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李榆冒雨赶回归化,立即召集官员们议事——目前情况紧急,金军主力在西拉木伦河集结后,正向西开进,大统领府已对东部行台下达******,同时命令其他各卫开始备战。
“敌情、我情,马上告诉我!”李榆刚坐下就发问——刘之纶和大统领府官员、各位赞画军务正在大堂等着,张世安、范二喜两人也被叫来报告军情。
提塘司知事张世安朝范二喜挥挥手,这家伙五月底跑回归化,以组建盛京、乌兰哈达两个提塘所之功,升任提塘司佥事,正值春风得意之时,马上就开口讲起来。
“大统领,这次还是金国汗领兵,号称十万大军,其实是吹牛,他们凑不出这么多人,诸申八旗兵撑死也就四万多人,这两年八旗中虽然补充了不少蒙古人和汉人,但与老诸申比差远了,金国汗还编了两旗汉军,打青旗的乌真超哈军、打皂镶青旗的辽东汉军,也不过万把人,加上蒙古外藩的人,金国顶多有十万兵,抛去留守的来个七八万就不错了,哦,佟养性前年死了,乌真超哈军守着笨重的红夷大炮走不了远路,肯定也得在家待着。”
范二喜说得吐沫星飞溅,张世安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他,自己一本正经地说:“大统领,老范吃细作饭年头太短,还是属下来说吧,前些日子提塘司在旧上都城、大同抓了十几个金国奸细,属下都审讯过了,他们招供的金国情况与老范说的吻合,另外乌兰哈达提塘所报告了金军集结情况,金军此次西侵人数大约八万,但比较奇怪的是有一半人没有战马,却配备了车辆,其中包括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的辽东汉军,这不像是来打我们,倒想要去明国抢劫,请大统领明察。”
李槐点点头说道:“金国汗这次比较奇怪,两国开战却先把范二喜赶回来报信,还声称要保护我们的商人,兵力也严重不足,这点人根本啃不动我们。”
“征调两万骑兵,我去收拾他们。”赵吉有些跃跃欲试。
“汉民,丰州加上察哈尔有四十万人口,男女老少皆可一战,快下令征调人马吧,我们调十万男丁,金军远途而来,人困马乏而且粮草不济,定可战而胜之。”刘之纶也急迫地说道。
鄂尔泰、李富贵瞟了一眼刘之纶,金国汗玩的花招瞒不住他们,八万金军根本无法从几千里外补充粮草、军械,估计辽东也穷得拿不出来,不先去抢一把明国才怪呢,打丰州恐怕有心无力,刘之纶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怂恿李榆拿出老本和金军血拼。
“秋收在即,丰州无力大战。”云荣淡淡地说了一句,掌书记蔡如熏马上点头称是。
刘之纶冷笑一声道:“东虏狼子野心,等他们入关抢够了,恐怕回过头就打丰州,躲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趁其势弱一举击溃。”
“师傅,道理我们都懂,但年景不好啊,今年进入六月才下雨,庄稼减产已成定局,我们又摊上了察哈尔这个大包袱,朝廷不给钱粮,以后吃饭都是问题,哪还有余力打场大战!”那木儿摇着头对刘之纶说道。
“那就眼看东虏入边,SX打烂了,你们也没好日子过!”刘之纶发火了,转身又向李榆吼道,“李汉民,虎墩兔憨屡犯我边墙,败亡兵溃罪有应得,你为何收容他的人?听说他还加封你为插汉的大济农,并赐号彻辰巴图鲁,这是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你若是敢接受就是背叛朝廷,虎墩兔憨的老婆和独子都在你手中,立即把她们交给朝廷,不得窝藏包庇。”
李榆像没听见一样,还在和杜文焕对着地图低语,鄂尔泰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才不稀罕察哈尔汗封的官职、尊号,接不接受无所谓,但他的妻儿家人一个也不会交给朝廷,你不了解草原,那样做无异于宣布自己是全蒙古的公敌,不过朝廷如果愿意收容安置察哈尔人,我们倒是求之不得。”
“如果朝廷下旨,你们也敢抗拒?”刘之纶拍案大怒。
“朝廷算个屁,有本事就派兵来抢。”大统领府参政张孟存也火了,这个朝廷的巡抚太猖狂,也不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不沾泥,你贼性不改,还想造反作乱吗?”刘之纶指着张孟存怒喝道。
这一下戳中张孟存的痛处,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两人大吵起来,各自的同类也跳出来声援,接着毕力格一伙蒙古官员也卷了进去,大堂里越来越乱,李榆不耐烦了,抬起头拍了拍桌子,众人才停止争吵。
“察哈尔汗死了,功过是非已成过去,不必再纠缠,我想皇上也不会难为孤儿寡母,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母子俩由我恩养,我看谁敢动她们!大敌当前有的是事要做,先听老帅讲解战策。”李榆目光冷峻地对众人说道。
