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巡抚衙门,范文程睡到半夜里突然被城中的呼喊声惊醒,这时侍从连爬带滚跑进来报告明军入城了,范文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召集金军抵抗,同时派人联络白格、察喀喇――驻守遵化的金军主要是编入八旗的蒙古人,少数诸申兵都听察喀喇的,而察喀喇历来瞧不起范文程这个汉人奴才,两人在一起就觉得别扭,白格一到,察喀喇就带着手下百十个诸申跟白格这伙人凑一块了,范文程能召集起来的也就驻在巡抚衙门的不到两百个蒙古兵。
派出去联络的人还没回来,明军就打过来了,刚出巡抚衙门的金军迎面就撞上一阵阵箭雨,无数的火把向他们扑来,一面黑鹰旗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吃过对方大亏的蒙古兵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范文程到底是个文官,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也被吓昏了头,跟着乱兵就糊里糊涂被赶出遵化城,明军得势不饶人,紧跟出城追着他们的屁股打,一路把他们赶到罗文峪堡,而且趁乱混在金军中也进了堡,罗文峪堡中的金军人数太少无力抵抗,堡内的原明降兵又趁机反正,范文程的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下,又被赶出罗文峪。出了边墙,范文程身边已不足百人,他再也没胆量停留了,带着残兵败卒落荒而逃。
范文程跑掉了,城里的白格、察喀喇却被明军包围,眼见大批的明军举着火把从南门涌进城向他们扑来,察喀喇以为必死无疑,脸都吓白了,而白格此时显示出久经沙场的战将风范,硬从明军包围中冲杀出一个缺口,带着察喀喇一路打到北门,并且在驻守北门的几十个金兵的接应下退入瓮城据守,被打得狼狈不堪的金兵总算得到喘息之机,这时天已经亮了。
白格、察喀喇凑在一起开始想明军是如何破城的,俩人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定是范文臣这个狗奴才自以为是去填沟铺路,结果让明军趁机混进城,杀了南门的几十个金军打开城门,这才导致遵化毫无征兆地被突然攻破,想通了这些,俩人破口大骂范文程这个奴才罪该万死。察喀喇建议立刻出关逃命,反正有老范背黑锅,大汗一定会放他们一马,白格却心酸地说,他刚到几天遵化就失守了,哪还有脸回去,他已经派人快马向二贝勒求援,所以要留在这儿等二贝勒。
“我看清对方的旗号了,来的明军是额鲁的人,你肯定知道他,我们很可能等不到二贝勒的援军了,我都过四十的人,逃回去丢不起那人啊!守在这儿是死是活我都认了,你还年轻大有前途,我替你挡住明军,你就先走吧,我要是死了,帮我照顾一下家小。”白格深情地望着察喀喇说道。
察喀喇也看到黑鹰旗了,遵化城下那一仗一直让他记忆犹新,心里早就害怕得要命,白格如此善解人意感动得他热泪盈眶,他指天发誓,如果白格回不去了,他一定会把白格的家小当自家人对待,俩人最后拥抱告别,察喀喇带着遵化残余守军一溜烟就跑了。
白格站在城墙上望着察喀喇一行的背影渐渐消失,冷笑一声说道:“这帮傻驴子总算都打发走了,兄弟们,我们开始干活了。”
白格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出了瓮城,直奔南城而去,丰州军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管了北城,白格的人进入南城立即举起刀子杀人,而丰州军又开始新一轮洗劫,这是双方早就安排好了的,丰州军负责抄家劫财,金军负责杀人灭口。
白格一伙人进了遵化以后就没闲着,遵化降金官员的姓名、职务以及住址都被他打听得一清二楚,暗中送到李榆那里,不过白格也太贪心了,名单上足足有一百多人,连些衙门里书吏、降兵中的把总都列上去了,这个打击面就太大了,而且其中很多人肯定没油水,李榆不得不向刘之纶求教,刘之纶对此兴致勃勃,专门找到一些遵化的乡绅了解降官们的底细,很快一份必须送朝廷议罪严惩的叛逆名单就出来了,几乎清一色都是革职或辞官回乡的大明官员,刘之纶认为这些人受朝廷大恩却甘心附逆,必须送朝廷议罪严惩,刘之纶不知不觉中上了李榆的贼船,李榆其实要的就是这些肥羊,但他可不打算把人送交朝廷,如果那样抄家的事就轮不到他了,这次干脆连钱带命一起要,反正这帮家伙也不是好东西。李榆给白格送去了这份新出炉的黑名单,而且指示白格除名单上的这三十来人外,其他人一概不许动,抄家的事由丰州的专业人士来干,白格不放心可以派人监督记账,杀人的事由白格的人干,双方把水搅浑了,以后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金派人查问,大家都有话可说。白格对李榆的安排没有异议,杀几个降官他根本不在乎,他只要求必须赶走范文程、察喀喇这帮人,免得被瞧出破绽,双方一拍即合,剩下的事都好办了,白格带人干掉守南门的蒙古兵,大开城门放进丰州军。
