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稚言等人刚走,围着杰克的那伙人也离开了,热闹的大厅转眼间只剩下邵元忠一人。
邵元忠没有急着回五楼,而是在二楼大厅的休息区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这一整天他来来回回上下好几趟楼,胸口有些闷闷地疼,他担心强撑着上楼,会让胸口更疼。
平时这样的伤他是不在乎,现在却有些急于伤好归队,也许别人都没有注意到,邵元忠却细心地发现,罗稚言站着说话的这十几分钟,两只脚不时地在转换身体的重力。
特种兵平时的训练中,站军姿是最平常的项目,一站站四个小时是常事,罗稚言不停地左右脚互换,说明他心绪不稳。
而且,罗稚言今天不论是说话,还是笑,表情都有些夸张,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三天三夜的小黑屋,绝不像他说的那么容易。
邵元忠没有接受过小黑屋训练,但他知道他以前的战友只是接受了一天一夜小黑屋的训练,出来后精神都差点崩溃。
“邵元忠?”雷格从傅博士的办公室下来,看到坐在二楼休息区的邵元忠,走过来招呼道。
“雷少将。”邵元忠站起身。
“坐着别动,怎么了?伤口疼?要不要我叫人来扶你上去?”雷格关心地问。
邵元忠立刻摇摇头:“不,不用,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
“好,你早点上去,刚才似乎听到你的医生再问你去哪了。”雷格微微点头,转身要走。
邵元忠迟疑了一下,终于唤道:“雷少将。”
雷格转身,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罗辑怎么样?”邵元忠问。
雷格犹豫了片刻道:“没事。不用担心。”
事实上,雷格也不清楚罗稚言到底怎么样,他只知道在游戏中的最后十二小时,罗稚言一直保持着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的姿势,一动没动。
而杰克的最后二十四小时,则把自己的双手全部咬烂了。
舱位中的探测头可以检测到受训者的血压,脉搏,心跳,体温等等物理数据,四号楼工作间的显示屏上,可以看到受训者在游戏中的表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可是没有任何仪器能监控到受训者心中在想什么,雷格不知道杰克为什么把自己的双手都咬烂了,虽然那是他虚拟的手,可疼痛是真实的。
雷格也不知道罗辑最后一动不动在想什么,很显然他并不是睡着了,因为他一直做的很直,浑身的肌肉收得很紧。
雷格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心理医生一天一次找他们做心理疏导。
心理医生的报告也没写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罗稚言说他最后一天在想事情,没有固定想什么,很乱。
杰克说咬手能让他保持清醒,因为他不敢睡觉,跟罗辑一样,想睡而睡不着会让他心情烦躁。
但不管是杰克还是罗稚言,心理医生给出的结论都是心里负担太重,只是一天一次的心里疏导并不见效果。
其实除了邵元忠看出罗稚言不太正常,罗稚言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终于从那样的环境里出来,回到自己熟悉的有声音有光的世界,兴奋是自然的,所以罗稚言一开始把自己有些不受克制的举动都归结于过于兴奋。包括他当天回到宿舍睡觉,仍然很容易惊醒,惊醒后很难在入睡。
祁云弘一开始也没有发现罗稚言有什么不正常,只是觉得他晚上起夜的次数多了,有时一夜三四次,这还是他知道的,也许还有他睡着了没听到的。
到达橡树湾的第八天,是罗稚言二十八岁的生日。
下午训练结束后,雷格让教官捎话给罗稚言,让他直接去自己的宿舍。
雷格的办公室在一号楼二层,宿舍在七层。
橡树湾留下的四栋老建筑,最高的只有八层,改作了受训人员宿舍,其他都是七层楼,因为楼层不高,也就没有装电梯。
罗稚言敲门进去,看到桌子上的蛋糕,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自从打群架被雷格罚,四天来罗稚言还是第一次看到雷格。
“哥。”罗稚言声音不大地招呼道。
“进来把门关上。”雷格的态度倒是很友好。
罗稚言慢慢走过去。
桌子上除了有一个不大的蛋糕外,还有两盘牛排,两份意大利面,和一份水果沙拉。
雷格打开一瓶红酒给两人倒上,说道:“条件有限,将就着点。”
罗稚言抬头快速地看了雷格一眼,仍然没说话。
“怎么,对我那天罚你还记恨呢?”雷格淡笑着问。
罗稚言摇摇头:“我真没想到那天的事情会惹得那么大,对不起。”
雷格沉默了片刻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谈那些事,我听云弘说,你这几天睡眠不好?”
