起来,大统领一出马,闻名天下的八旗军立马滚蛋,丰州轻松拓地数百里,那就再辛苦一趟,顺便把喀尔喀也纳入囊中吧。
出兵呼声日益高涨,大统领府召开了佥事处紧急会议,李建极在会上坚决主张顺从民意出兵喀尔喀,而且认为原来为争夺宣府边外准备了一月的粮饷、军械,金军却不战而退了,这笔花费不能白筹备,不如去趟喀尔喀,再为丰州找条财路。佥事处商议后基本同意李建极的意见,只把出兵的目的由打通商路改为洽谈商务,具体如何办请李榆自己斟酌,同时还把特日格和德格一伙带路党派来协理军务、政务。
“你们想把老子累死呀,有出兵洽谈商务的吗?”李榆骂了一句,铺开德格递过来的地图——德格还真用心,把想起来的山川、河流、湖泊、沙地,以及途中的部落都在图上标明了。
“远征漠北太难,开国之初明军曾数次远击北元,但败多胜少,基本上无功而返,成祖皇帝五出大漠炫耀武功,明军防线反而向南退到边墙。这个三不剌川是进入漠北必经之路,名将徐达、李文忠、冯胜多次出入,但明军始终控制不住,领大都督府分府事孙兴祖还战死在那一带,这是趟苦差呀!”最有学问的马光远指着图给大家讲解,最后不住地摇头说,“关键是给养,粮台设在哪儿?如何向前运送?都是大问题,喀尔喀人的老巢在两千里外的喀尔喀河,现在离大雪不到两个月,时间上也来不及。”
“但我们也有优势,装备、战力和机动能力远远超过明军,更非一般草原部落能敌,而且三不剌川已握在手中,也许能争取一下,德格,如果我们不去喀尔喀河,向北越过大沙地后就地等待,喀尔喀的首领们会来吗?”刘兴祚若有所思地问道。
“很难说,过了大沙地是土谢图汗的地盘,我可以派人联络他,不过喀尔喀人做事一向拖拖拉拉,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最好先把土谢图汗痛揍一顿,他一定会把札萨克图汗和车臣汗一起拉上,跑着跳着找上门来。”德格笑着答道。
众人都笑起来,李榆摆摆手说道:“这样吧,两协步兵都留在旧上都城附近前后接应,三不剌川留下骑兵左协,把粮台也设在那儿,骑兵右协和铳炮协配备足够的马匹,每人携带五斗炒米穿过大沙地,在萨伦诺尔湖附近制造点动静,能把他们引来最好,实在不行也要在大雪前撤回来。”
马光远、特日格都认为这样比较稳妥,接着两人就为谁出征谁留守争吵起来,莫日格从帐外进来呈上一封急报,又在李榆耳边低语了几句。
“混账土巴,他到三不剌川去干什么?”李榆猛地一拍桌子,对众人说道,“察哈尔人擅自北上,在三不剌川北口外被当地部落击败,伤亡了数百人,我们马上启程吧。”
“一定是孛罗科尔沁的茂明安、乌拉特、阿巴亥和四子部落的人干的,他们一直在那一带活动,早就投靠金国了,大统领,灭了他们!”德格举着拳头站起来。
三不剌川,越过群山通向漠北的必经之路,明国势力被驱逐出大漠后,蒙古也逐渐走向分裂,草原部落各守家门、自行其是,这里成了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除了偶尔有商队经过,平时鲜有人至,不过今天却突然热闹起来,各处要点上都插了黑鹰旗,川内也是人来人往,有打着黑鹰旗的察哈尔营兵,有打着狼头旗的丰州商军,有大呼小叫的察哈尔青壮,还有带领车队赶来的丰州商人,闹哄哄乱成一片——北口处有披甲兵严密警戒,相对要安静得多,一群人聚在一处小山丘上,向着北方指指点点。
“土巴,粆图,你们俩个打什么主意瞒不了我,抢人口不那么容易吧,连帮武器不全的男女老少都打不过,吃败仗活该!”穿着一身游击军服的孙庭耀趾高气扬教训道,他现在是议事院副议长、商会副会长兼商军督办,这次受商会委托统帅商军北上,在旧上都城到三不剌川的路上,听说土巴吃了败仗,兴高采烈就跑来了。
丰州与金国和议罢兵休战,察哈尔人也返回故里,却意外发现丰州商军跑来了,土巴、粆图弄清楚怎么回事,立刻起了分一杯羹的念头,带领三千有马青壮抢先赶到三不剌川,并且擅自出了北口。察哈尔人运气不好,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碰到了孛罗科尔沁人,这是死对头啊,察哈尔汗上次北征喀尔喀的途中就是被他们击溃的,连大汗的乌云娜哈屯也被掳走了,双方见面就眼红,人家各部落的男女老少一齐动手,把察哈尔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能怪我吗,我没有披甲兵呀,达尔汉、失烈礼都不听我的,人家黑压压来了一大片,我们能逃回来就不错了。”土巴很委屈地辩解道,顺便瞟了一眼达尔汉、失烈礼。
“我们是正规军,守住三不剌川是大统领的军令,可不敢马虎,哪能像你们一样乱跑。”达尔汉不屑地答道。
“我是察哈尔统领府总理政务,我的话就可以不听?”土巴气愤地与达尔汉吵起来,粆图、失烈礼马上也加入进来。
“不许吵,我是游击上品,在这里军阶最高,现在都听我的,”孙庭耀挥手制止争吵,顺便瞟了土巴他们一眼,“怎么,你们不服气?”