赶走范文程、察喀喇后,丰州军把城门一关,开始在自己控制的南城按名单抄家,张传捷手下的贼骨头作为专业人士全部出动,各带一大帮人上门抄家,伪官们一夜之间掉入万丈深渊,想向朝廷投案自首都没机会,家财被洗劫一空不说,人还被打得不轻,天亮后丰州军还找了一帮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来抢,反正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南城的活干完了,丰州军又移师北城继续干,这时白格的人又登场了,闯进伪官家里安个通明资敌的罪名就杀人,一天之内遵化城中的伪官家破人亡者三十余户。
城内干得热闹,城外的刘之纶等得心焦,丰州军进去不久就把城门重新关上了,刘之纶兴冲冲地跑来却找不到地方进城,气得他直跺脚,白显志陪着他一再解释,关城门是为了清除城内残余金兵和叛逆,现在金兵狗急跳墙拼死抵抗,城门上的大旗已经换了几次,大人千万不可以身犯险。刘之纶在城外等了三天都进不了城,满柱、侯世杰却连蹦带跳地带着三百义勇进城了――这时候进城肯定有好处,他们挑选的义勇都是平时听话而打起仗来又不要命的那种人,这也算是给这帮家伙酬劳。刘之纶气不过了,指着白显志大骂,你们肯定又有鬼了,本官也不是好骗的,你去告诉李汉民,再不让本官入城,本官把你们一块弹劾了。
李榆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都怪抄家抢的钱太多了,光是白银就有八万多两,其他还有一大堆范文程、察喀喇逃跑时带不走的钱财,白格愁眉苦脸来求助,他们不到两百人分四万多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带回去肯定露馅,那就大祸临头了,白格手下的这些镶黄、镶蓝的弟兄认为额鲁巴图鲁只不过跟贝勒们闹翻了才离开金国,但他终究是自己人,早晚还是会回去的,而且他的人品好的不像话,大伙都信得过他,干脆把钱托给他保管算了。李榆一口就拒绝了白格的请求,他也正为钱多头疼呢,丰州兵提出了类似的要求,而且理由更充分――草原上的人穷惯了,许多人从没有见过银子是什么样,突然发了笔财,不但吃不好睡不好,而且养成了边走边摸口袋的习惯,这毛病现在没什么,可打起仗来就会要命,他们都信任大统领,所以愿意把钱交给大统领保管,只要给大统领亲笔给他们写张条子就行了。
大家为钱的事扯上了皮,把个兵部侍郎扔在城外,最终还是李榆熬不住了,被迫同意给大家打欠条,一千多张欠条由那木儿执笔写,李榆挨个按手印,大家心满意足拿到了欠条,李榆很伤心地感到一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白格接着又来找麻烦,他那里有二十多人想通了,愿意跟李榆到丰州――他们现在是有钱人了,回金国得守着那几十亩长不出多少粮食的土地继续挨冻受穷,还不如拿着钱到丰州过好日子。
“这些人都是没家小拖累的穷旗丁,但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诸申小伙子,到丰州后一定会绝对忠于额鲁巴图鲁,而且我们在遵化混了好几天,不死点人也确实说不过去,所以我把这些人都算成阵亡了,额鲁兄弟,你就把他们都收下吧。”白格解释道。
李榆几乎对白格无话可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白格老哥,你把什么都算计到了,你不应该当兵而是该去做生意。”
“额鲁兄弟,你看出来了!我也觉得我去做生意更合适。”白格惊喜地答道。
“我那儿正缺人呢,有多少我就要多少,全跟我到丰州去。”刘兴祚却喜出望外,一口就替李榆答应下来。
白格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马上表示自己要回永平了――派去给二贝勒送信的人回来了,二贝勒表示遵化既然是老八的人弄丢的,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那里正缺人手,叫白格迅速撤回永平,二贝勒还暗示他要尽快见李榆一面,有大事要商量。
李榆点头同意了:“我也想见二贝勒一面谈谈,你先走,我随后就跟上,记着多带些珠宝、黄金之类的东西给二贝勒。”
打发走了白格,李榆立刻下令乌海部驻守罗文峪,张传捷部驻守遵化,全部白银马上转移到罗文峪堡,两部做好随时出关回家的准备,刘之纶的义勇各赏白银五两,随满柱、侯世杰入城者加倍,反正义勇也只剩下千把人了,花不了几个钱,李榆随后又派人通知城外的白显志,让白显志入城坐镇遵化,留下那木儿协助白显志处理遵化军政事务,他和刘兴祚带领亲卫营出城尾随白格而去。
