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领府增派的两营援兵到了,李榆出了宁武关,在恢河边与赵吉紧紧抱在一起,两人自从年初分手差不多又一年了,此时此地见面分外亲切,丰州军的将士们也出营迎接家里来的人,不过他们发现来的人很多不认识,反倒是从没去过丰州的虎大威、猛如虎与那些新面孔亲热地说个没完。
“赵大哥,真没想到是你来,我还以为大统领府会派老白统兵。”李榆拉着赵吉的手说。
“老白那点本事带不了骑兵,这两个家伙也不会听他的,”赵吉笑着摆摆手,扭脸向身后喊道,“老孙、海山,你们俩别跟一阵风、老虎头他们瞎吹了,过来见大统领。”
孟克、丘显、博尔术、虎大威和猛如虎这帮前马贼正与满达海手下的哈达人海山和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魁梧的大个子说得起劲,听到赵吉的喊声马上一窝蜂地走过来,猛如虎指着那个大个子,抢先对李榆介绍:“榆子,这家伙你可得认识一下,霹雳火孙伏虎,纵横蓟镇、山海关边外的老大,大马贼铁鹰就是死在他手里。”
赵吉瞪了猛如虎一眼,对李榆说道:“我带来了一千精骑,大同镇给了剿贼军左右营的番号,老孙当过明军的千总,左营就给他了,满达海老哥年纪大了,我让他留在家里,右营给了海山这小子。”
海山连忙对李榆施礼,孙伏虎却只是拱拱手,李榆也没在意,按蒙古礼仪与他们行抱见礼,海山与李榆拥抱在一起,孙伏虎却躲开了,李榆正在尴尬,突然有两个小家伙钻到他面前。
“榆子叔叔,还有我们呢,”两个孩子抱着李榆就不松手。
“哈达里、察哥,你们怎么来了,这里在打仗!”李榆看着眼前两个孩子,哈达里又长高了一截,李察哥也比以前结实了,两人像大人一样,背着弓箭挎着长刀,李榆抚摸着他们的头摇头说道,“不行,你们年纪小,打仗太危险,我马上派人把你们送回去。”
“你老不回来,我想你了,乌兰婶婶也同意我来,我就不回去!”哈达里眼圈有点红了。
“榆子叔叔,我爹娘也同意我来,你把我们留下吧!”李富贵的继子李察哥也哀求道。
“就把他们留下吧,诸申、蒙古的孩子当家早,十四岁就可以出征,哈达里翻年就十六,察哥也满十四了,就让他们跟着你历练一下吧。”赵吉也为两个孩子求情。
李榆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先留下,就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丰州的援兵一到,宁武关的明军士气大振,孙显祖也松了口气,援兵虽然不多,但看上去都是精锐悍卒,马匹、盔甲也精良,打流贼那些乌合之众够用了,他马上到丰州军大营凑热闹,还送来了十几头大肥猪和几十坛酒,李榆拉着他进了大帐,军官们挤在一起聊了起来。
赵吉滔滔不绝地对李榆讲起来,大统领府接到李榆的求援信,很快就下决心向关内增兵――抱紧明国不放与结盟察哈尔一样,都是丰州对外的基本策略,流贼打到了山西就是捅了他们的屁股,当然不能坐视,事实上大统领府已经命令乌尔登的西哨全面动员,随时准备支援偏头关方向的明军,唯一的麻烦是丰州成建制的军队几乎都在关内,乌海、拜音图的骑兵前营作为大统领府最后一支机动力量绝不可轻易动用,而组建新的部队就要花时间,副将府的几位赞画们经过商议,决定以满达海的辽东马贼和新投奔的孙伏虎山海关溃兵为班底,补充部分军官和士兵,编成两营骑兵入关剿贼。
满达海的人好办,他们到丰州要有一年了,已经编成一个百户所驻扎在威宁海子,精壮拉出来再补充些其他附近百户所的预备兵,马上就可以成军,满达海自己也跃跃欲试要带兵出征,不过大家都不同意,杨大志调任农牧所、特日格又随李榆入关,威宁海子两个千户所的活都得靠他来干,再说他年纪也大了,还是留在家里好,于是年轻的海山被选派出来当营官。
