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刻的不大不小的“神经”二字,莫名的让凰月想要放声大笑。
可是师傅在侧,今日又刚刚掌了宫花,并且据说刚刚跟师祖他老人家,用古老神秘的银镜视频过……
此时此景,大笑……总觉得不够严肃,不够重视。
可是不笑吧……憋得确实不怎么好受。
凰月内心正在不上不下呢,一侧的师傅开口了。
师傅好像也忍耐的很辛苦,语调里参了不知道什么滋味,艰艰涩涩的低声道:“凰儿镜定的竟是这本书……罢了……一切皆是命定,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凰月闻言,忙抬头看向师傅,却见师傅快速扭转头,望向了另一侧。
自己只来得及看到师傅眼角闪过一丝水光。
额……今天阁外没有下雪啊!师傅眼角怎么会有融化的水珠?
凰月还想伸长脖子看的再清楚些,谁知师傅竟然转身快步向塔门行去。
凰月赶忙捡起地上的白玉书,急忙道:“师傅,这就走了么?等等徒儿!”
说话间,璃夜已至塔门处。闻言脚步滞了滞,望着塔门外的茫茫雪色,眸种一片幽紫。
袍袖中手臂上浮现出藤蔓蜿蜒的淡紫金盏花苞,渐有怒放之势。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垂在袖中,紧握成拳,竟微微颤抖。
声音不复往日里的清越柔和,参杂了些许暗哑道:“凰儿,为师刚刚突然有所顿悟,闭关修行一段时日,出关时日未定。剩下的武,天,玄,三阁,分别在飞雪阁正西,正北,正南一百零九步处。凰儿已掌掌门宫花,归来宫中四塔八方已然畅行无阻。凰儿自己便按《神经》上的进境修习吧。”
说完原地默了默,似是用尽全身气力似得,吐出几个字:“不能……轻信……雪狐……”
此时身后凰月脚步声已至近前,璃夜袍袖中手臂上的金盏花纹已近与深紫,手背处的花苞,及其缓慢的绽出第一片花瓣,又像被什么狠狠压制住,生硬的缓缓闭合,重归于花苞处。
凰月怀里抱着白玉书,急急奔向师傅,看着师傅映着朝阳,度了一层和暖光晕,飘然若飞的背影,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入骨的孤独。
整个人像是四肢百骸都被抽空了劲力,轻的像一张绵软的纸。
将将到得师傅背后三步之遥,“师傅!…….”二字刚刚喊出口,面前一道紫光闪过,只剩一室静默。
塔门前师傅刚刚站立的白玉地面上,师傅站立时背后拉长的暗影已不在,只留下一地阳光,洒在白玉地面上,白晃晃的,生生的晃得眼睛疼。
凰月终是耗空的所有气力,颓然的跌坐在刚刚师傅站立的塔门前。
双臂环过膝盖,白玉书搁置在身旁一侧的地面上。
下巴磕着膝盖的关节处,茫然的睁着一双杏眼,入眼处皆是茫茫素白,雪地冰天。
刚刚被师傅牵过的手空荡荡的,再无一丝暖意传来。
泪水从浓密的眼睫滴落,无声浸湿了衣袖裙摆,顷刻冻结成硬脆的冰壳。不知这薄脆的冰壳,是要保护内里的柔软,还是在期待有温暖来呵护融化。
直到金乌西坠,月上中天,凰月才抱着白玉书,推开了紫金阁的白木雕花门。
卧在贵妃榻上的有狐无心,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准备照例给那臭丫头一记免费白眼。
结果白眼送到了一半,没看到往日里活蹦乱跳的臭丫头,倒是看到了一个素白着一张脸,嘴唇青紫,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木偶人。
正暗自纳闷怎么早上出去时,臭丫头还一副隐隐王者霸气的模样,晚上回来就变成生无可恋的偶人。
“咚”的一声,再抬眼,只见臭丫头已经整个人倒在了铺了雪狐皮的地板上。
有狐无心急忙跃下贵妃榻,到得凰月近前,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狐狸眼,仔仔细细端详了下凰月的气色。
又抬起毛茸茸的狐狸爪,从凰月的狐裘衣衫中,把她的手扒拉出来。狐狸爪往凰月手腕处的腕脉一搭,才松了口气。
扭头看了看双目紧闭,唇色青紫的凰月,一双狐狸眼里神色变幻。
须臾终是下了决心,闭眼轻声默念,一串怪异符咒从口中飞出,穿过白木雕花门,悄悄潜入幽幽夜色。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符咒飞回,在有狐无心面前三尺处,化为点点碎星,消失在空气中。
有狐无心缓缓睁开狐狸眼,轻声自言自语道:“他竟然不在宫中!”
言罢又看了看,仍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凰月,只见刚刚还素白着的一张脸,满面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忙抬起毛茸茸的狐狸爪,用底部肉粉的肉垫,搭在凰月的额头处试试温度。肉垫刚刚挨到额头,就感觉一片烧灼滚烫。
心中暗自惊道:坏了!这臭丫头夜里熬夜做水晶花树,白日里又被收走相关记忆。自己又不自知,连着折腾了七八日……今日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心中郁结,终于撑不住染了风寒。刚刚放出神识,璃夜竟然不在宫中。看来和他脱不了干系!哼!师徒二人没一个省心的!
心中自言自语吐槽完毕,伏在凰月耳边,轻轻地唤了几声:“凰月!月儿!臭丫头!”
凰月满面潮红,一丝反应也无!只这一会的时间,刚还青紫的唇,竟成绛红色,唇纹处因着高温脱水,隐隐开裂泛白。
有狐无心看着这个平日里活蹦乱跳,胆大包天的臭丫头。此刻无声的蜷卧在地板上雪白的雪狐毛上,越发衬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
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叹息将止,一室静默。
室内白玉烛台上儿臂粗的白烛,烛影幢幢,“啪”的一声烛花炸裂开来,复又恢复一室寂静。
白木雕花门上,渐渐有小到大,映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剪影来。
紫金阁内铺了雪狐皮的白木地板上,不见雪狐,只见一席火红轻纱锦袍,柔柔的委曳在地,像是雪地上突然盛开的彼岸花,妖娆又荼蘼。
两条火红的束发丝带长长的垂落在胸前,末端缀的南珠,映着烛光,原本的润白上度了一圈暖暖的晕黄。
发如墨染,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鼻若悬胆,唇红如血。
有狐无心和有狐无忧毫无二致的脸上,此刻一双水波盈盈,烟笼寒水剪秋瞳,正透着一丝淡淡血色。
凝着地上卧着昏迷不醒的凰月,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满面无奈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唉……时日还很漫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就这么真的死了,少了好多生趣。今日就为了这臭丫头破个例吧……”
言罢,弯身抱起仍旧昏迷不醒的凰月。
将将抱起,“啪”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有狐无心眼光掠过,待看清白玉书封处篆刻的《神经》两个篆体墨字时,不禁勾唇浅笑,眸中血色又重了几分。
转开视线,凝着怀里烧的滚烫的凰月道:“我说么,你那师傅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归来宫中,常伴我这只豺狼虎豹。原来今天你这臭丫头,去了归文阁拜师祖,竟然镜定了这本书!别说你师傅了,连我都想趁你羽翼未丰,灭了你。”
语气揶揄的自言自语的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的轻轻叹了口气!
遂转身,轻轻挑了水晶帘子,施施然抱着烧的昏迷的凰月进了内室。