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爷的身份曝光让罗辑等人计划营救的行动变得更加困难。虽然就算那人不指认,贺文学早晚也能查出谭大爷的身份,但只要一天没查出来,谭大爷就会少遭一天罪,也许在贺文学还没查出来之前,罗辑等人就把谭大爷救出去了。
罗辑和迪凯斯自然对指认谭大爷的那人恨之入骨,尤其在罗辑看到谭大爷惨状后。
抓捕时,谭大爷就中了两抢,一枪在左腿上,估计是贺文学打的,另一枪在右手腕上,却是罗辑打的,为了阻止谭大爷自杀。
可再见谭大爷时,罗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是否该开那一枪。
谭大爷被两个人架了进来,两处枪伤虽然被包扎过,但污血早已掩盖了绷带,除此之外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衣服因为鞭打而破烂不堪,透着斑斑血迹,受伤的左腿蜷缩着,右手臂虽然挂在前胸,但手却肿得厉害。头发胡子凌乱,嘴角上还有未干的血痕。
若不是知道眼前的人确实是谭大爷,罗辑真无法将他与数月前在音像店见到的那位虽然头发花白,但身体硬朗,举手投足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黄知行,母性谭,代号老谭头,抵抗组织中南市河西区负责人之一,我认识你们另一名负责人高远,对你只知其名,听说你是中南市抵抗组织里最神秘的负责人,你手下的人跟你都是单线联系,他们也是中南市隐藏最深的人,你只要说出两个人,我立刻将你送进医院,为你治伤,怎么样?”贺文学走近谭大爷,温和地问道。
谭大爷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因伤痛而显得十分虚弱:“我知道那件事情我们有错,让你痛失亲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人若是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失望,会不会心痛流泪,会不会,死不瞑目。”
最后四个字,明显触怒了贺文学。贺文学抬手狠狠地抽了谭大爷几个耳光。谭大爷被打得瘫倒在地上,贺文学尤不解恨,上去又踹了几脚。
罗辑实在看不下去,冷冷地问道:“你打算打死他吗?”
“住手。”赫金阴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罗辑示意身后的人搬来一把椅子,让人架着谭大爷坐在椅子上。
赫金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谭大爷身边低声道:“你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该享两年清福了,何必来遭这个罪,只要随便说出几个名字,我保证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你可以好好安享晚年。”
谭大爷淡淡地笑了,那张因满是伤痕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绽开的笑容十分淡然:“你也说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有几年好活了,今天死和几年后死有什么区别吗?”
“你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赫金继续诱导。
“有,我放不下我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喜欢音乐,喜欢约翰・斯特劳斯、门德尔松、莫扎特,我一直跟他们说,其实民族音乐也非常好听,像十面埋伏、二泉映月、胡笳十八拍,很多。”谭大爷缓缓地说道。
罗辑心里满满的都是痛,他知道谭大爷口中的孩子们是指他们。从一开始,谭大爷就想以自己的牺牲来换取他们的安全,此刻,他仍然是一派坦然赴死的从容。
“我也喜欢民族音乐,比西洋音乐更能打动我,你既然放不下孩子们,就好好活着,多给他们听听民族音乐,他们也许就会喜欢了。”赫金自然听不懂弦外音,只是就字面意思附和着。
谭大爷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罗辑极度隐忍的面容后,微微摇头叹息:“可惜他们不在我身边,我就算活着也见不到他们了。”
罗辑知道,谭大爷这是告诉他,他不会活着再见他们。
“人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活着,总有见面的机会。”赫金安慰道。
“他们都是极为干净的孩子,我若是脏了,就算活着也无脸见他们。”谭大爷摇头,语气坚决。
罗辑紧咬下唇,脸色微微苍白,垂在身侧的双手越握越紧,他快忍不下去了。
“你的孩子们在哪里?也许我可以帮忙。”赫金循循善诱。
