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回廊处响起了极轻微的金铃晃动的铃声。
复又一片沉寂。
璃夜余光中朝着回廊处微微瞥了一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幽紫,顷刻间隐入深黑。
暗暗催动内力凝于右掌,极自然的微倾了身,执了仍在仰望星空的凰月的手。
淡淡道:“夜里寒凉,凰儿早些回阁安歇吧!”
手突然被熟悉的温暖包裹,耳边响起师傅惯常呼唤的“凰儿”。
凰月收回遥望星空的目光,傻傻的看向被师傅执起的手。
来时的寒凉冰冷,此刻化作了融融包裹的温暖。
温暖来的猝不及防,竟一时有些怔愣发呆。
一路无语恍恍,直到到了紫金阁门前,师傅轻轻松了她的手,瞬间温暖剥离,寒凉切肤,凰月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抬眼刚想唤声师傅,只见一袭雪白衣袍的身影已步上回廊,几步间,飘然远去。
一声师傅生生卡在喉咙间,吞不下吐不出,夜里的寒风茫然的吹,吹的眼底微微的涩。
大口吸进几口寒气,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转身轻轻推开白木雕花门时,已然恢复如常。
飞雪阁内一室烛火莹然,惯常卧着有狐无心的贵妃榻上,不见雪狐踪影。
凰月一边暗自疑惑,一边利落的除了狐裘软靴,挑了水晶帘子,往内室去寻有狐无心。
内室里床帐后,锦被里,玉榻下,凰月通通找了个遍,一丝儿狐狸毛也没见着。
垂首默了几默,脑海闪过回廊上师傅最后飘然离去的背影。
似是想到了什么,凰月悚然从榻上站起,急急挑帘出了内室。
匆忙套上软靴,一手急急拽过狐裘,唰的拉开白木雕花门,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夜。
一进一出的功夫,天地间竟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凰月深一脚浅一脚的,急急而行。
快赶到玉雪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玉雪台上,似乎卧着一团小小的身影,周围再无旁人。
不由得微微松了半口气,又更加揣揣不安,一颗心砰砰乱跳。
跌跌撞撞跑上玉雪台,她听到一个干涩颤抖的声音轻轻唤道:“有狐无心?”
没有回音,天地间浓密倾覆的鹅毛大雪越下越急,层层叠叠的覆盖到地上卧着的一动不动的一小团身上。
顷刻间,竟已有一指厚薄。
凰月一下子彻底慌了神,踉跄急行几步扑倒在有狐无心身旁的雪地上。
抖着手指探向雪狐的颈侧动脉,将将触到颈侧皮毛上覆盖的积雪,就被突然跃起的有狐无心甩了满身满脸的雪渣!
凰月整个人僵硬的顿在那里,一时分不清是喜是悲,像是耗空了通身气力,竟是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脸上有什么温温热热的流下,又瞬间寒凉。
凰月晕倒前,透过扑扑簌簌纷飞的雪,看到有狐无心大睁着一双惊诧错愕的狐狸眼,眸色明暗,黑红参半,几种情绪瞬转斑杂。
也,看到了它嘴角没有来得及擦干,早已凝结的血。
还有下一刻,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委曳一地的红袍轻纱。
隔着浓密倾覆的鹅毛大雪,暗暗的红衬着暗暗的白,美得像冬夜里幽幽暗暗的一树红梅。
凰月唇角弯了弯,失去意识前不禁想道:原来这厮变身这么容易!
有狐无心低着头望着怀里又一次昏迷不醒的臭丫头,瞥了一眼被撇在一旁雪地上的狐裘。
扬手取了狐裘,一边轻柔的给凰月裹好,一边唇角微颤低声道:
“你这傻丫头,急着出门,狐裘都顾不得披好,只穿着单薄的纱裙就跑出来。是怕来的晚了,我会死是么?也不想想,我是那么容易就死在你师傅手里的人么。”
说话间,竟通身衣袍浮动,在席天幕地的鹅毛大雪中生生辟出一个笼罩着二人的气旋。
“啪”有什么东西被气流从凰月袖中鼓荡而出,飘落在地。
有狐无心小心翼翼捡起,竟是一盏精致的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孔明灯。
灯下朱红色的纸笺上,一行隽秀小楷。
上书:愿无心从此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有狐无心看完纸笺静默半晌,须臾竟仰天狂笑数声。
声如天籁,有狐一族天生声貌惑人,这一笑发自内心的愉悦与释然,竟带着丝丝缕缕的绵延不尽的绮旎。
收了笑,有狐无心俯首轻柔的望着怀里昏迷的凰月,无限眷恋的轻道:
“如果,早知道你不只是做了给他的九百九十九盏孔明灯,还特地做了我的这一盏。我又何苦在这寒凉的暗夜时分,躲在暗处,窥着属于别人的漫天星火,暴露在他的面前,引起他的杀意!”
抬手紧了紧凰月颈侧的狐裘,顿了顿,微不可察的轻轻叹了口气,陆续道:
“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是如今这幅样子……估计根本就不会把我送进这宫中,送到你身边。”
言罢默了几默,俯首到凰月耳边极轻道:
“能有今日,我是不悔的!至于他日,再见到你,‘他’会不会后悔,不是我能左右的。
月儿,听到没,我要走了。你师傅马上就要到玉雪台了。
我只剩下这些灵力,堪堪可以替你遮遮风雪严寒。
待这护体气旋止了,有狐无心与你,今生便是永别,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要再心绪澎湃,触发九转逆魂丹的药力反噬了。
谢谢你给我准备的生辰礼,铃铛和孔明灯,我都很喜欢!”
远处回廊两侧垂挂的金铃次第轻响。
有狐无心全然不理,一双烟笼寒水剪秋瞳,专注的凝着怀里的人儿。
低声缓缓道:“也不知,五年后的你会是个什么模样!估计不会太丑吧!”
略略沉吟,含了一丝调笑轻道:“还是丑点好,毕竟岁月漫长,狂蜂浪蝶太多,赶风驱蝶的,也挺磨人!”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掠过,快的竟把鹅毛般的雪幕给冲散分割出七条空隙。
风止,玉雪台周围突然多了七条站立的白影。
有狐无心眼睫都没有颤动一分,只一双手抱紧了凰月,眸中瞳色渐红,低低道:
“月儿,我走了!”
最后一丝儿音散落在茫茫雪夜,笼罩在他二人周身的气旋渐止。
有狐无心整个人,便化作无数盏细小的孔明灯一般,隐在纷飞的大雪中,再不见踪迹。
嗖的一道白影闪过,凰月已在天枢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