“还行。”
“生日快乐!”雷格见罗稚言情绪不高,端起酒杯示意罗稚言举杯。
“谢谢哥。”罗稚言举杯跟雷格碰了一下,一口都喝了下去。
“慢点喝,营区禁酒,今天咱们只能喝一瓶。”雷格再次帮罗稚言满上。
“我那天在小黑屋里想了很多。”罗稚言轻轻晃着酒杯,目光随着红色的液体慢慢旋转,“这一年多来,我给哥惹了太多次麻烦,这次更是让哥被上级批,对不起。”
“被上级批?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雷格诧异地问。
罗稚言不说话,这消息是他不小心听墙角听到的,当时俊宇正给陆涛打电话。
“只是写了份报告而已,没你说的那么严重。”雷格没有继续追问,拿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罗稚言再次一口喝干。
雷格皱眉:“小言,你心里有事?”
罗稚言摇头,他只是觉得这几天情绪特别不稳定,具体地说,就是有些多愁善感,不管是想到儿时,还是想到安图雅,雷格,祁云弘,甚至邵元忠、四丫、二哥,都觉得心中十分酸苦,似乎眼泪都能掉下来。
若是个女人,伤春悲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突然变得感情这么脆弱了。
“小言。”
罗稚言诧然抬头,见雷格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别害怕,你若觉得有什么反常的情绪,都有可能是小黑屋造成的,发泄出来别憋着,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哥哥保证,不管你今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明天都会忘掉。”雷格低头望着罗稚言,慢慢地说道。
罗稚言站起身,将头靠在雷格的肩膀上,低声问:“要是你忘不了怎么办?”
雷格呵呵低笑:“你有什么想法?”
“哥把你的糗事告诉我一两件,我们交换。”罗稚言抬起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
雷格皱眉:“糗事?好像没有。”
罗稚言叹口气,重新坐下嘟囔道:“哥你从小到大对自己要求都很严,自然不会有什么糗事。你连发脾气都静静的,只用气势压人。”
“是吗?”雷格见罗稚言的情绪好了一些,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是,那天晚上我光看着你,就觉得泰山崖顶,呼吸都不通畅了。”
雷格笑了:“那天晚上我确实很生气,不是生气你打架,是生气你被打了,我却不能帮你报复回去。”
罗稚言瞬间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雷格。
“那时候我在想,我若不是少将多好,就能帮你打回来,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有多惨,而我还必须惩罚你,因为我是少将,是集训营的最高领导人。”雷格说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罗稚言赶紧站起身,笑嘻嘻地给雷格满上酒:“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一直担心你会很生我的气,会对我失望。我怕你忘了我的生日,所以我自己先把生日忘了,其实我从来不在意什么生日,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希望我在意你的生日。”雷格把罗稚言不好意思说的话补充完。
罗稚言的脸微微红了:“我知道这么想太幼稚了,可是……”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雷格认真道,“因为我也这么想。”
“我希望我重视的人,也能重视我,记住生日,是重视的一种表现。”雷格继续解释道。
罗稚言开心地笑了:“哥,我身上有酒气,回去影响不好,今晚在你这蹭一夜好不好?”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当天夜里,罗稚言在没有轻易被惊醒,四天来第一次,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
当他翻个身还想继续睡时,却被身边雷格异样的呼吸声吸引了注意力。
雷格的呼吸有些沉重。
罗稚言凑过去,明显感到雷格呼出的气体有些热。
“哥。”罗稚言轻轻换了一句。
雷格眉头紧皱,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多年的训练养成了雷格睡觉很警觉,罗稚言这样靠近并呼唤,若在平时雷格早就醒了。
伸手摸了摸雷格额头,居然滚烫,罗稚言一时呆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雷格从没有生过病,他现在,发烧了。
“哥?”罗稚言再叫。
雷格仍然闭着眼睛,似乎在昏睡。
罗稚言将自己的被子也盖在雷格身上,穿上鞋跑到门口,刚要开门却犹豫了一下,又返身跑到窗前,打开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