杜文焕起身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讲道:金军此次西侵的目的还不清楚,但他们肯定会入关抢掠,否则在无法解决给养的情况下,和我军打毫无胜算把握。金军可能的策略是,一部分兵力牵制我军,而以主力入关击破明军,并取得足够的给养,再掉转头攻击我们,不过这也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所以,我军的策略是先守住布通河到威宁海子一线,坚决御敌于境外,只要金军主力不跨过这条线,至少在秋收完成之前,我军将不寻求与其决战,但金军如果分兵,我军主力则要全力以赴首先击溃当面之敌,然后迅速向南抢占边墙,阻击金军北进,金军无奈之下只能仓皇西撤。
杜文焕最后讲道:“金军实力强悍,而明军不堪一击,金军入关必势如破竹,但我军粮饷不济,孤军之力守住丰州就是大功,切不可冒然出击。”
刘之纶听完,气得一跺脚走了,他当然知道关内明军是什么德行,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你们不是叫穷吗,回去就写奏章请拨粮饷,非逼着你们出兵不可。
会议还在继续,商议了一些细节后,李榆决定自己和特日格率领主力进入兴和卫,赵吉和马光远留守归化,老帅杜文焕和白显志坐镇蛮汉山大营,同时下令征调各府卫的预备兵入营,全军按满员建制扩编,每营编成正军、副军两个营,每营人数一千人,这样一来熬了多少年的副职终于翻身了,有机会独当一面,赞画军务处的人拍手叫好。
“金莲川的察哈尔各部怎么办?他们不可能挡住金军。”云荣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察哈尔人的住牧地位置突前,首当其冲要受到金军的打击,按照大统领府的部署,他们遇到危险时应该立即西撤,但至今还举棋不定——李榆当初拿刀子逼出来的改制难以巩固,他前脚一走,贵人们后脚就卷土重来,与民选官员斗得乌烟瘴气,土巴压不住场子,请刘兴祚去调解过几次,收效也不大,如今又过去一万人,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大统领,察哈尔有人通敌,提塘司去抓金国奸细的时候,总是有人刁难我们,还公然包庇奸细。”张世安凑过来低声说。
当初还是手软了,没有把察哈尔贵人们都赶走,留下残渣余孽,这是教训啊,在鄂尔多斯痛下杀手是对的,把贵人们全吓跑,才可能将老百姓纳入丰州——李榆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通知东部行台派人接应一下,愿意跟我们走的欢迎,不愿意的就随便吧,噶尔马那三四万人还在路上,正在沿大青山向东走,通知他们暂去武川守御千户所接受补给,打完仗再去金莲川。”
军务大事已定,大家又商议了一会儿秋收的事,这才是重中之重,手里没粮始终提心吊胆,就是想出手大打也得等粮食收了之后,会议开到天黑时才结束。
散会时,李榆叫住了杜文焕,把他单独请进自己的书房,两人好久没见面了,李榆一直对免去老帅的大统领府参政有些内疚,赵吉那里好办,这家伙从来就不喜欢掺和政务,那个佥事头衔对他反而是个麻烦,嘴上会发几句牢骚,心里可能正求之不得,但老帅是个有脸面的人,李榆觉得还是要当面赔个罪。
李榆扶着老帅坐下,躬下身正要开口,杜文焕一把拦住了他,面色和蔼地说道:“榆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不必说了,我是在大明官场起落好几回的人,还会在意这点事吗?这点胸襟我还是有的,再说你还给我升了官衔,除了你这个都督,丰州就四个人是都督同知,够有面子了。”
杜文焕忍不住笑起来,拉着李榆坐下又说道:“免我的议政官无所谓,但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丰州未来只能向关内发展,一直向南打到湖广,否则光是一个粮食问题就可以压垮丰州,别以为做生意能赚到钱就行,北方大旱年复一年,直隶、山陕、SDHN何处不闹灾荒,我敢说用不了多久,你有钱也买不到粮,那时你怎么办?就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饿死!”
“不会这样的,我能买到粮,一定能行,明国太强大,我们根本对抗不了朝廷,我不造反,那会流很多、很多的血。”李榆脸色苍白地摇头说道。
“大明国没你说的那么强大,一个靠昏君奸党、贪官污吏支撑起来的朝廷,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如何富丽堂皇,其内部早已腐朽不堪,只要狠狠踹它几脚就会轰然倒塌,东虏、流贼就是这样干的,所以你根本不必造反,他们自然会把机会送到你手中的。”
杜文焕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榆子,你相信我说的话,大明气数真的已尽,群雄逐鹿正是当下,但他们都是些险恶之徒,能拯救天下苍生的只有你,我们有天下至强的蒙古铁骑、榆林雄兵,耐心发展几年,先找机会拿下SX然后进HN直下湖广,手里有了粮食再挥军西北,半壁江山在我手中,灭了大明也在举手之间。”
李榆惊讶地看了杜文焕很久,然后低下头小声说:“我拯救不了天下苍生,能让丰州人活下去就知足了,争夺天下的事还是别人去干吧。”
杜文焕有些生气,朝着李榆就是一巴掌:“你,简直胸无大志,竖子不足以谋,算了,你不想干也不要紧,到时候丰州人会逼着你干,这是天命由不得你!”