军阶是游击中品、下品的达尔汉、失烈礼不吭气了,土巴、粆图也低下头,这个人惹不起呀,丰州四大铁厂中的东胜铁厂、包克图铁厂是他的,三大银钞行中的东胜银钞行也是他的,不但有钱还是察哈尔人最害怕的丰州商会的大头目——察哈尔统领府也想学丰州收税,结果又学不会,反而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李榆怒不可遏,以大济农的身份下令禁止察哈尔统领府向民间征税,仅保留丰州与察哈尔进出货物的关钞税,但均委托商会按丰州税制征缴,所得税款用于维持察哈尔各级官署的正常运行,以及察哈尔左右两营恢复建制后的军费、粮饷,察哈尔人向来以服从大济农为借口,对丰州大统领府、总理府推三阻四,却被丰州商会掐住脖子,不得不俯首听命。
“这一仗其实很好打,我们有两千营兵、一千商军,还有数千有马有武器的精壮,装备、战力远胜过对方,土巴、粆图,你们两个把他们引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孙庭耀得意地晃着脑袋,见过几次大场面就是不一样,这次要露一手给这帮土包子瞧瞧,顺手还指着大家提醒,“给大统领送信的人不要跑得太快,好让我们有时间先打完这一仗,对付一群使木棍、骨箭的乌合之众还要等营兵,说出都丢人!”
这帮怕丢人的家伙说干就干,土巴、粆图带着察哈尔人又窜出去打劫,孛罗科尔沁人正好还没散去,见到这伙贼心不死的家伙就追着打,半路上一头撞上严阵以待的伏兵。剩下的事就简单了,孙庭耀指挥若定沉着应战,把这群乌合之众打得溃不成军——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孛罗科尔沁人穷得寒酸,各部落加起来也不过百把套盔甲,使用的木棍、粪叉比铁制的刀矛还多,射出的箭也大多是以兽骨、石头做箭头,虽然男女老少近万人,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实在太弱啦。
遇到这样弱的对手,孙庭耀想打败仗都难,察哈尔营兵打过恶仗自然不差,商军也是商会雇佣的马贼和卫所老兵,有马有甲装备精良,对付穷老百姓不在话下,就连商人和他们带的保镖也跑来凑热闹,不等对方靠近,密集的箭雨和铳子就打过去,可怜的孛罗科尔沁人还没接近对手就尸横遍野,土巴、粆图一伙趁机冲上去报仇,孛罗科尔沁人一触即溃。
李榆带领营兵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察哈尔营兵和商军悠闲地围在一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吹嘘自己的勇敢,最忙的是土巴、粆图的人,都跑去四处捉生,这个时候出去再不会遇到强敌了。一群群被俘的孛罗科尔沁人被陆续押回来,在皮鞭、棍棒驱赶下哆哆嗦嗦坐在地上——凶暴的敌人已经将他们灭族,以后的命运只能听从天意。
“马上派人安抚俘虏,再给他们找些食物。”李榆叹了口气说道,那些坐在地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不住地哭泣,他心里觉得堵得慌,也许当年乌拉被灭族时也许就这个样,现在他做了和金国一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