孙伏虎的情况就复杂了,来丰州才个把月,他是山东人,在老家当响马横行霸道,日子过得不错,后来山东闹起了白莲教,朝廷派大军进入山东清剿,顺带把他的响马队伍也打得七零八落,孙伏虎见势不妙,带着手下摇身一变受招安当了官军,没想到投错了队伍,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山海关。此人讲义气有本事,在官军里也混了个小官当,官军欠饷日子不好过,他又顺便在边外兼职做了马贼,并且火并了大马贼铁鹰,成了名震蓟镇、山海关边外的马贼老大,不过好景不长,金兵入犯京畿,他也随大军入关勤王,结果在永平打了个大败仗,他带着手下的兄弟当了溃兵,孙承宗重掌蓟辽督师后,裁撤在辽东的客军,他有临阵溃逃的前科,自然躲不过去,本来回老家重操旧业也挺好,可这家伙临走时,为要回欠饷聚众闹事,还把前来弹压的参将打了个半死,这下可闯祸了,只好带着手下兄弟逃到关外避避风头,他们一路做马贼到了宣府边外,又惹出了大事――跟宣府边军发生冲突,还杀了一个边堡的操守,宣府边军也不是好惹的,约上了察哈尔人一起剿这股马贼,孙伏虎慌不择路一头窜到大同边外,正好被赵吉和满达海在东哨堵住了,双方一交手才发现是熟人,那还打什么,三个大马贼凑到一起自然好说话,他们一致认为,随着金国的崛起,马贼这行越来越不好做了,尤其是他们这号人,树大招风早晚得被人家剿了,他孙伏虎干的事砍几次头都够了,入关肯定是自投罗网,丰州这地方无法无天,正好是他们藏身避祸的好地方,于是大马贼孙伏虎也加入了丰州大家庭。
孙伏虎带到丰州的手下有两百来人,这伙人当过贼也当过兵,就是没干过正经营生,种地、放牧都干不了,编入卫所也只能干粗活,一个个牢骚满腹,赵吉把入关剿贼的事一说,孙伏虎一伙正在手痒,马上一口答应,不过孙伏虎也说了,他可以给赵吉、满达海面子,其他人要想对他指手画脚,除非赢了他手中的狼牙棒,赵吉也懒得跟他废话,拉来一帮预备兵给他凑足了五百人,孙伏虎这一营也算编成了。
大同巡抚张宗衡听说丰州增兵剿贼的事,马上表示全力支持,开放杀虎口堡放铁骑入关――他也正为流贼的事伤脑筋,宋统殷已经来信求助,宣大总督魏云中也来信说宣大三镇本为一体,务必协助山西剿贼,张宗衡当然明白,山西镇垮了他也得倒霉,但满桂在京师城下把大同镇的精锐全败光了,他从哪去找兵,正急得上火的时候,丰州又帮了大忙。张宗衡心里高兴,亲自在大同城下检阅了丰州援兵,还赶制了一面“大同剿贼军”的大旗,宣布这支丰州军就是他派遣的剿贼援军。
赵吉笑着说:“巡抚大人给我们补充了一个月的军械、粮草,还赏给每人五钱银子,很少见他这样大方过,看来他也被逼急了。”
“也该他着急了,流贼再向东跨一步就是大同,他可不愿意自己老窝着火,好了,我现在手里有点钱了,你们先休息两天,咱们再对流贼动手。”李榆答道。
丰州军大营到了吃饭的时候一片欢腾,当兵的有酒有肉就是过年,李榆和军官们也出了大帐,混在将士们中间一起热闹,哈达里、李察哥兴奋地在营中窜来窜去。李榆正和阿萨里、海山一伙金国来的诸申吃得高兴,陈二柱跑了报告:“大统领,不好了,老虎头和猛如虎又和那个新来的孙营官打起来了。”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喜欢和人打架!”李榆气恼地放下酒碗,急冲冲地赶过去。
李榆到了一看,孙伏虎正追着虎大威、猛如虎打,两个家伙显然不是对手,被打得嗷嗷直叫,见到李榆来了,赶紧躲到他背后。
“榆子,这次真的不是我们的错。”虎大威可怜巴巴地说,猛如虎在一边连说带比划,他们和孙伏虎多喝了几碗酒,一不留神喊了孙伏虎几声“孙二娘”,结果孙伏虎就暴跳如雷揍他俩。
“其实大家平时都这样喊的吗,这也不能怪我们。”猛如虎摸着后背很委屈说道。
“屁话,我霹雳火的大名谁都知道,你们能随便乱喊嘛,教训你俩一顿是让你们长记性。”孙伏虎不屑地说。
“你以为有根狼牙棒就是霹雳火了,你不就是想找点事单挑吗!我大把头在这儿,我就喊你孙二娘又怎样?”李榆刚想说话,孟克突然窜出来惹事,后面还跟着哈达里、李察哥两个小家伙。
“你一阵风是狗仗人势,老子就单挑了,先划个道吧。”孙伏虎冷笑一声说道,眼睛却盯着李榆。
“大胆,你这厮竟敢扰乱大营,来人,把这个兵痞拿下!”孙显祖指着孙伏虎大怒喝道。
“我早看出这家伙贼性不改,大人,让我来教训他。”孙守法悄悄到李榆身边说道。
“他是冲我来的,你们都别管,”李榆拦住孙显祖、孙守法两人,对孙伏虎说道,“孙大哥一定是好功夫,我当然得讨教,这里是我的大营,就请孙大哥立规矩吧。”
赵吉走过来冷笑着说道:“霹雳火,我早看出你有这个念头了,我不在乎,你肯定不是对手,不过我劝你别比马上的功夫,还是比步战枪棍吧,这样你还能多挡一阵。”
孙伏虎点点头,跟草原上的武将比骑射确实吃亏,还是比步战更稳妥些,两人一起走到营中的一块空地上,打了个招呼就各提一条长棍动了手,营中的将士们立刻呼啦啦地围成一圈观看,哈达里拉着李察哥,大声给李榆鼓劲:“榆子叔叔,你一定能赢!”