“在前线,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要怎么帮忙?派人把他们抓回来?”谭大爷抬眼望向赫金,忽然放大了声音,嘲讽地笑了。
罗辑闭上眼睛,垂下头,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是的,他在前线,对面虽然没有枪林弹雨,却比枪林弹雨更危险。他的面前没有实物掩体,他的表情就是他的掩体,若是他再控制不住他的情绪,他就会暴露在枪林弹雨下,分分钟都可能饮弹身亡。
赫金微微皱眉,语气仍然和蔼:“几个名字,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却能让你脱离困境,挽救生命,怎么看都是一笔很合适的买卖。”
“几个名字,虽然能让我脱离困境,再苟延残喘几年,却让我这一生几十年的荣耀毁于一旦,在我的生命中烙上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让我的孩子,我的亲朋好友,我的同事们鄙视我,唾弃我,怎么看,都是一笔很赔本的买卖。”谭大爷回答得也不急不缓。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站在一旁的贺文学再次被点燃怒火,一脚踹在谭大爷曲卷的伤腿上,谭大爷立刻疼得痉挛地跪在地上。
罗辑嘀咕道:“真粗鲁。”声音不大,却足矣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贺文学气得脸更红了,朝站在一旁的别动队员踹了一脚,吼道:“看什么看,赶紧把他扶起来。”
既不能继续打谭大爷,又不能冲着罗辑发火,贺文学的火气只好发泄在无权无势的别动队员身上。
且不说赫金还在,就算赫金不在,贺文学初来乍到,也不敢随意惹上虽然混吃懒做,但人缘超好的罗辑。
罗辑却是摆明了诚心跟贺文学过不去,指着被贺文学踹了一脚的别动队员说道:“你,去叫个医生过来,局长还没审几句呢,人先让你们打死了。”
那人本已向前走了两步,听到罗辑的吩咐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贺文学虽然是他们的副队长兼队长,罗辑却是打着局长的旗号命令他的副局长,当然先听罗辑的命令,况且,他被贺文学踹的那一脚确实很疼。
贺文学阴沉着脸望向罗辑,罗辑则毫不避讳地回视,淡淡地问道:“贺副队长有什么话说?”
明知道赫金给贺文学一个副队长的职务无非是走个过场,因为不方便一投效过来就给队长的位置,但既然还是兼任队长,那个兼字必然很快就会被撤掉。罗辑却还是特别强调了副队长三个字。
就算是队长又怎么样,他还是局长呢,虽然也是个副的。
“没有,罗副局长说的对,是应该先请医生看一下,我太心急了。”贺文学以牙还牙,也特别强调了副局长三个字。
“知道自己心急,就先把那老头扶起来。若真死了,我们这些在场的,知道贺副队长是急于为罗国立功,不在场的,还以为老头想说什么,被你杀人灭口呢。”罗辑冷冷地说道。
贺文学立刻急了:“罗副局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辑脸色一沉:“字面意思。”
贺文学也足够聪明,知道这事可大可小,赶紧冲着赫金解释道:“局长,您明鉴,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自然不怕这老头说什么。”
“你急什么,我说中你的痛处了?”罗辑戏谑地看着贺文学。
“局长,赫金局长,我……”
贺文学真着急了,他一向是个行动派,习惯一言不合就上手,打服了再说,在这样混乱的年代,在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社会及军队基层,拳头的确就是真理。
但搞情报工作的人,大家都是玩脑子的,不知道哪句话,哪件事就会让别人怀疑上自己,贺文学以前吃过这样的亏。他知道论口舌之争,自己根本不是罗辑的对手,赫金又是个习惯于怀疑一切的人,再让罗辑说下去,真有可能给自己扣上假投靠的罪名。
“罗辑,不要欺负新人。”赫金自然了解罗辑那张厉害的嘴,故作严肃地喝止道。
罗辑无所谓地耸耸肩,手一摊道:“我就是随便分析分析。”
“你这样分析下去,我也成了反抗组织一员了。”赫金无奈道。
“局长您这话可说反了,您就是平时太不让我分析了,所以为罗国做了那么多工作都没有人知道,若是多让我分析分析,哪还有祁胖子,郝大牙他们什么事。”罗辑一脸的不屑。
祁胖子、郝大牙等跟赫金平级,分管军需、经济等,仗着跟警备司令部的罗国军人关系近,开会时跟大家见个面一个个都装得人五人六的,赫金顶看不上他们,他们也觉得赫金碍眼,这些消息在内部早已不是秘密。
赫金淡笑了一下,罗辑这几句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里,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正好见别动队的队员带了个医生进来,便走回审讯桌后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