老帅气呼呼走了,李榆摸着头叫屈,我明明就是个打猎、种地的吗,书也没好好念过几本,哪里做得了大事,怎么总有人鼓动我灭了大明,我又不傻,才不会去挑这个头呢!
大统领府的会议刚结束,范永斗就窜进丰州议事院,李建极、孙庭耀、沈守廉和十几个商界头面人物正在三楼的客厅焦急地等待,见范永斗进来,李建极一把就抓住了他
“快说,你打听到什么消息?”
“我又没去开会,能知道个甚,”范永斗挣脱李建极,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找了我那二喜侄子打听,这小子嘴还挺严,只透露了一件事——丰州军不打算入关。”
“怎么能这样,简直白养他们了,趁着那帮傻瓜建奴入关抢掠,应该多抢地盘呀!”孙庭耀大为不满——商人的想法与众不同,老百姓只求守住自家的土地、牧场,而商人想的是把生意做大做强,丰州控制的势力范围越大,对他们越有好处。
“就是嘛,我们交钱纳税,却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亏死了!这次一定要做几件露脸的事让大统领府不敢小瞧我们。”济南大粮商许亨臣说道。
“老许说得对,议事院也应该参预丰州军政大事,我们不能白给他们钱,”孙庭耀点点头,转脸又气呼呼地指着商人们说:“都怪你们争闹不休,那些地头蛇好惹的吗?如果给他们点好处,早点把议事院办起来,我们就可以逼大统领府出兵,地盘在手还怕赚不到钱,季明,你说是不是?”
沈廷扬白了孙庭耀一眼没说话,他花了不少时间和赵吉、孙伏虎几个大马贼认真探讨,以正宗马贼和海盗的规矩编出议事院的议事规则,而且开春后的公议大会也认可设立议事院,许多热心的民意代表还踊跃加入,但商人们打算大权独揽,千方百计限制其他人,张孟存、王昉、毕力格被惹火了,农牧会虽然没几个钱,但地皮熟有人脉,拿着沈廷扬编的议事规则抢先在各府卫办起了地方议事会——商人们马上慌了神,按照规则议事院的议事官应由各府卫公举,人家先控制了地方,说不准哪天就推举出议事官,那时他们恐怕会被赶出议事院,有些商人为了捞个议事官,已经暗中投靠农牧会。孙庭耀现在埋怨别人,当初却竭力鼓动大家排斥农牧会的穷鬼,而且拼命往议事院安插自己的人,说到底他还是想借议事院这个台阶,实现当统兵大将的梦想。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季明去找农牧会谈谈,多给他们几个议事官就是了,我们不出钱,地方议事会也开不了张,他们一定会见好就收。”李建极摆摆手说道,他与急着找差事的孙庭耀不同,李富贵非常看重他,已经许诺以后提拔他做大统领府佥事,有了入阁拜相的前程,李建极更想建功立业,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诸位,本人协理度支局事务,最清楚丰州的家底,打退建奴保住我们的产业不难,出兵关内抢地盘的事却急不得,大家都是上了丰州这条船的人,眼前要紧的还是做几件有脸面的事,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也在为丰州效力,这对大家的前程可大有好处啊!”
商人们连连点头,绞尽脑汁想办法,有人提出助饷,有人提出捐粮草、军械,还有人提出把商军派出去助战。李建极觉得这些都不够,没有把商人的力量充分显示出来,他把眼光瞟向坐在一边喝茶的沈守廉——这家伙最聪明,三大巨商以他的实力最弱,但生意却做得最好,尤其是与巫浪哈合伙和开设银钞行两招,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前者让他的生意通行无阻,把以前秦晋商人的势力范围冲得七零八落,后者更让人叫绝,银钞行不但像钱庄、账局那样放贷,而且还用小恩小惠忽悠老百姓存钱,他的实力因此成倍增加,现在其他商人也学着他开起银钞行。
“永年兄,你的主意最多,可否赐教?”李建极问道。
沈廷扬懒洋洋地喝口茶说道:“我不如你们有钱,只能做点小事,丰州银钞行刚开了一项新业务,只要是丰州在籍军户,我们提供贷款购买宣德铁厂打造的兵仗,贷款可以分期偿还,不想买也可以租借,打完仗还回来就行,我们只收点租金,没办法,生意不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