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皇城,朝曦城以北,皇宫勤政殿内。
晟明渊闭眼斜倚在霸气内敛的墨黑龙椅上,悠悠开口:“本王还是要名声的。”
大殿中多数官员,并高台上晟明渊一旁的小皇帝,莫不是听得云里雾里。
显然双方不在一个点上,听不懂呐。
“摄政王的意思,安王既然打着讨伐摄政王的旗号,那摄政王自当避嫌。
“安王一打来便迎上去镇压,天下百姓该作何想?岂不是证实安王对了,摄政王恼羞成怒?
“陛下该问问各位大臣的意见才是。”
站在晟明渊身后的修罗卫大统领光晔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容,接晟明渊之言向文武百官并皇帝解释。
盛夏清早的风清爽怡人,然而此时的勤政殿内,文武百官只觉水深火热,丝毫感受不到。
唉,他们才十七岁的小皇帝,又不自量力和他的皇叔杠上了。
这,是堂上众多官员的共同心声。
而起因嘛,是皇帝的又一位皇叔,镇守西南边境的安王率兵叛乱。
他叛乱的名头,是清君侧。
清啥?自是逼死亲哥哥,扶持幼帝登基,借机把持朝政多年,狼子野心天下皆知的摄政王晟明渊。
若是在夏国,或是昭陵,这会子朝堂之上,怕是文武百官早唾沫横飞声讨罪魁祸首了。
可都不是。
这是在大晟。
大晟的朝堂,当官的可不晓民情,不谙权谋,无才无德,草包个彻底,却需牢记一点——
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不是皇帝,而是摄政王晟明渊!
声讨?瞅瞅那把与金纹龙椅并列的墨黑龙椅,哪个有胆子!
这天下怕也就小皇帝晟景峘和他祖母太皇太后姜氏总也看不清形势,每日里蹦跶得欢实。
应该说,这祖孙俩是不愿看清形势,不甘心呐。
此时,小皇帝的心情如同大殿的气氛般微妙。
他是揣着晟明渊他斗不过,并不意味着别人能骑到他头上去的小心思,还想着使唤晟明渊一次,又能平叛,一举两得。
可哪想晟明渊这都能找个由头给他驳了。
名声?你还有这东西吗?
心里扭曲得不行,可往下方一瞥,瞄到他刚争取过来那几位,晟景峘不觉笑得温和起来,眼里的阴郁都散了几分:“既然摄政王要避嫌,众位爱卿觉得该谁率兵去平叛的好?”
说着话,他以眼神示意那几位。
哪想他眼睛都抽搐了,还是没人理会。
没等他从发懵的情绪中醒过来,下方须发皆白,垂首而立的卫国公君烈突然出列。
“启禀陛下,老臣荐寻将军为带兵人选。”
脑袋嗡一下,晟景峘突然就明白,他又被晟明渊摆了一道!
他依旧一手背后一手撑膝,端坐龙椅之上,却差点绷不住脸上的假笑。
心急之下,他竟扯了个把文武百官当傻子的由头:
“卫国公,据探子来报,安王多年招兵买马,麾下养了近百万大军,率军平叛少说也需同等之数,掌兵百万,必是一品大将军之衔。
“寻将军到底经验不足,仓促提拔为大将军,如何服众?”
他说话的时候,努力克制着没看晟明渊。
而一旁以手支头的晟明渊,面无表情之下,眼皮微掀,眼角正斜睨着他藏在背后半露不露,捏得青筋暴突的拳头。
“陛下,老臣年迈体弱,不胜当年,自晟元开年战事结束便修养至今,这八年来,军中一直是寻将军代为练兵,老臣从未听闻将士们有过异议。”
君烈声如洪钟,说出的话更是啪啪直打晟景峘的脸。
“至于经验不足……”君烈语气一顿,“寻将军随老臣和摄政王征战之时,陛下尚未登基,许是对战事不明。
“别的臣也不多提了,但有一事,别说陛下,便是这满朝大臣,也是不晓得的,倒是可以拿来说道说道。”
小皇帝脸一阵青一阵白,他这是连文武百官都不如了……
“陛下可知,当年寻将军不过一小小火头兵,是一夕之间被臣破格提拔为副将,而后屡立战功,才被……升为将军。”
“被”字之后短暂的停顿,被谁?下边不少官员偷瞄到晟景峘又恢复阴郁的脸色,眼观鼻,鼻观心。
君烈扫一眼支起耳朵的文武百官,语气傲然:“因的,便是当年我军攻打夏国,以少胜多的祁水城一役。”
此言一出,满朝惊哗。
当年攻打夏国之时,朝中出了奸细,大晟不付吹灰之力拿下夏国东部隘口祈水城,哪想没多久便被敌军八十万大军围城。
大晟十万将士被困,消息被截,求救无门,眼看就要遭遇断水绝粮,全军覆没之境。
走投无路,当时领兵的左连给麾下将士下达命令后,只身跳入贯通城内与敌军大营的所在——祁水中。
夏国祁水以水中泛滥成灾的跗骨虫闻名天下。
跗骨虫细如丝线,一寸来长,不吃血肉,却啃噬骨头,便是一只也能把人活活痛死,遑论成千上万。
可受尽跗骨虫噬咬之苦的左连却奇迹地活了下来。
他成功潜入敌军腹地,深夜斩杀了当时夏国领兵的七王子夏仪,放火烧营,趁敌军恐慌大乱,不顾身上伤势,大开城门,率兵进击敌军。
大晟侥幸惨胜,而左连本人,也在这场战役中身亡。
祈水城一役至此天下闻名,战死的左连将军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深受万民景仰。
可如今卫国公君烈,曾经左连的恩师兼养父君大将军突然提及此事,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幕?
何止群臣心思百转千回,就是高台之上的晟景峘闻言也千回百转。
他心底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难道,他又被算计了?
不怪小皇帝疑神疑鬼,多年来他与晟明渊相斗,早炼出直觉来了。
当然了,小皇帝心底如何惶恐,下方的君烈别说不晓得,就是晓得了,他一个摄政王阵营的,还能顾及小皇帝不成?
就见君烈一抬手,示意众臣安静下来,继续道:
“如今天下人皆以为祈水城一役,领兵作战的是左将军,却不知当时左将军突发心疾,已故去多时。
“为免军中乱上加乱,其麾下成立德成副将不得已找来当时与左将军长相相似,还是火头兵的寻将军冒充左将军。”
君烈双目如炬,朝高台和四周一拱手:
“陛下,众位大臣,跳入祁水的,是如今的寻将军,杀死夏仪的,是如今的寻将军,带领十万大晟将士打败夏国八十万大军的,也是如今的寻将军啊!
“若有人不信,成副将可为证,寻将军周身跗骨虫留下的伤疤可为证,便是左将军未被跗骨虫啃噬的尸骨,亦可为证!”
声声置地,铿锵有力。
竟连亲手养大的孩子尸体都能挖出来作证了。
谁敢质疑?谁能质疑!
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长久的静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