刘之纶等了五天终于进了遵化城,在白显志、那木儿的陪同下,他受到了全城百姓的热烈欢迎,不过刘之纶也没有乐昏了头,安抚了百姓后,马上跑到上了他黑名单的几十家去看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各家已是家徒四壁、一片破败,而且叛逆们也被金兵所杀,这下死无对证了。
“李汉民,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就猜到你这几天在私分赃款,本官就在遵化等着你,看你能躲多久。”刘之纶气急败坏地大叫。
“恩师,这事怪不了汉民,城里打来打去乱成一团,老百姓也在趁机哄抢,谁说的清楚怎么回事。”那木儿赶紧辩解,刘之纶恨恨地瞪着他,那木儿有点心虚,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白显志眼珠一转低声说道,“大人,其实这样不挺好!城内百姓秋毫无犯,官兵士气高昂,叛逆们也得以严惩,您何必较真呢,再说那些死在金兵手里的叛逆都是我大明的故官,真要是从他们家里抄出大笔的财物,朝廷脸上也无光,这些人的同僚故旧还指不定多恨您呢,他们死了倒也干净。”
刘之纶鼻子哼了一声不开口了,挥手让白显志退下,然后命那木儿铺纸和墨,他开始下笔写起奏疏,他在奏疏中向皇帝和朝廷报告了收复遵化的特大喜讯,把丰州军的忠勇大大赞扬了一番,称这些夷兵感念皇恩,每战无不奋勇当先,让建夷闻风丧胆,皇恩浩荡,有功之士当广施恩赏,又言靖虏副将李榆本系忠良之后,弱冠之年,而性淳率直、有胆有谋,如蒙朝廷择贤能者用心教诲,假以时日必是我朝又一个马芳,而他刘某就愿意承担起教化李榆的重任。
写完奏疏,刘之纶想了一会儿,又给京师的好友金声写了一封信信,他向金声介绍了李榆的情况,此人久居蛮夷之地,不习礼法,好勇斗狠,然心志淳善且天生将种,如能由他和金声两位庶吉士加以教化,去其蛮性,则大明有幸得一良将矣,而东虏则添一劲敌,恰如马芳之与北虏,他请金声设法说服朝廷把李榆暂留京师听用,以便他们给李榆好好洗洗脑。
那木儿在一旁看了,连连摇头道:“恩师,汉民恐怕没法子留在京师,他的两位夫人差不多这两个月就要生孩子。”
“本官的老母妻儿也在数千里之外的四川,自入榜为官以来已经几年没回家看看了,不是不想家,而是大明正值多事之秋,不得不先谋国而后顾家啊!汉民也当如此,”刘之纶沉吟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踱了几步后又说道,“人伦之情不可不顾,这样吧,等孩子们到了读书的年龄,本官就把孩子们收为门生,这也算对汉民和孩子们有个补偿了。”
那木儿暗暗羡慕李榆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红着脸也恳求道:“恩师,学生也想随汉民到京师跟随大人读书。”
刘之纶点点头:“新生虽然对本官行了拜师礼,但本官却无暇施教,你到京师也好,以你的资质只要用心读书,将来有望中个举人。”
“新生多谢恩师!”那木儿幸福得裂开嘴笑了。
李榆一路向东,紧跟在白格身后五里左右,为了避免白格的人少遭遇袭击,阿萨里还带了三十多个刘兴祚的诸申亲兵混在白格的队伍之中。途径三屯营一带,两支人马更是保持高度戒备,相隔距离接近到三里,以备战队形小心驰过明军的防区,不过三屯营的山东明军显然被打怕了,紧闭城门不出,城外的广阔区域见不到一个明军的影子,李榆从城下经过时,故意用号箭向城内明军发出友军信号,这把城内的明军吓得不轻,还以为李榆要欺负上门了,军官急急忙忙把士兵都赶上城墙,大家躲在城垛后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黑鹰旗渐渐远去看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
进入迁安地界就是金军的活动区域,白格的人又为丰州军承担起警戒和掩护――两支部队的关系在明、金之间也属于绝无仅有,各属敌对的阵营,但同时又是发财致富的同伙,谁都得护着对方。迁安和建昌营的金军数量都少得可怜,一般情况下他们也没胆子出来惹事,平安过了迁安之后,快马先到永平的白格回来了,带着几骑跑到李榆的行军队伍前。
“额鲁,你怎么留胡子了?一点都不好,还是过去那副小白脸的样子经看。”一个披甲的年轻骑兵指着李榆故意大惊小怪叫道。
“图里琛,你敢骂我是小白脸,我看你又欠揍了。”李榆马上朝图里琛挥了挥拳头。
“好啊!好几年没和你打架了,咱们再比试一下,”图里琛也不示弱,两人一起下马扭作一团,旁若无人地动起手来,白格急忙下马劝架,刘兴祚一把拦住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打闹,现在他总算放心了,图里琛来了说明阿敏就在附近,此行已无危险了。
“别打了,额鲁,我认输了。”图里琛又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了,李榆一把将他拉起来,两人哈哈大笑地抱在一起,图里琛笑着对李榆说:“二贝勒已经到河边了,你快去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