孙伏虎自幼习学武艺,练了一手的好枪棒,在军中也经历了血腥的实战,出手招式精妙,变化无穷,招招直指李榆要害,逼得李榆不时后退几步,旁边的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有点本事,替李榆捏把汗。相比之下,李榆的招数就简单了,基本上就是军中常用的那些手段,但出招快如闪电、势大力沉,每次出手都逼得孙伏虎不得不回手封堵,刚到手的优势也转眼丧失。
俩人都是身高臂长,力量也差不多,孙伏虎招术高明,而李榆则出招快速凶狠,俩人乒乒乓乓打得难分难解,旁边的人看得目不暇接,哈达里与李察哥更是连蹦带跳叫唤,孙伏虎越打越烦躁,李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刺、挑、砸、抽,可就能逼得他手忙脚乱,他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拿李榆还没办法。李榆也暗骂这家伙花招太多了,弄得他眼花缭乱,真不知道他从哪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兵的不就那么几招,练好了不就行了。
李榆暗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库鲁大叔对他说过,别看猛虎、狗熊张牙舞爪,你只管按平时学的对准要害打,只要你做到快、准、狠,一样能要它的命,孙伏虎被逼得也加快了出招速度,但他越快招术就越乱,渐渐地跟不上李榆的节奏,开始不断后退,几次险些跌倒,好在李榆手下留情,才没让他当众出丑。
正在孙伏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时候,李榆突然停下了,笑着说道:“孙大哥这一路跋涉辛苦了,今天就早点休息,我们就点到为止吧,孙大哥的招式精妙,再打下去我就没面子了。”
孙伏虎点点头,扔掉了手里的棍子,对着李榆说道:“你们丰州人对兄弟行抱见礼,你为什么漏掉我了?”
李榆笑着张开双臂,与孙伏虎抱在了一起,全场立即响起一片喝彩声,孙伏虎的山东兄弟们马上也有样学样,抓住身边的人就乱抱。
李榆要动手了,首先把宁武关一带的明军军官召集到一起宣布,征召五千山西镇的官兵剿贼,不怕死敢玩命的都可应征,名额有限赶快报名,凡选中入营者发两个月的军饷,其他人也不用担心,每人先发给两斗小米,再由总兵府赞画军务范先生安排生计,总之要给大伙一口饭吃,军官们欢声雷动,大赞总兵大人体贴下属、爱兵如子,再不好好干就是没良心,至于李榆倒卖军资的事,连个屁都没放――他们也是没办法了,上面兼理粮饷的宁武兵备道躲着不露面,下面没饭吃的兵闹着要粮饷,再不发钱粮恐怕要哗变了,还好有这个胆大包天的署理总兵弄到钱啦,以后朝廷追究下来也是他的事。
等大家安静下来,李榆指着地图说道,流贼目前盘踞保德、河曲狭长地带,此地寒冷贫瘠,他们人数众多、无衣无粮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必须向外发展,向北偏头关地势险要,又有丰州西哨随时可以增援驻守明军,流贼很难得手,他们大概也不会妄想出关找条生路,向西则是回他们老家延绥,那我们倒也省事,最麻烦的是他们向南绕过宁武关进入山西腹地,我已请巡抚大人调兵严守兴县到岢岚州一线,但能不能守住不好说,所以我们不能继续躲在宁武关了,必须向前推进,一直推到保德、河曲附近,把刀尖指向流贼的咽喉,你们也别担心,我们不跟他们打硬仗,而是依据地势筑寨挖沟,他们要来攻,我们就集中兵力死守不出,只管用铳炮弓箭狠打,死守营寨你们都会吧,那就好,我们把贼困住,用铁骑不断骚扰打击他们,等他们粮尽乱起来的时候,我们再找机会将其一举击溃。
山西镇的军官兴奋起来,手里有钱就好办事,当兵的还是讲道理的,虽然欠饷肯定没补够,但那是兼理粮饷的文官的错,人家总兵大人冒着风险给他们两个月的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要不打硬仗,又有铁骑给他们撑腰,大家还是愿意捞军功的,孙显祖就拍着胸口表示愿意带兵剿贼,李榆很大方地把征召的五千人马都交给他,派他从神池方向威胁河曲,而丰州军从五寨堡方向进逼保德,同时封锁流贼向南的通道――流贼东侵大同的可能性不大,南下山西腹地才是他们的出路,李榆觉得还是自己守在南边更踏实。
总兵府一发钱,士兵们立刻就被动员起来,能打敢拼的家伙喜滋滋地拿着钱跟着孙显祖走了,剩下的人很沮丧地找到范二喜,范二喜立刻给大家打气,你们担心什么,朝廷不给你们发粮饷,但总还是给了你们一把刀吧,这把刀就是大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你们跟着我干吧,有手艺的开店铺、作坊,没手艺的押送货物、走镖过卡,谁敢拦着你们就用刀子跟他说话,朝廷命官出来阻拦也别怕,他们不让你们干,就找他们要欠饷,你们有总兵大人撑腰,就等着发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